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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代农民工刘尚清:挖过煤做过鞋还在国外挣过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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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尚清目前还在从事搬运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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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尚清

金堂白果镇人,40岁,第一代农民工。

主要打工经历:19岁,挖煤;23岁,制鞋;33岁,在国外跑船;40岁,回成都当上了技术工人。

刘尚清(左)和工友一起打羽毛球

刘尚清即将成为一名叉车工

下班回到寝室先给妻子发短信

图片由陆杰华提供

编者按

30多年前,中国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随着经济特区的设立,沿海城市特别是珠三角地区,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全国各地的年轻人。他们中间,有一个当时被称为“农民工”的庞大群体,而正是这些从农村走出去的青年男女,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们用青春和汗水,推动了中国经济列车的前行。

如今,30多年前走出去的中国第一代农民工,将面临着怎样的抉择与转机?而后的第二代农民工,以及定义为“新生代农民工”的第三代农民工们,又有着什么样的经历和思想变化。在经济结构调整引发的招工难、就业形势变革的大背景下,农民工群体不得不再一次引起我们的关注。

从今天起,本报将推出“三代农民工口述实录故事”系列报道,通过农民工们的亲口讲述,为您呈现他们真实的生存状态,还有属于他们的光荣与梦想。

●打工故事

19岁挖煤

井下生活没心思想未来

我的老家在金堂县白果镇斑竹村,世代农民。1971年,我出生了。听说当时我家老爷子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直在重复:“哎呀,总算有了,总算有了。”父母接连生了四个女娃子,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扛锄头下田的儿娃子了。

“清娃子,过年后,跟我们一起去打工不?”1989年,我18岁,邻村的大哥喊我一起出门打工。只有小学文化,想去看下外面的世界,我麻起胆子应了下来,和十几位同乡一起出发了。

第一份工作,是下铁矿放炮。因为带出来的路费不够,我和同乡只走到了山西太原,留在了一个铁矿里。下井、放炮、升井,日复一日的高危工作,月薪200元。那时基本上没有寄过钱回家,因为要攒下回家的路费。

第二年,一起来的同乡走了一半,他们都觉得太辛苦,太危险。那时我刚20岁,白天就是木然地干活,晚上疲倦地躺在床上,也没心思想未来的路。

干满第三年,我离开了铁矿。一是家人的担心,二是有在广州的同乡邀我南下。

23岁制鞋

连续三年没有回过家

广东江门,是我的第二站,我成了一位流水线上的制鞋工人。那是1993年,广东一带有很多四川人,金堂的老乡也非常集中。大家都是一个带一个,介绍进了工厂。

那时候沿海地区大大小小的工厂非常多,只要来了,肯定能找到活干。干的事情也大同小异,就是在生产线上流水作业。这个不要求文化水平,只要眼快手快,很容易上手。

我那时能拿个七八百元一个月,住在集体宿舍里,干完活就回去睡觉,基本没有精力出去耍。最苦恼的是每年过年,火车票难买,车上又挤,我曾经连续三年没有回过家,春节的时候往家里寄了点钱,表示心意。

26岁的时候,我娶了老婆。结婚后回老家待了一年多,但还是又出来了。光守着田,靠天吃饭,不踏实。我们都回到了广东,继续在工厂里干活。

33岁跑船

一年能挣近两千美金

干了将近十年的流水线工人,我没想到自己成了周游世界的船员,挣的还是美金。2004年,经老乡介绍,我在一家劳务公司报名,去国外跑船。办护照、体检、割阑尾,很快就通知我领机票,飞到千列岛去登船。

大西洋、开普敦、日本、中国台湾,这些遥远的地方,我从前想都不敢想。但是更没想到的是,长达一个月的晕船。我们的船是七八百吨的大船,主要是在大西洋上捕鱼。所有的新人都晕船,一边吐一边还要干活。船长是日本人,船员除了中国人,还有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国的人。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我们平时都通过打手势来交流。

船上工作很累人,每天要干十七八个小时,工资只有100美元。虽然工资是死的,但是捕到鲨鱼就有奖金,这成了我们的盼头。多的时候,我们一个月捕了几十条鲨鱼,日本船长很高兴,奖励大家每人200美元。这个奖金是直接发到我们手里的,有时候钱拿到手时,汇率还是7.5,等我们下了船去兑换的时候,汇率已经降到7了,这样一年能挣近两千美金。

