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爆炸存诸多人为因素 玻璃震碎如飞镖狂射
在南京大爆炸案中,存在着诸多人为因素。
记者从南京警方处了解到,拆迁方邵殿军、董来荣,是以扬州宏运公司名义承接化工厂的拆迁工程。当合同约定的厂房部分拆完后,董来荣于7月26日私自挖掘地下管线,卖钱牟利,7月28日,碰断丙烯管道,引发爆炸。
警方材料显示,地下管道所有方的监管人蒋山尊,也有违规责任,他在不带地下管线图的情况下,在现场随意设置警示牌,导致禁区划定存在重大遗漏和安全隐患。
当地一化工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事发地为化工区,因离城区较近,化工厂正逐步外迁,若政府无法规范拆迁,厂区周边居民的生活安全会受到巨大影响。
□本报记者 崔木杨 刘刚 南京报道
7月28日晚10时,距离爆炸已过去12小时,南京市上空弥漫着淡淡的薄雾,在通往原南京市塑料四厂(以下简称塑料四厂)的栖霞大道上,不时有警车、军车、消防车等特种车辆急驰而过。
12小时前,四周高楼林立的塑料四厂爆炸了。
爆炸的核心位于塑料四厂中部。如今,在那儿,碎砖、断壁残垣、龟裂的楼房,以爆炸管道为半径向四周扩散500米,目所能及之处,尽是连绵不断的建筑废墟和被砸毁的汽车。
事实上,塑料四厂所处的迈皋桥地区的居民,已与地下的化工管线、地上的众多化工设施毫无防备地共存了很长时间。曾经也有过丙烯管线泄漏的征兆。
事发之前,就有当地网友发帖称,“这是早晚要发生的事。”
300米内房倒屋塌
厂区附近住的多是拾荒者、打工者,一些遇难者都是被爆炸过后倒塌的平房给压死的
爆炸后,塑料四厂已是高低起伏的废墟,警察仍在周边一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拉起了警戒线。废墟内,消防队员正在四处喷水。
消防车喷出的水在地面汇成了小溪,惨白的应急灯光下,前来寻找亲人的人们在哭泣。
废墟下,一位头部遭到重创,五官几乎消失的男性遇难者被抬了出来。
负责挖掘的武警们,一路小跑将遗体送进了守候在一旁的救护车。车子卷起尘土离去,留在原地的死者家属没有流泪。
“我们都是捡垃圾的,住这里是因为房子便宜。”他们说,真想不通,为何结交坏运气的总是穷人。
“已经挖出了六具遗体,”一位军帽上落满灰尘的武警战士说,这些遇难的人们几乎都死于爆炸后的房屋倒塌。这些依靠打工为生的遇难者生前聚居在塑料厂四周低矮的平房内。
“完全毁了,300米内,房倒屋塌。即便是离这里四条街的菜市场,棚顶也给掀飞了。”当地居民董卓越说,这里就像空袭过后的巴格达。
“我的四个朋友很可能就躺在这下面。”一位焗着黄发的年轻人指着面前的瓦砾说,爆炸前他的四个工友可能在房子里休息,爆炸后自己找遍了所有医院也没见着四个人,为此他来这里寻找。
在黄发青年右侧的马路边,一辆焚烧的仅剩下骨架的斯太尔牌重型卡车,被砸成了面饼状。他指着面前的这个近10米长的大家伙说,爆炸前这辆车在自家门前,而他的家距离这里至少10米。
刘先生的汽车装饰店距离爆炸点约1.5华里,爆炸过后他的店面已经门窗俱碎,墙面布满蛇形裂缝。附近近百家商户正遭受着和他一样的境况。
“情况糟透了,我几乎不认识这里了。”7月29日,在现场维持秩序的一名警员说,他在这里从警已十多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可爆炸后,他在这里,看到了完全陌生的景象。
玻璃震碎如飞镖狂射
政府消息称,本次灾害受损最严重的是燕子矶和迈皋桥一带,目前受灾户有4300多家
