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门”，5岁女孩带走了多少幸福
本刊记者/李云虹
在“胶水门”事件中，小丁当年幼的生命骤然画上了句点。虽然媒体的报道使此事引起轩然大波，但时至今日，小丁 当的遗体依旧孤独地躺在医院的停尸房内……
2009年9月7日下午，在法律出版社的4楼会议室内，记者见到了小丁当的父亲龚遥滨。即将跨入不惑之年的他 ，面容憔悴，情绪低落。在向记者转述他一家的遭遇时，丧女之痛跃然脸上，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不断地滴落，在场的人不禁感 到阵阵心痛。
丁当出生
龚遥滨忘不了妻子躺在产床上，第一次抱着丁当时的表情，幸福与满足写满了妻子的面颊。因顺产而精疲力竭的妻子 ，告诉他：“宝宝那么柔弱，需要咱们的爱护，我们一定要将全部的爱都给她——我们的小公主。” 龚遥滨是个地 地道道的四川人。1988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计算机系就读。当时，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计算机系 在全国数一数二，竞争颇为激烈。经过四年的大学生涯，他最终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1992年，大学毕业的龚遥 滨选择了在北京从事IT业。经过多年打拼，他辗转几家公司，最终获得了骄人的成绩单。 2003年年初，在独 自打拼了11年之后，他与相爱多年的妻子李雯(化名)喜结良缘。 “我忘不了结婚当日对她的承诺。”龚遥滨告 诉记者。 2003年11月，是个令龚遥滨难以忘怀的月份。他与李雯的爱情结晶——小丁当在香港的一家医院顺 利降生。当时，在产房内陪产的龚遥滨亲眼目睹了生命的降临。 “小丁当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丁当出生时是6斤 3两，3150克。”龚遥滨对这个数字的记忆相当清晰。这是他的“女儿来到这个世上的重量”。 “我看着她， 那么娇嫩的生命，那么的弱小，风一吹，雨一晒，对于她而言，都将是致命的。当时，我内心盛满了为人父的责任感。作为父 亲，我有责任和义务要保护她！为她承担风雨。”说着说着，龚遥滨有些泣不成声。他的思绪也仿佛飘回到了丁当出生之时。 龚遥滨忘不了妻子躺在产床上，第一次抱着丁当时的表情，幸福与满足写满了妻子的面颊。因顺产而精疲力竭的妻子，告诉他 ：“宝宝那么柔弱，需要咱们的爱护，我们一定要将全部的爱都给她——我们的小公主。” 听后，龚遥滨情不自禁 地紧紧地将妻子和女儿揽在怀中，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定格在了夕阳的余晖下。 为了能让家人生活得更好，龚遥滨 发奋努力地工作。 “2004年，我们住在北京市区内的一套两居室内。当时，我们一家三口和父母以及保姆同住 ，相当紧张。为了能给孩子创造一个好的环境，我跟妻子商量决定，在北京置办房产。”龚遥滨回忆道。 有了想法 ，龚遥滨一家随即开始付诸行动。“当时，我们的经济条件还算可以，打算买套别墅，一是为了孩子的成长，二也是为了让父 母安度晚年。” 在连续看了多个房产项目后，龚遥滨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位于北京昌平区亚北温榆河上游，九华山庄 斜对面的纳帕溪谷这个项目上。 温榆河沿岸是京城别墅最早形成规模的区域之一，聚集了北京最有名的高档别墅， 而这里也有被誉为“京城最私密温泉”之称的春晖园温泉。 宣传册上写着，纳帕溪谷是由美国著名的F+A设计公 司综合了法兰西、意大利、西班牙等最具代表性的设计风格，把美国正统的“庄园概念”引入北京地产界。 喜欢田 园风格的龚遥滨最终选定了该项目中的一套精装修的3-35号别墅，吸引他的也正是该项目别致的美式庄园造型、优雅的绿 化以及当地的清新空气。 2004年6月，龚遥滨与开发商签订了购房合同。 “当时，这套别墅的总价 是305万元，我们首付了20%。”据龚遥滨回忆，首付几乎倾尽了他们一家的所有。“当时，就想要给家人创造一个好的 环境，让孩子能健康快乐地成长！”龚遥滨告诉记者，他购房的初衷。 但他“却没料想到，倾尽所有购买来的却是 一颗定时炸弹”。