我离开家的时候,就跟父母亲和老婆女儿说了,签的五年合同,回家是不可能,打电话的机会也只能在船进港后才有。出海三年,我给家里打的电话,最多不超过15个。因为我们几乎要一年或者一年半才能进港。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的同乡在另一条船上,出海三年,就没有进过港,三年期满时,下船就直接回家了。

40岁技术工人

双休日骑上摩托就能回老家

2010年4月,四川嘉宝莉涂料有限公司在大邑建新厂,正在招工,我去报了名。

“你愿不愿意做搬运工?每个月两千多,包吃住。”招工的领导问。我立马点头同意,和公司签下了四年的用工合同。我答应得那么快是有原因的,这里离老家近,有双休日,我可以抽空回趟家。工厂的劳动强度也不是很大,我的体力能应付得来。最重要的是,这份收入,我很满意。

干了大半年,车间将我列为叉车驾驶员培养对象,我开始跟着师傅学开叉车。再过两个月,我就能拿到叉车驾驶证,这等于说我就从普工升级为技术特种工,听说我的月薪将涨到2千8到3千元左右,我很满意。

现在我每个月可以寄一千多元回家,自己再存点钱。双休日的时候,我就骑上摩托车,四个小时能跑回金堂老家。老婆也辞去了广东的工作,在家里照顾父母和女儿。

●现状直击

“归巢”刘尚清情人节不忘给老婆发短信

从大邑南出口下了高速不过三公里,就来到了刘尚清工作的单位——四川嘉宝莉涂料有限公司。

原料仓门口,刘尚清戴口罩,系围裙,在叉车旁忙碌。虽说才四十岁,刘尚清的脸上却有了几道皱纹。一开始,他有些局促地擦着手上的白灰,一双厚实的大手,粗糙不堪。

“老刘,原来你会说外国话啊?”当刘尚清说起在国外跑船的经历时,工友老李插了话。“我哪里会说哦,我们全部是比手势,但是日本船长说‘开饭’,我们都懂得起。”刘尚清一本正经地回答,工友们却忍不住笑开了。

在外二十多年,刘尚清说自己总算找到了一份归宿。这里离家近,可以照顾年老的父母和老婆孩子。合同一签就是四年,四年后再签就是七年,干得踏实。

刘尚清最感叹的就是,岁数越来越大,力气却越来越小。前段时间,主管问他愿不愿意学开叉车,他高兴得很。“学会了开叉车,就成了技术特种工,工资也会更多,安逸。”刘尚清觉得以前在外面唯一的感觉就是劳碌,如今感觉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了。

饭毕,刘尚清领我们参观他的宿舍:“有空调、彩电、热水器。”推门进去,刘尚清的床边整齐地挂着外套。他摸出手机给老婆发信息。“今天是情人节,以前在广东就晓得了,就发了四个字,节日快乐嘛”。一旁看电视的工友王清跟老刘开玩笑,老刘笑嘻嘻地回答。

小有积蓄,打算过两年盖新房,期待14岁的女儿能读个好高中,刘尚清对自己的“三年规划”充满了期待。

●群体评价

金堂县就业局局长梁元惠:

第一代农民工正在陆续返川

金堂县由政府组织农民前往沿海打工,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当时金堂处于成都的第三圈层,本地的企业较少,农民守着自己的地,一年的收入只有一千多元。但是到沿海打工,干得好的工人,一个月就可以拿一千多元。因此政府相当重视,鼓励农民们走出去。不仅是有序组织,还在广东设立了联络站,帮助农民工维权,传达乡情等。

到了2000年左右,作为曾经的劳务输出大县,金堂的农民工劳务情况有了改变,那些上世纪八十年代出去的,已经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在陆续地返川。这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已经到了需要照顾的年纪。同时成都市的重大产业也发生了转移,富士康、仁宝等项目的进驻,需要大量的本地劳动力。还有更大一部分是,在沿海地区积累了相当的积蓄和技能,这部分人回来创业或者在家乡走上了管理、技术的岗位。

成都嘉宝莉营销总经理解忠财:

第一代农民工吃苦、忠诚、稳定

我们公司是广东企业,2010年来成都建厂时,带了一部分广东员工,其余都是在当地招的。像刘尚清这样四十岁左右,曾经在沿海干过许多工种的工人,有我们看重的品质,那就是忠诚度和服从性。

这个年龄层的农民工,非常珍惜工作机会,肯吃苦。丰富的打工经历,让他们能够更深入地理解企业的制度,执行力也很不错。这样的服从性对于企业很难得,他们可以在员工中起带头作用。同时,他们都有家庭子女,有自己生活的规划,他们更稳定,因此对企业的忠诚度也很高。

●独家专访

根治“民工荒”简单加薪不是办法

北京大学教授陆杰华:户籍政策改革进程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民工荒不荒”

中国在“十二五”期间劳动力依旧呈上涨的趋势,预计到2012年、2013年,中国适龄劳动力数量将达到顶峰,随后开始缓慢下降。这是北京大学社会学系陆杰华教授的观点。既然劳动力数量还在增长,那么中国为什么频繁出现“民工荒”?中国人口流动跟“民工荒”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关系?解决“民工荒”的根本途径何在?昨日,华西都市报记者专访了北京大学社会学系陆杰华教授。

陆杰华,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人口经济学,工商人口学。参与的主要研究课题:“关于将提高人口素质作为解决未来我国人口与发展问题的主要战略措施之一的综合研究”,“广东省流动人口现状、特点、趋势以及应对政策”等。

“十二五”

不会出现大范围“民工荒”

华西都市报:有报道说中国的农民工数量呈快速递减的趋势,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陆杰华:这种说法并不是很科学。根据我们前期研究分析,“十二五”初期,中国劳动力的增长依旧处于高位状态。预计到2012年、2013年,适龄劳动力规模将会到达顶峰,到2014、2015年会缓慢下降,“十二五”时期全国农民工规模变化也大致呈现类似的趋势。

按照现有的生育政策,2020年到2030年期间,中国将进入快速老龄化时期,青壮年劳动力急速下降。我个人判断,在2025年前后,“民工荒”会在全国范围内爆发,甚至时间还会提前。而现在的“民工荒”只是在局部地区有所凸显,很多人对“民工荒”的认识来源于媒体的报道,报道得多了,自然会给大家带来“企业老是找不到人”这样一种印象,也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民工荒”的问题。

我认为,从全国范围上看,“十二五”期间不会出现大范围的“民工荒”,这期间,个别地方可能会出现招不到工人的现象。所以,还不能这么早就下结论说“民工荒”。

华西都市报:现在的“民工荒”有哪些特点?

陆杰华: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时候有这样一个特点,过去吸引农民的区域主要集中在珠江三角洲,曾经的珠江三角洲像一个“蓄水池”,只不过现在不再丰满而已。

2005年人口抽样调查数据显示,流动人口开始分流,长江三角洲的吸引力很快显现出来,这两个地区出现了并驾齐驱的态势。而在最近几年,京津冀地区,新疆、西藏,成渝地区,中部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明显提高,对劳动力的需求增加。应该说,现在“民工荒”只是集中在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一带,而其他地区的“民工荒”并不明显。在所有流动人口中,70%左右的是农民工。

10年以前,人口流动的特点是以跨省为主,而现在跨省的比例相应有所减少,这跟各地区的发展有关系,加上国家对农村经济的扶持,很多农民工更愿意选择就近就业。

漂泊

是农民工无奈的选择

华西都市报:今年的“民工荒”似乎格外突出,前段时间有媒体报道称,沿海一带政府部门开着豪华大巴到内地招工却遭到拒绝,您如何看待?

陆杰华:“民工荒”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它折射出了很深刻的社会背景。这不是地方政府安排几辆豪华大巴就能够解决的。简单地提高工资,能够在短期内招到工人,但是从长期来看,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

华西都市报:折射了什么社会背景?