李杰在栖霞路上做生意,他的店铺距离塑料四厂约700米。至今,他还记得爆炸时的场景。
7月28日9点55分,李杰如往常一样在路边招呼长途卡车司机,来自己家配货。
随后有一声闷响,接着传来噼里啪啦的破碎声。紧接着,李杰脚下的地如海浪一样晃荡,当时他以为是地震。一个小工,从屋子里跑出来拽着他就跑。
“我们都被冲击波掀倒了。”李杰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指着那已不见踪影的店面门窗说,当他爬起后发现,冲击波震碎门窗玻璃,无数玻璃碎片犹如飞镖一样钉在自家的木质隔断上。“我要在屋子里,那些玻璃就会钉我身上。”
距李杰店铺约100米处,一辆受爆炸影响焚毁的公交车静静地停在马路中央。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伤者刘女士正坐在这辆公交车上准备回家。
她记得爆炸的瞬间,汽车玻璃先是如肥皂泡一样向车厢里鼓,紧接着碎片就像雨点一样嵌入车厢内乘客的身体。
她说,碎玻璃“狂射”之后,司机停车打开车门,接下来车上的乘客们呼喊着跳下了车,大家四下狂奔,那时自己发现几乎所有乘客的脸上都是鲜血。
“就像演电影,爆炸时公交车里的一个小孩,身上的衣服一下就没了。”位于公交车右侧一家汽修厂的小工说。
发生爆炸时,出租车司机吴东生刚好抬起表盘上的计价器。透过汽车的风挡玻璃,他看见,一条火龙蹿上了天空,随之而来的便是闷雷一般的响声。“火苗就像打了鸡血的蛇,翻滚着、冒着黑烟蹿向天空。”他说。
据南京市政府发布的消息称,本次灾害受损最严重的是燕子矶和迈皋桥一带,目前走访的受灾户已有4300多家。
救援现场如战场
一位消防战士说,受伤的人好多,每个人都在求救,“这是他经历过最惊心动魄的一天”
7月28日10点,爆炸前约2分钟,迈皋桥派出所所长诸抢顺和他的驾驶员驾车经过塑料四厂门前。车外传来的刺激性气味引起他注意。
随后,他停车指挥群众转移,在爆炸发生前半分钟,成功将一辆76路公交车上的乘客们全部安全转移。
“情况很危险,车上的人刚跑出去100米,路北的小吃部就发生爆燃,明火过后,又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燃声,紧接着现场周围整体出现了爆燃。”一知情人士说,哪怕转移再慢几十秒,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玄武区消防队的战士们赶到现场时,核心爆炸区内的明火还没有消失。
“受伤的人好多,每个人都在求救,就像打仗一样。”一位消防战士说。
“我不知道我救的孩子是否还活着,她当时嘴里大口吐着黑血。”另一位消防战士说,救援时他从瓦砾里扒出了一个小女孩,房顶上落下的石头似乎砸断了女孩的半面肋骨。
“当时到处都是伤者。”他说,那一天是他人生中度过的最为惊心动魄的一天。
在迈皋桥医院值班的医生说,爆炸发生后医院涌进了上百名外伤患者,为了给患者治病,医院几乎调用了一切可以调用的大夫。
可即便这样,医生们仍无法应对持续进入医院的伤者。后来,院里一位值班的领导只能一边抢救,一边抹着眼泪劝大家去别的医院救治。
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数百名外伤、烧伤患者的出现,让南京市各医院的血库纷纷告急。为此江苏省血液中心向社会发布了希望踊跃献血的呼吁。
“到目前为止,14名危重伤员中已有3人脱离生命危险。”7月29日,在南京市政府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曹劲松说。