惨遭厄运
“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孩子就已经七窍流血了。我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希望出现奇迹，但……”坐在记者对面的龚遥 滨因内心的悲痛，无法继续诉说下去。他停顿了很久，努力地平复着心中的悲伤，“下午2点40分左右，医生走出手术室， 朝我们摇了摇头，告诉我们，他们尽力了，孩子抢救无效……丁当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2005年5月，龚遥滨 的儿子龙龙(化名)在香港顺利降生了。这一年，龚遥滨获得了去美国工作的机会，为了家人，他毅然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当时，孩子还小，我不忍心离开他们到大洋彼岸去打拼。” 2005年11月，龚遥滨一家带着喜悦办理了入 住手续。因为纳帕溪谷提供的是整套精装修，他们即日便住进了新家。此时，龚遥滨的女儿丁当刚好两岁，儿子刚满半岁。 初到纳帕溪谷，参天的杨林夹道，给人以生态社区的感觉。穿行于变幻的绿色中，不知不觉间，在水一方的美式庄园已呈现在 眼前。 2006年，龚遥滨的户口顺利地从四川老家迁到了北京。户口的入京，结束了龚遥滨长达18年的“北漂 ”生涯。 龚遥滨一家在童话般的城堡内幸福地生活，但这份幸福却在2009年5月17日上午9时40分，戛然 而止。 这一天，龚遥滨和妻子正准备在开放式的厨房内吃早饭，小丁当和不满4岁的弟弟龙龙在距离他们四五米远 的起居室内玩。由于没有任何遮挡，在厨房的龚遥滨可以清晰地看到孩子们在做什么。 当时，小丁当背对着壁炉， 同弟弟龙龙在地毯上摆弄着心爱的玩具。 突然，龚遥滨听到“砰”的一声闷响，随即，他和妻子立即循声望去，只 见大理石的壁炉套整个落在地毯上。定睛一看，女儿小丁当面朝地趴在几条碎石之间，一块长约1米半，最厚处达9厘米的大 理石正好砸在头部，她一动不动。儿子龙龙满脸恐慌地躲在桌子下面，大喊：“姐姐被石头砸中了！” 龚遥滨和妻 子以飞一般的速度，飞奔到了孩子身边。夫妻二人用尽全力将石板移开，“丁当，丁当”，龚遥滨疯了般地拍着女儿的小脸， 但任凭他怎么呼喊，小丁当也没有应声回答。 “这时，孩子已说不出话，只是长长地喘气。”龚遥滨能够摸到，孩 子的后脑已经凹下了一块儿。他的妻子李雯抚摸着孩子，急得哭了起来。 稍作镇定，龚遥滨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10分钟后，120急救车赶到。随即，夫妻二人将小丁当送往中日友好医院。尽管经过4个多小时的全力抢救，但依然没 有挽回小丁当年幼的生命。 “当时，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孩子就已经七窍流血了。我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希望出现 奇迹，但……”坐在记者对面的龚遥滨因内心的悲痛，无法继续诉说下去。他停顿了很久，努力地平复着心中的悲伤。然后， 他断断续续地说，“下午2点40分左右，医生走出手术室，朝我们摇了摇头，告诉我们，他们尽力了，孩子抢救无效……丁 当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当时，龚遥滨的妻子听到噩耗，昏厥在了手术室外。 2009年5月17日下 午2点40分，成为了龚遥滨一家的黑色数字。 中日友好医院给出丁当的死亡原因是：“颅脑损伤”。
丧女后的日子
