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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指控雷闯性侵:用几年时间才承认自己是受害者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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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指控雷闯性侵的女孩:我承认自己是受害者,用了几年时间

因为公益行业还没有那么成熟,很多时候代表公益圈形象的就是像雷闯这样的领军人物的个人形象。他所做的,让我一度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这个行业的信任感,产生了幻灭。

文 | 实习生王露晓 记者陶若谷

7月23日,公益圈爆出性侵丑闻,23岁的赵欣(化名)发布举报信,指控知名公益人、“亿友公益”创始人雷闯,曾于2015年对她实施性侵。当日中午,雷闯在朋友圈发声明回应,承认文中事实,愿承担相关刑事责任。

赵欣在文中指出,2015年7月参加“益行去北京”徒步活动时,她刚满20岁,雷闯对她比较热情,说拿她当小妹妹照顾,并且在交往过程中有过不必要的身体接触,如搭肩、挽手。2015年7月28日,雷闯未事先经过赵欣的同意,以“做公益的穷”为借口强行和她同住一个大床房,并在她非自愿的情况下发生性关系。赵欣还表示,雷闯在2015年到2018年间,对多名女性实施过类似的侵害,仅在2015年暑假的徒步中,就不止一个。

7月23日中午,雷闯发表声明,表示承认文章中的事实,并对当事女生道歉。他说:“我尤其追悔 ,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的整整三年里 , 我都没有真正反思和忏悔自己的行为,并且使得你心理的伤害一直延续至今。”雷闯表示将不再担任亿友公益的负责人,并将提请理事会 , 变更亿友公益的法人;愿意承担道德的及法律的责任,并正在考虑向警方自首。

当日下午,雷闯发给剥洋葱的另一份声明中说,自己在徒步后期对女生当事人产生好感,而她并未对自己表示好感的举动直接拒绝,发生关系后,两人成为恋人。雷闯说:“至少在我看来,我们是‘恋人’。或许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并没有认可我男朋友的身份,而是基于我们已经发生的关系,她不得不默认我这个‘男朋友’,而事实上我这个‘男朋友’的身份可能在她心里也是非自愿的。”

雷闯是这样描述两人之间的“恋情”的:“徒步结束,我们各自回到所在城市,只能经常打电话。之后,我们还一起在重庆、杭州相聚旅游。后来我们联系也少了,就分开了。”

声明的最后,雷闯再次表示,“不管从道德上,还是法律上,我既然对当事人目前已经产生了很大的伤害,我愿意承担责任,不管是哪方面的。”

关于自首事宜,他表示会与律师商量后,再行事。

雷闯是公益界的名人,被称为“乙肝斗士”。曾经为了验证《食品安全法实施条例》中对乙肝“解禁”是否真正奏效,提出了办理健康证的申请,成为了第一个拿到从事食品行业健康证的乙肝病毒携带者。2009年,雷闯被《检察日报》授予年度中国正义人物奖。

雷闯发起的“益行去北京”徒步活动,是指志愿者们在徒步途中,宣传反乙肝歧视的知识,最终目的地是到达国家卫计委,递上一封将乙肝药物纳入《国家基本药物目录》,减轻乙肝患者用药负担的建议信。

今年1月,北航教授陈小武性侵事件爆发后,雷闯曾发表公开信呼吁母校浙江大学建立校园性骚扰防治机制,在公开信的开头他写道:“我不能因为是乙肝携带者,而只关注乙肝。不能因为自己的亲人没有遭受过性骚扰,而忽视性骚扰。”

7月24日下午,剥洋葱和当事女生赵欣进行了对话。

“我当时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困惑”

剥洋葱:雷闯在发声明之外,是否有向你私下道歉,沟通担责事宜?

赵欣:没有。他只跟我们一个共同的朋友联系过,打听我们有没有接受主流媒体的采访。

剥洋葱:雷闯的第二份声明中说,你没有对他示好的行动明确拒绝。2015年的徒步途中你们的相处模式是怎样的?

赵欣:我是队伍中最小的,我一直跟女孩玩得比较好。队伍中有很多情侣。单身的女性,年龄小又不是他熟人的只有我一个。我体力好,走得最快,总是走在最前面,他就叫我等他和他一起走,所以在队友看来我跟他交流是比较多的。

他单独请我吃过一次饭。他说自己是大哥经常请小弟弟小妹妹们吃饭。

有一次我拒绝了他一起出去玩的邀请。我觉得他太热情了,太肉麻了,我有点接受不了,所以想跟他保持距离。比如有一次在路上他剥了一个葡萄给我吃。

他有时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又不好很严肃地说“你把手拿开”,就说你手好重,然后躲开。他的声明里说我对他的示好没有拒绝,这就是拒绝呀!他想喂我吃葡萄,我不让,我接过来自己吃,这就是拒绝呀!