私挖管线 引爆“危情”
塑料四厂拆迁工程被层层转包,拆迁人董来荣私自挖掘合同之外的地下管线,致使可燃气体泄漏
7·28事故发生后,南京市官方发布消息称,造成爆燃的原因是,拆迁人员违规施工。7月26日,尽管塑料四厂留守人员和街道都提醒地下有管道,但董来荣(拆迁方)仍然擅自施工,造成爆炸发生,详细原因还在调查之中。
据记者了解,目前南京市警方已经对爆炸发生的前因后果,进行了较为清晰的还原。
记者了解到,此次发生爆炸的拆迁工程,系栖霞区迈皋桥街道公开招标后,由江苏商人邵殿军以扬州宏运基础配套公司名义中标承包。双方约定,邵殿军主要负责旧厂房拆迁,拆除的废旧物品归邵所有。双方互不给付其余费用。
邵殿军进场的时间是5月5日,次日开始动工,拆迁工地实际负责人为董来荣,他是邵殿军姐夫。
6月2日,拆迁工作完毕。
但是,董来荣还想挖约定之外的地下管线,为7·28爆炸埋下隐患。
7月26日,董来荣叫方强锋将挖掘机开进塑料厂拆迁工地,欲拆地下管道卖钱。当晚,董来荣又叫来邵殿军的哥哥和姐姐等人进入工地,并打电话通知邵殿军,邵殿军当时没有表态,次日到工地要求董挖管子卖的钱分其一半。
7月27日,董在塑料厂内开始挖掘地下管道。并于当日挖出近四吨的废管道。据知情者透露,这一天董的挖掘进度距离7·28事故出事地点约30米。
爆燃发生这一天,董来荣进入工地的时间是7月28日6时30分。
挖掘两小时后,董来荣发现配电房南边30米处一个洼地有一弯直径半米,长五米的管道部分露出地面,便指挥方强锋进行挖掘。
随后董发现该管道旁边有一根直径约15厘米的细管子,遂指示方强锋将管上覆盖的泥土挖掉,挖掘过程中导致管子接口断裂冒出白烟。
董发现冒烟后,先是叫方强锋将挖掘机开走,自己则去找塑料厂工人报告,随后10时许现场发生爆炸。
管道监管人被刑拘
警方消息称,监管人蒋山尊不带地下管线图,在现场随意指定禁区,导致禁区存在遗漏
此次,政府之所以启动拆迁,是因为城市的发展,已使得原南京塑料四厂已经被居民生活区包围,并且,拆迁之后可形成一定规模的商业用地。
据了解,从2003年开始,市政府开始对爆炸地点一带的老工厂进行拆迁。不大的一块地方,曾有塑料四厂、地板厂、石料厂、液化气厂、加油站、加气站等数家工厂,除了百家液化气厂和新修建的加油站、加气站之外,其余的工厂都已经被拆迁。
“爆燃发生前,本来地下管道主管单位南京金陵塑胶化工有限公司,可以预防这起灾难的发生,但可惜的是他们也失效了。”一知情人说。
在拆迁工作完毕前,塑料四厂留守工地的副厂长王侃曾告知邵、董两人,厂内马路两侧不能乱挖,地下有烷基苯厂的易爆物管道,为了确保安全,王指派员工与烷基苯厂联系。要求派员确定地下管道具体位置。
随后,南京市金陵塑胶化工有限公司生产运行部副部长蒋山尊遣员对工地内的管道进行标注,并设立警示牌。
记者了解到,上述公司主管安全生产的生产运营部副部长蒋山尊,已被刑拘。警方一份汇报材料显示,蒋山尊虽然明知有地下丙烯管道在一定范围内不准挖掘这一规定,但却在不带地下管线图的情况下,在现场随意指定禁区,导致禁区划定存在重大遗漏。
“早晚出事”一语成谶
当地化工厂密布,地价升值后,化工厂纷纷外迁,不规范拆迁为安全埋隐患,网友认为迟早出事
早在7·28爆炸之前,就有当地网友发帖称,这块地方早晚会出事。
事发地合班村那一带,自解放后就是南京的工业区和化工区。
68岁的老干部退休前曾是南京市金陵化工厂的副厂长。金陵化工厂前身叫“江南化工厂”。1963年,该厂从城区搬到合班村,也就是这次大爆炸现场的附近。
