文/新浪专栏 观察家 人民交通出版社
作者/马精武
1989年，青年作家苏童写了部小说《妻妾成群》，1990年，张艺谋将这个小说改成了电影，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邀请我出演男主角，老爷陈佐千。
我阅读了小说后，对原著里的老爷形象不太喜欢，因为那是一个猥琐肮脏的旧社会封建大家主，我不太愿意演这样的人物。但张艺谋说，剧本已经把故事改了，陈佐千已经不是原著中的模样，然后给我介绍了演员阵容，这样的班底和大制作，机会确实很难得，我便拿着剧本来到太原。
最初的剧本其实并不成熟，张艺谋很认真，集合所有主创人员，在一起讨论剧本、研究人物整整15天，才正式开拍。经过讨论和修改，陈佐千的形象基本定位好了，我需要演出一个气势威严的老爷，他是封建大家长，是这个大院里的绝对权威，对待女人，他是俯瞰的，这些女人他都喜欢，但也都是他的玩物，所以我的表演分寸要拿捏到位，要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也要有理所应当的味道，坚决不能让人感觉他猥琐。
见四夫人的第一场戏，我们拍了一整夜，就是反复寻找最适合老爷的表演风格，最后我的把握还是比较准确的，即使是“我就为看得清清楚楚，才点这么多灯，亮亮堂堂的多好！”这样的台词，我也表现得语气平稳，语音低沉，“你就是我的”这样理所应当，这才是威严的、习惯被女人仰仗鼻息的陈佐千该有的气质。面对四位夫人，陈佐千的态度也是不同的，我对人物做了深入剖析。比如二夫人给我按摩那场戏，我就分析陈佐千与二夫人是多年夫妻了，此时已经没有多少宠爱，但是知道二夫人真心对他，也比新来的四夫人更了解他，两人在无言中有诸多默契，此刻我来到她这里，不过是为了无视四太太的“跋扈”，也为了平衡四房太太，无奈来这里寻找一些安慰罢了。这样这一场戏演起来，人物刻画就很到位，我和曹翠芬的对手戏也很顺畅。
除了深入分析人物，肢体语言上我也下了功夫。片中有两段我的背影戏，第一段，是我听说四太太怀孕后兴冲冲往前走，步伐是轻快兴奋的，一口气走过三进院子。第二段，就是在知道四太太假怀孕后，我在屋里斥骂四太太，最后从屋里走出来，愤怒地喊着“封灯”，然后快步走出院子，这次的步伐是沉重和暴怒的。拍摄时路的两边埋伏着好几十个话筒，我仗着身体精悍敏捷，噔噔噔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后背带着戏。张艺谋看录像时十分满意，“老爷的气度一下子就走出来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剧照
《大红灯笼高高挂》剧照
剧组中有很多我的学生，饰演二夫人的曹翠芬和饰演雁儿的孔琳都是我直接教授过多年的表演系的学生，合作起来自然亲密无间。张艺谋是北京电影学院78级摄影系的学生，算起来也是我的学生。
拍摄过程中，我从张艺谋身上学到了很多。首先，就是他对艺术追求的执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片中的点灯、捶脚、封灯等一系列的规矩，其实都是张艺谋的创造，为了营造好大红灯笼高高挂的画面感和环境氛围，灯笼就换了三批。
第一批时，我们看着已经够气势磅礴了，他还是觉得太小，显得小气，于是换第二批，够大了，他让点着了看，还说不行，火苗太小，不够亮堂，又想办法换上灯泡，还得看起来像是火光，劳神费力，不计成本。虽然这部戏有港台投资，但是张艺谋没有把电影拍成商业片，他还是按文艺片来拍的，画面构图上要求平衡对称，很考究，摄影师赵非现在已经圈内闻名了，他对拍摄的密度、曝光、色彩都掌握得极为准确。
后来看成片，我心里其实觉得有些过于压抑和沉重了，但是张艺谋很满意，这或许就是他和我们这代演员、导演的不同，认定了自己的艺术感觉和目标，就自信地去追求，即使极端也无妨，让我看了也不禁想象自己下次导演作品时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执着一下，不管他人怎么看，只为完成自己的艺术追求。
还有一点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张艺谋的认真。我也认识、合作过很多导演了，发现但凡成功的大导演们，认真都是他们的共同特点，张艺谋也如此。那时拍摄已经有实时录像了，每天晚上，他都把我请到他的屋子里去，看白天拍摄的录像，问我觉得哪里不好。开始我还会提出来哪哪处理得不好，结果第二天所有觉得不好的地方他都要重新拍，后来他再问我，我就说“好！”不敢再说不好啦，全组因为我一句不好就这样耽误着怎么行！张艺谋对演员都很尊重，但也要求严格，要求表演绝对生活化，不许夸张过火，差一点都要重来，绝不放过。这样认真的拍摄，对我们来说是折磨，但是结果很好，正所谓有付出才有回报，我被他的认真感动，这样拍出来的电影就是应该得奖的。
除了导演以外，剧组的其他演员也都非常出色。巩俐的演技就不用说了，仅影片开头她那个镜头就能说明她的优秀，面无表情是演员最害怕的表演，她却能通过眼神、泪水把一个少女绝望的内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时她已经是很红的演员了，一些演员走红以后的做派我见得多了，开始还担心巩俐这颗明星是不是也会那样，结果一接触发现完全不是。她不仅有表演才华，还对自己要求严格，若一个镜头里她自己觉得感情表达不准确了，哪怕别人都说好，她也会要求重来一遍。
她还很善良，心疼大家工作辛苦，乔家大院的拍摄地有一间屋子里有口大铁锅，她只要有戏，来到片场，就会带来一大包红枣，然后在铁锅里放上糖熬好，分给全剧组的工作人员吃。何赛飞那会儿刚从戏曲界跨到影视界，表演上还带着戏曲范儿，导演和我就会启发她，她极聪明，点到就能做到，很快就适应了电影表演的要求。她还是极有想法的演员，对于三太太这个人物，她有自己的看法和分析，都很对。
何赛飞是越剧演员，可剧中要求她唱京剧，专门从太原找了京剧演员过来教她，她很刻苦，这个表演她也成功完成了，并且唱得像模像样，韵味十足。曹翠芬演戏是非常有分寸的，跟四太太的矛盾都是走心的到位的表演，不过火。饰演管家的周琦，表演太绝了，他是总政话剧团的优秀演员，他演的这个管家，身份是卑贱的，但又能演得很有存在感，分寸拿捏的功夫很厉害。
马精武《信马由缰》
（《信马由缰》：马精武，人民交通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1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