剥洋葱:2015年7月28日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欣:那天晚上住宿的时候,同行的本有七八人,进京前,雷闯告诉大家,最多只能三人进京,选了我和另一个男生,但那个男生体力不行,后来就没有参加了。龙飞(前期负责给大家订酒店的队友)说给大家订酒店住在一起,雷闯说不用订,大家分开住。

我们两个到酒店,他进去开房,我在酒店外面等他,他办完手续过来还帮我背包。我以为他肯定会开两个房间,上楼之后,我才发现是大床房。

我说我觉得这样不行,他说你不用担心,我们在路上又不是没有混住过。的确,我们在村子里住过一个房间四五张床,但我都是自己睡一张床。他又说你对我不放心吗?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睡地上。他说北京房价很贵,要节省开支。

我不想跟他翻脸,所以勉强地接受了。

那天晚上我洗澡之后没有换睡衣,我坐在床上看电视,他突然把灯关上,很重地搂了我一把,过来强吻我。我推开他,并努力岔开话题,我把我能用的岔开话题的话都说了,我一直在拒绝,说我还没有发生过性行为。他后来就冷静了下来。

我以为他真得冷静下来了。后来我太累了就睡着了。我醒来时发现他在脱我的衣服,在摸我,我吓傻了,只能想到没有避孕套的托词,我说“没有安全措施,不行”,那是我最后的理智。但是他马上拿出了安全套,我就觉得完蛋了,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事情发生之后,我当时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困惑,因为是雷闯,所以我困惑。因为他是一个好人,我在想好人也是这样做的,是不是成人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的?是不是以前那些是我的幻想,他对我做的才是真实世界的样子。

“我一度对公益行业的信任感,产生了幻灭”

剥洋葱:为什么那件事情会让你感到困惑?

赵欣:我觉得他做的事情很特别,争取权利,那些行为艺术我觉得很有趣。他对人也很热情,所以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对我来说,要接受这个落差,需要时间。

因为公益行业还没有那么成熟,很多时候代表公益圈形象的就是像雷闯这样的领军人物的个人形象。他所做的,让我一度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这个行业的信任感,产生了幻灭。

剥洋葱:那件事情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赵欣:那件事情之后,我还和他保持了一段时间的联系。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心理医生说这是应对心理创伤的一种心理保护机制。就好像房思琪,她说,我必须爱老师,要不我活不下去。

我承认自己是受害者,是我用了几年的时间达成的成果

如果我承认我是受害者,雷闯所代表的一切就都幻灭了。这个痛苦比让我和他在一起还要痛苦。

我假装像是在“谈恋爱”,但我心里知道那不是谈恋爱。如果是谈恋爱,不可能对方吼一声你就会特别害怕,不可能在街上看到跟他一样的衣服也会紧张,不可能看到跟他手机尾号一样的车牌号都会害怕。

剥洋葱:那件事情之后,你们还保持了怎样的联系?

赵欣: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们见过两次。2015年10月在重庆,2016年3月在杭州。第一次是我说,要跟他断开联系,他说要先见我一面,就给我买了火车票,于是我去了重庆。第二次我在杭州,他也正好在杭州,就见了一次面。在他的声明里,这都被他说成是一起旅行。

剥洋葱:你什么时候才明确意识到自己是受害者?

赵欣:2016年5月,有一个朋友跟我说,她知道一个雷闯的小秘密,就是他和别的女生发生关系。知道这个之后,我才确认了自己之前的感受,我是其中一个受害者,这根本不是恋爱关系。

剥洋葱。你说你要和他断绝关系,他的反应是什么?

赵欣:2016年3月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2017年的时候,他还经常给我发信息,匿名寄包裹,我都会拒收。但有一次我朋友拿了,我没办法拒收,是一支口红,上面还刻了我的名字。

最近一次联系是2017年夏天,我主动联系他的。我在山区参加“间隔年计划”,本来想在那个很美的地方忘掉这一切。结果那个机构的负责人跟我吃饭的时候问我,你是不是跟雷闯玩过,我听了这话,手都在抖。

于是我给雷闯打了电话,请求他不要再把我当谈资一样讲出来。他很不耐烦的语气说了一句“好。”

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我不想让大家继续以为他是个英雄”