这名老干部说,那是南京市区的化工厂第一次外迁,主要是因为城市发展空间有限,才往当时还是农村的合班村搬迁,“在市区里,工厂围墙外就是居民,只有搬到农村才能扩大场地”。
此后,随着南京城区的发展,搬迁到合班村的化工厂从最初的一家,增加到十几家。
这些化工厂的规模,也在逐渐扩大。以金陵化工厂为例,上世纪60年代工人只有100多人,最多时壮大到1500人。
这些化工厂又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无机化工厂,“污染都往天上飞,老百姓看得见”;一类是有机化工厂,比如塑料、石化,这些工厂主要靠管道运输,管道则密布地下。
当经济日益发展,化工厂房也愈盖愈多,距离居民生活区也越来越近。
由于合班村离南京城区只有四五站地,当南京城市化在高速发展之际,合班村也成为了房地产开发的热土。到上世纪末,工厂围墙外的商品房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上述那名老干部说,南京市区房价每平米一万多元,在合班村,这几年的房价也涨到每平米七八千元。
据他介绍,房地产开发和化工厂林立的局面并不会长存。这些年一些化工厂开始往更远的郊区搬。以金陵化工厂为例,它卖掉合班村的厂房,搬去更远的地方建新厂,“合班村地皮升值,工厂还能赚钱。”
对于化工厂搬迁,无机化工厂相对简单,工厂和设备搬走即可,但有机化工厂下面有着复杂而危险的管线,所以拆除要极其谨慎。
当地一名化工厂厂长说,地下的管道搬迁需要专业队伍,不小心就容易造成安全隐患。而不规范拆除现象很普遍,这样的话,迟早会爆炸。
管线拆迁考验政府能力
一化工厂负责人称,政府应杜绝层层转包,且规范地下危险轨道的拆除工程
7月29日,南京市政府在发布会上表示,目前相关部门已依法对邵殿军、方强锋、董来荣、蒋山尊四人进行了刑事拘留。警方说,上述四人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
这一消息很快传到了位于塑料厂四周的受灾区域。
“把他们抓了又能怎么样?这里的人都是依靠拆迁生活,”同样也是依靠拆迁为生的,王晓东说,在这次爆炸中塑料四厂周边的民宅受灾最为严重,不过大家并没记恨邵殿军,因为这里的人们都在操持着与邵殿军相同的生计——包地拆迁。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说,目前拆迁这个行业的运作模式,基本是手里有资金的人先把拆迁的地块整体承包下来,然后再把这些地按面积卖给下面的小工头,小工头再把地卖给散户。这次出事的邵殿军在这个环节里属于上层人物,他有挖掘机等设备,能够拆厂房卖里面的钢筋赚大钱。而一些小工头则依靠人力获取建筑里的石料、砖头和门窗挣钱。
39岁的陈文学是这个利益链条中最底层成员。爆炸发生时,一块飞射的瓦片击中了他女儿的头部。尽管女儿险些丧命,可他并不准备改行。
“种过地,打过工,可那样都没有这个赚钱。”他说,今年7月,他拿着8000块钱来到南京,在迈皋桥附近的这片地块买下了三四百个平方拆迁面积,如果顺利,春节前他将赚到三四万块钱。
一位南京化工企业的负责人说,根据环保法规谁污染谁治理的原则,搞环保拆迁,谁布的线谁就有责任拆除管线。“拆迁时,管道所有者有拆迁管道的责任,如果没有拆迁的能力,必须把管线的情况提供清楚。”
他说,危险化学品的拆迁工作,拆迁公司还应该有相应资质,政府应该想法杜绝转包,“而且拆迁属于城市建设范畴,而危险化学品又归安监部门管理,这也考验政府部门之间的协调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