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老头”陈扬归来
人不能纠结于旧事
作为一名媒体人,陈扬走上新闻这条路纯属意外。
高中毕业后陈扬读了两年师范,随后下乡当语文老师,现在人称“陈Sir”也是基于这段经历。1981年他决定改行,报考了电台,同时也报考了广州话剧团,希望能当编剧,因为这是他小时候的理想。
不期然,电台的通知先到,虽然话剧团后来也录取了他,但他已经选择了广东电台。
1991年,他被调到广东电台佛山记者站做驻站记者,“从此没在体制内回过广州”。
“1985年,珠江经济台开播,我被借调去搞筹备。”陈扬说,那段日子学习了很多东西,包括节目研究、主持人研究,虽然后来有点不伦不类,但获益良多。
辗转过几个部门后,陈扬借钱买了第一部相机,“有朋友说要找个东西把自己拴住”。结果,摄影这档子事跟了陈扬几十年,发起了烧。
2003年9月,《新闻日日睇》开办。陈扬被举荐到节目组,由此,50岁的他找到了突破口。
那时,广州电视台新闻频道在41个落地频道中收视排名40,《新闻日日睇》开播,节目收视率低到0.001。2009年1月4日晚,陈扬最后站岗的《新闻日日睇》收视率高达8点,成为全广州最高收视率的节目之一。
然而,就是这档节目,陈扬说了许多耐人寻味的话:“乐观的人记得阳光,忘记寒冷,悲观的人只会喊冻,无视阳光。而我就既不见阳光,也不会叫冻”,“我早就讲过要将每一天的节目当成最后一期的节目来做,这一天已经越来越临近了”,“在2009年艰难的日子,希望我们可以一起继续为了理想,为了广州闪亮的日子,继续走下去”,“各位街坊多多保重,千祈千祈(广州话,意为‘千万千万’)”。
之后,陈扬在这档节目里“失踪”了。
“人不能纠结过去。”回忆往事,陈扬又点起了烟斗,“我至今都不相信因为讲错话而被‘炒’,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很开心。”
南方日报:广州街坊不舍得您到香港卫视工作,很怀念有您坐镇的《新闻日日睇》。没工开的那段日子会不会不适应?
陈扬:当然会不惯。但这辈子经历了太多事情了,过去了的事情总得过去。只能算是一种遗憾。
所以到了3月,我就加盟佛山电台,后来又去了羊城交通台,做一档不在黄金时段的“晚安珠三角”,但每天晚上的的士司机都在听这个节目,也算是对过去的事情画上句号。
我也不舍得广州的街坊,但深圳离广州太远了,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早茶”(陈在南方都市报广州读本《早茶》版开有专栏)和网上与大家见面。
南方日报:外间对您离开《新闻日日睇》有很多传言,包括以前几次突然晚上看不到您了,也有很多猜测。
陈扬:先说之前几次吧。大家可能会猜是因为我说话得罪了某些人而被换掉,但我可以说,其实不像外面传的那样,虽然是有小小危机,但只是内部小问题。
至于最后离开这个节目,外面也有人说是因为我说了句“不折腾”,但我的原话是“老百姓不要折腾了,该怎样就怎样。还有各级官员你们不要折腾了,老老实实,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句话是两边平衡的,老百姓别闹事了,政府也别折腾老百姓了,并没有针对政府。这是一个很合理的希望。
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相信是因为这句话(被炒)。如果因为一句话而炒一个人,我会很开心,这说明大家很负责,对我所说的事情很重视。
南方日报:这样的“猜测”是一个误会?包括说您言论过于激烈?
陈扬:我可以说自己是所有做所谓民生新闻中“最不激”的那个,我不觉得我哪一句话、哪个观点,逾越了尺度,从我从业的第一天到现在都没有。我一直是站在一个对社会负责,希望所有冲突能向好的方面发展去说话,没有说过任何发泄的说法。
至于这样草根的力量、新闻的影响是否不容于人,我无从而知,也无意深究。
人不能纠结在这里,也不能纠结于旧事。
南方日报:您在节目中谈到过的“推普”问题也曾经引发很大争议。
陈扬:我始终认为“推普”与“废粤”不存在对立面,也不能对立起来。作为中国官方语言的普通话是应该推广的,但一旦与“废粤”对立起来,就达不到“推普”的目的。
其实,广州人是很有礼貌的群体。我所接触的广州人,哪怕是街上一个阿婆,只要在他(她)对话的圈子当中有一个人是说普通话的,他(她)再怎么吃力,也会转说普通话。
语言,作为一个文化生活的基本状态应该是多样性的,包容的,相互融合,而不应该互相排斥。所以无论我是哪里人,我都赞成“推普”,同时也都反对把推广普通话与地方方言人为地对立起来。
南方日报:在您最后一档节目,说了一句“我早就讲过要将每一天的节目当成最后一期的节目来做”,这句话有暗示些什么吗?
陈扬:没有。这是我每天的工作状态。
在目前的社会转型中,冲突几乎都是刚性冲突,这是这个时代的特点。一旦冲突发生了,就无法用文化、社会伦理视角去理解与和解。比如李双江儿子打人事件,我也很生气,但再细想一下,如果换着是其他15岁少年,我们媒体报道还得打马赛克,但为什么到了李双江的儿子就要“人肉”?就是因为他是军二代、富二代?我们的媒体报道时为什么不从软性的未成年教育、法制的角度去出发,而是聚焦在他爹和他身上?