龙龙时常对李雯说：“妈妈，壁炉掉下来把丁当姐姐砸了。我跑得快，没砸到我。因为我很强壮，姐姐是女孩儿，她 跑得慢，就被大石头砸了，她死了。” 悲痛中的龚遥滨从医院太平间那里得知，由于女儿小丁当的死亡原因是“颅 脑损伤”，属于非正常死亡，需要尽快向公安机关报案。 于是，5月18日上午8点，龚遥滨忍着丧女之痛，亲自 拨打110报案。随即，北京市昌平区小汤山派出所的警察来到纳帕溪谷小区的别墅，进行调查、拍照、取证。“当时，有个 警察悄悄地落下了眼泪”，安慰着龚遥滨。 5月26日，“由于中日友好医院的告别厅比较小，家里的亲戚比较多 ，所以，我们就想要将遗体告别仪式搬到北大医院的告别厅内举行”。让龚遥滨意料之外的是，这一行为却遭到了医院的反对 。“因为孩子属于非正常死亡，必须要公安机关出具证明，才能进行遗体转移。但此时，公安机关的调查还没有结束”。 左右为难的龚遥滨“哀求医院的工作人员”，甚至“给他们下跪，央求他们”。最终，医院的相关人员被龚遥滨的行为所感动 ，同意了他的请求。 在北大医院的告别厅内，龚遥滨一家为女儿举行了遗体告别仪式。 丁当的姥姥哭得 头发都全白了，她捶胸顿足地说：“那个大石头为什么砸的不是我呢？我这么一把年纪了，死就死了，你才刚刚开始呀。” 丁当的姥爷一生都倔强，他紧紧握住龚遥滨的手老泪纵横地哭着说：“可惜呀，可惜呀，我的小丁当。” 丁当的爷 爷有高血压，听到噩耗后，立刻住进了医院。病榻上的老人还不忘叮咛龚遥滨：“我没事，你们要坚强，不能倒下呀！” 已经90岁高龄的丁当的太姥爷，至今都不知道这个噩耗。 女儿去世后，不堪回首的情景在龚遥滨的脑海中挥散不 去。“当时，丁当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龚遥滨告诉记者，这个声音总在他的耳畔回荡。 出事后的几个月， 龚遥滨都无法工作。夜深人静时，他把自己关在洗手间内，任由眼泪哗哗地流，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来。 龚遥滨不忍 心看妻子悲痛欲绝的面庞，于是，他给妻子准备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对她说：“你将对丁当的所有思念都记录在这个本子上 ，别憋在心里！”妻子李雯接过笔记本，在龚遥滨的怀中痛哭不已。从此以后，每当李雯想念丁当，她就会在笔记本中书写下 对女儿的思念与牵挂。 龙龙在惨剧发生后的三天，都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直到他生日那天，他在分生日蛋糕时 ，说：“我要留一块给丁当姐姐回来吃。”听罢，全家人都忍不住哭了。 龚遥滨抱着龙龙，哽咽地告诉他：“姐姐 死了，永远回不来了。” 龙龙似懂非懂地问：“我可以给姐姐写信吗？” 然后，龙龙就开始给丁当写信 。他在上面画了两朵花，他说：“一朵花是丁当姐姐，另一朵是我自己。丁当变成花了。” 六一儿童节时，龙龙完 成了4个手工作品：一个是房子，他说：“这是我们美丽的家。”一个是红色的草莓，他说：“这是丁当姐姐和我一起种的。 ”一个是粉色的心，他说：“丁当姐姐喜欢粉色。”还有一块用毛线编织的布，他说：“丁当姐姐喜欢织布。” 现 在，龚遥滨每周都会陪妻子李雯和儿子龙龙到心理诊所进行治疗。 他告诉记者：“龙龙在丁当出事后，从来没有哭 过。我告诉他：男子汉也可以哭，你看，爸爸想丁当的时候，也会哭，你也可以哭。”但是，眼圈微微泛红的龙龙，却始终没 有掉过一滴泪。 心理医生告诉龚遥滨，“龙龙的情况不太好，必须要孩子将悲喜发泄出来。” 龙龙时常 对李雯说：“妈妈，壁炉掉下来把丁当姐姐砸了。我跑得快，没砸到我。因为我很强壮，姐姐是女孩儿，她跑得慢，就被大石 头砸了，她死了。” 有一天夜里，龙龙半夜爬起来，对李雯说：“我梦见丁当姐姐了，我们一起放风筝，风筝被线 缠住了，飞不动了。” 龙龙不知道，姐姐的遗体至今还停放北大医院的停尸房内……
讨要说法