陆杰华:“农民工”是中国在特定历史时期的特殊现象。从人口迁移的角度来说,农民享受的社会福利在城市之外,所以才有农民工这个概念。这其中隐藏了一个问题,就是户籍改革。2020年的时候,中国的城市化水平将接近60%,但是,如果户籍改革不彻底,社会福利没有向农民工倾斜,内涵式的城市化质量还是令人担心的。随着劳动力逐步老化,青壮年劳动力减少速度加快,“民工荒”加剧是必然的趋势。

反之,如果农民工真正脱离了农村,搬进了城市居住,能够享受跟城市人口同样的社会福利,自然农民工的概念不存在了,到时候只是隶属城市就业的问题了。因此,加快户籍改革的步伐,是解决“民工荒”的重要途径。如果户籍改革推进较快的话,预计到2020年之后,“农民工”就应该退出中国历史舞台了。客观地讲,这是一个乐观的估计。

华西都市报:农民工有了城市户口就能够缓解“民工荒”吗?

陆杰华:简单来说,如果农民工在某一座城市安顿下来了,享受了跟城镇居民同样的待遇,农民工相对就稳定了,自然能够缓解“民工荒”这一现状。漂泊是农民工的无奈之举。

现在有些中小城市的户籍改革取得了一定的成功,这也带动了很多农民工到这些城市就业。尽管现阶段东部地区在收入上会略有优势,但是优势在逐渐下降,吸引力大不如从前了。因此,解决农民工身份很重要。

二代农民工跟一代农民工不同,一代农民工信奉“收入至上”的观念,因此不会奢望城市能够给他带来什么;而二代农民工有些出生在城市,因为户口的问题没有解决,他们被称为“农民工二代”,但这部分人获取信息,接受教育的程度提高了,他们不会一味地追求饭碗,而更多地还会关注流入地提高的社会服务和社会待遇。

中国依旧处于

人口红利丰厚期

华西都市报:现在,一方面是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另一方面是企业招不到农民工。两者之间能否有结合点?

陆杰华:现在的大学教育普遍采用的是精英教育模式,推行应试教育,我认为,这是一个误区。大学教育应该包括技能教育,学校应该加强对大学生的技能培养。很多大学生的就业观念依旧停留在当公务员,进外资企业。毕竟这些职位远远少于求职者,自然有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再说职高教育,职业教育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民工荒”的问题,不要说把职高生或者大学生当成农民工使用,最好地理解是职业教育的特点符合社会的需求。另外,职业教育不一定在学校完成,“干中学”“学中干”都是有必要的。

华西都市报:是否有这样一种说法,中国的“人口红利期”正在萎缩。

陆杰华:改革开放30多年以来,我国取得的经济效益显著。在一定程度上是靠劳动力的数量取得的。应该说,目前中国依旧处于人口红利丰厚期,中国的经济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劳动力的数量。其实,这是一种不好的现象,在西方发达国家,机械化的水平已经很高了,很多劳动力被解放出来。中国将来的发展方式也应该从数量向素质转变。

如何超越人口红利,人力资源的数量变成人力资本,才能提高竞争力。

华西都市报记者李寰

●招工进行时

人手紧工厂抽调农民工搞招聘

华西都市报讯(记者姚长寿)成都武侯区金花镇李家祠凉港三路路口,平时只看见人和车。这几天却成了附近制鞋厂的临时招聘市场:一家鞋厂挨着一家鞋厂的招工公告,而负责招工的不少人都是公司抽调出来的农民工。在蜀都英汇人力资源市场内的医药专场招聘会上,不少招工的工作人员本身也是农民工,“现在厂里招工的人都到附近周边县去了,人手不够,只有从我们中间调人手了。”

不少招工的农民工说。

招护工、招技工、招药厂工人、招医药销售……昨日上午,蜀都英汇人力资源市场内的医药专场招聘会提供的岗位,不少都是针对外来务工人员的。而现场的一些招工单位的招聘人都是厂里的干得比较好的农民工,“我是生产管理科的,现在是车间的组长,本身也是打工的。”一家药厂招工人员罗鹏说,现在厂里人力资源部的人都到各招聘市场招工去了,罗鹏是职高毕业,有点文化,所以这次也被抽调到招工组。

华西都市报记者发现,无论是在蜀都英汇人力资源市场招工的医药厂,还是在路边的临时招聘市场,不少招工单位在招工启事中,都特别注明了提供夫妻宿舍、休闲网吧、乒乓球台等适合供农民工生活娱乐的设施。“现在的农民工多数都是80后90后,肯定要提供一些娱乐设施供他们休闲,不然肯定很难留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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