这就是我说的时代特点及刚性冲突。所以,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任何东西都是易脆的,我也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做。
人走在路上,一颗小石头都有可能绊倒你;做人也是这样,究竟是哪颗小石头绊倒了我,我也不知道。
现在到了为理想奋斗的时候
陈扬中秋节前夕回到广州,想拍一些旧城照片。文德路的街坊一下就认得他,老远就喊“陈sir”。
“深圳没啥好吃的,虽然啥地方的做法都有,就是没有一个地方能做出正宗的味道,还是广州好。”陈扬笑了,所以回家前先到广州探探老朋友,顺便吃点好东西。
很多人觉得陈扬到香港卫视是“叹世界”,拿高收入。
陈扬告诉记者,第一次与杨锦麟见面,杨老师问他待遇要多少,他说“大哥给多少,我就要多少”。杨老师说你最起码的要求呢?他说“就三个盒饭、一张床”。
事实上,陈扬也确实是在过“苦日子”。
香港卫视的深圳基地在梧桐山下,深圳的东北角,山也清,水也秀,但远离人间。陈扬刚到的时候,几乎每天吃方便面,后来每周从顺德家里带煮好的“住家饭”回深圳,“放到冰箱里,吃的时候,微波炉叮一下”。
“这些没有关系。”陈扬说,这次他是为了理想而重新上路,虽然有点悲壮,但现在也该到了为理想而奋斗的时候了。
风云跌宕后,陈扬把“善意”与“和解”选作新闻理想的关键词。而这个理想“是不可能实现,只能努力接近的”。
说完这句,他终于再次掏出火机,点着了烟斗。
一股江湖气概突然漫出,又随风散去。
南方日报:新节目最快在下个月开播,您有什么期许?
陈扬: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不管最后走到哪一步,都会很认真地走这条路。
《新闻日日睇》刚起步的时候,我笑是“拉登”模式,就是后面一块背景板,前面一台摄像机。除了自己的努力外,广州台领导的重视也很重要。所以,一个节目能否坚持发展,要看人力资源、技术支持和财力保障等条件。
以目前我所看到的条件,包括我自己也有一个学习的过程等,新节目要做到十分优秀应该不太可能。
南方日报:您说的“优秀”是多优秀?或者能不能说是您的新闻理想?
陈扬:既然这个平台是两岸三地的,我希望做到视野更广阔些,观点更多元些。我在主持这个节目的时候,不是告诉别人新闻,不是我怎样看这个世界,而是让观众能透过我看到更全面的世界;不是代表某一方去发牢骚,而是人们通过我们能对各方都有了解,最后形成属于他们自己的判断。
这也是我认为媒体人应该有的社会责任感:为历史存真,为百姓立言。这是杨锦麟老师提出来的,我也很认同。透过我们这档节目,就是要透过全面、客观的资讯,向世界传达我们的善意,谋求冲突之间的和解。
“善意”与“和解”就是我们这档节目的关键词,也是我的新闻理想。我在这个年纪做出这个选择,就是选择了为理想而重新上路,现在也该到了为理想而奋斗的时候了。
我一个糟老头子,能够走到香港卫视,是大家送我过去的,大家喜欢看我的节目、文章,迫使我一步一步提高自己,不能停止进步的脚步,我觉得这个是很重要的一点。
南方日报:会延续您在《新闻日日睇》中尖锐的即兴色彩吗?是不是更加敢讲?
陈扬:不该是尖锐,而是更加到位。
尖锐的说话,大家都会讲,讲到理屈词穷的时候骂粗口的,也可以看成是“尖锐”。但我想,“尖锐”不是新闻的追求,“到位”才是。毫无疑问,所谓“尖锐”,会容易赢得认同,赢得反对,都是一种注意力,也达到了传播的效果。现在很“头痕”(苦恼)的事情,特别是做电视的,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没有注意力,就没有收视率,没有收视率,即使会飞,该节目还是会“死”的。但为追求尖锐而尖锐,就会失却新闻的客观立场,所以“尖锐”有个度的问题。而新闻立场是要讲究平衡和客观的。
我想以后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很多人用“敢不敢讲”、“怕不怕死”,用一种与社会很对立的观点来看这个问题。然而,不管是国内,还是国际上的各种冲突,如果仅用尖锐去看待,我想只会令这个冲突更加激烈,而没有和解的机会。但如果能促成相互了解,那么和解的机会就会大很多。所以,媒体不是要做一个“调停人”,也不是任何一方的代言人,而是把多方的观点汇集起来,让大家做事实的拼图,做思想的拼图。
南方日报:但现在的舆论很多时候容易一边倒。
陈扬:正常的舆论生态应该是有正有反有中间,如果这样的生态被破坏了,所有东西都变得非黑即白,渐渐地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所有事情都有了个公式,故事也都是人们“被接受”下惯性的一个模式,谁都不相信谁,什么事情一提到了舆论一边倒的另一面就会引发冲突。
所以,我的理想就是能汇聚更多的声音,达到平衡。而所谓理想,就是不能实现的,但能努力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