剥洋葱:那件事情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

赵欣:这件事情之后,我把20岁之前的照片都删了。我以前长得像个小孩,我觉得那样的事情发生在她(指20岁的自己)身上,对她来说太难了,我接受不了,只好把她删掉。

徒步回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的状态不行了。我本来是非常自律的,我会早上五六点起来跑步,但是那时我起不来床了。我从小到大都是像小孩子一样,很容易快乐,那之后我发现自己失去了快乐的能力。从90斤长到105斤的时候我都没有发现,长到120斤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以前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为了卫生我徒步的时候带了20条一次性内裤,但是回来以后我变成一个洗澡都要室友提醒的人。

有一次我问一个人多大,她说22岁,我说那你比我大两岁,其实那时我已经21岁了。我的时间停在了20岁。

我不能不承认我去徒步过,面试研究生的时候,我要讲我参加这个活动的积极正面意义,对我来说像酷刑。

还有,看到与当天相似的东西,就会闪回当日的情景。后来我才知道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剥洋葱: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站出来说出这件事?

赵欣: 6月27日,我通过他机构内的一个同事知道了还有一个其他的受害者,听到这个消息我太难受了。当时我正在火车硬座上,我换了软卧,要躺下来才能平复心情,当时我就觉得我必须要发了。

我看他的微博,看到他也在跟电影团队接洽,想把自己的故事搬上大荧幕。我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到了大荧幕上,我再告诉大家他做了什么,就太迟了。我不想让大家继续以为他是个英雄。

于是我就来了北京,我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才能完成这件事,我自己做不到,“性侵”和“非自愿性行为”这些字眼我都打不出来,会非常难受,那段时间我写了删,删了又写。

7月22日晚上,我刚刚在安定医院确诊了pdst(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重度抑郁。那天晚上我写完了这篇文章。

第二天早上,再看这篇文章,我觉得自己写文章的时候是清醒的,是忠于自己的,诚恳的,对雷闯也很公平。于是就发了。

剥洋葱:。你是如何获知有其他受害者的?

赵欣:另外几个女孩的事,都是雷闯的朋友和同事告诉我的。但我不能确定她们是自愿还是非自愿。

剥洋葱:发出文章后,身边的亲友对你的行为持什么态度?

赵欣:我的朋友有很多也是雷闯的朋友,但是他们选择信任我支持我。一些女权机构给我提供资源,帮我寻求专业的帮助。我很欣慰的是,公益界的一些机构把注意力放在如何迅速地建立起反性骚扰机制,而不是研究我和雷闯的八卦。

7月23日,我妈妈也通过网络看到了那篇文章,她越看越觉得像我,看得浑身发颤,最后她确定了是我。我妈妈很支持我的决定,她不觉得我这样做是丢人现眼,她说为我骄傲。

我没有事先告诉妈妈。因为她一直很鼓励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包括徒步,我担心她承受不了,担心她会自责和受到打击。

“我希望这不只是一个受害者的故事”

剥洋葱:网络上流传着一些对你的质疑和谩骂,对此你有什么感受?

赵欣:网上流传的截图,那不是亿友公益的内部群,是亿友公益支持者和服务人群的一个群,这是要说明的。那些话我看到了,但是我没有觉得受到伤害,我觉得他们很可怜,对别人的痛苦没有想象力。

剥洋葱:你写这封举报信希望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赵欣:我在写那篇举报信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甚至没想过要让他公开道歉,我只是想让他住手。

但是我真的这么做了之后,我越来越觉得不能让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我尊敬的一位老师对我说过:“对,我们是受了伤害,也许把事情公开也是一种伤害,但是我们要做有价值的牺牲。”

我不是在复仇,我也不想复仇。他做什么都不会让我好一点,我回不到三年前了。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有其他人受伤害。

其实他的惩罚已经有了,他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公信力。他的机构其实没有基金会赞助,基本都是靠他个人的公信力筹款。

剥洋葱:你现在有没有一些顾虑?

赵欣:我很怕公开这件事情,是因为我怕我以后被大家提起来,都是“被雷闯性侵的那个人”。被性侵不是我的全部,虽然这三年我都在跟这件事情作斗争,遗忘也好,面对也好。我希望这不只是一个受害者的故事,我希望大家提起来我,是那个“扳倒雷闯的人”,是那个让雷闯得到惩罚的人。

还有就是,我不希望已经如履薄冰的公益行业再受到什么影响,我真的很担心这个。但是这就像刮骨疗毒。发生这样的事情,公益行业比其他行业更快地做出反应,说明这个行业有更多这方面的意识。

下图为雷闯提供给新京报的情况说明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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