在龚遥滨看来，生命不能用成本来衡量，开发商现在的思维逻辑仍然停留在“钱”上，而没有放在对生命的尊重，对 法律的捍卫之上，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8月17日，小丁当去世整整三个月的日子，龚遥滨开始向媒体寻求“为女 儿的死讨说法”的帮助。 在此之前，因为女儿在北京纳帕溪谷的家里被坍塌的200斤重的壁炉砸死，龚遥滨已经 强忍着心痛奔波了三个月。 在最初的三个月里，他向小汤山派出所报了案，但至今尚未结案；他和物业公司的人有 过沟通，后者代表开发商送去了慰问信和果篮；他试图想要和开发商的人座谈，但在开发商收到了律师函后，表示“那就走法律程序吧”，期间他未曾听过开发商说的一声“对不起”。 8月17日这一天，龚遥滨觉得自己很窝囊，女儿被壁 炉砸到头部导致颅脑损伤去世这么久，而他也未替女儿讨来一个说法。 “我没想到这个过程会这么难。”我告诉记 者，“由于房子是精装修，我们一家在此后入住的3年多时间内，未对室内外装修做任何改动。” 媒体介入之后， 这一事件为大众所知，并被称为“壁炉门”或“胶水门”——200多斤的壁炉套是用胶水粘在石膏板上的。 9月 1日，开发商在给龚遥滨一家的道歉信中承诺，“以现有市价全额回购别墅、准备支付200万元赔偿金，且该项赔偿金不影 响最终事故调查处理结果中，开发商所应承担的任何赔偿与法律责任”。 但在龚遥滨看来，生命不能用成本来衡 量，开发商现在的思维逻辑仍然停留在“钱”上，而没有放在对生命的尊重，对法律的捍卫之上，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龚遥滨告诉记者，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有跟开发商谈过钱的事情，因为女儿在他心里是无价的。他只是想要真相。想知 道“夺命壁炉是如何在纳帕溪谷开发商手里产生的？它又是如何顺利通过验收的……国家规定超过2厘米的大理石不能直接用 胶水粘在石膏板上，但是，把大理石先用胶水一粘叫作‘成品壁炉套’，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往石膏板上粘了”。 “ 只有真相，才不会让我女儿死得不明不白。”他坚定地说。 事实上，这已经是开发商自8月21日发出的第三封道 歉信了。 但对于道歉和被道歉的事实，龚遥滨说，在媒体关注此事之前，他从未能跟开发商沟通上，此后才有开发 商总裁李威一系列的道歉乃至短信慰问，“我有合理理由怀疑他道歉的诚意”。 有两个纳帕溪谷的业主在博客上， 通过悄悄话的方式告诉龚，他们的壁炉分别于2006年和2007年就脱胶了，前者曾向物业公司报修，后者选择了自行加 固。龚遥滨在就此事询问物业公司负责人李红时，对方表示否认。 如今，已经有几万人在网上给龚遥滨一家留言。 他觉得，现在讨要真相已经不仅仅是私愿了，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维权，来唤醒千千万万的房地产消费者和业主，给那些善良而 没有防范的人们一个提醒，给生命一个机会。 “李威等人都可以被原谅，但罪恶不能被原谅，我有责任追讨真相， 给女儿一个交代，给关注我们的人有个交代。” 9月1日，龚遥滨向北京市昌平区公安分局和建委分别提交“刑事 控告书”，要求对开发商负责人李威等人触犯“工程重大安全事故罪”刑事立案，并对纳帕溪谷的房屋质量进行彻查。 昌平区公安局、建委、安监局三家单位已组成联合调查组，到案发现场进行了勘检，并派北京市建设工程质量检测中心的专家 就壁炉坍塌原因进行了勘查，法医也对小丁当遗体进行了体表尸检。 龚遥滨告诉记者，他相信“昌平区联合调查组 一定会排除干扰给一个合理的说法，而这一天的到来不会让我们再等三个月”。 倘若没有这场惨剧，已到上学年龄 的丁当，此刻应该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内，读书学习。
博客节选：妈妈，我美吗？ ——丁当妈妈写于女儿无辜惨死100天 人的生命弥足珍贵，金钱无法衡量 。 亲爱的女儿，每一次对你的思念都让妈妈痛不欲生；但每次对你的思念也让妈妈感到无比幸福。 你喜 欢去湖边喂鸭子，每天放学回家，你都要带上我们家自己做的花卷，说要给鸭子尝尝“美味的食物”。 你站在湖边 用最大的声音呼唤：嘎-嘎-嘎，嘎-嘎-嘎。 你喜欢去小树林里骑小铁马。你告诉妈妈，你要用小草为马编织美 丽的花环和铃铛，戴 在马的蹄子上，挂在马的脖子上、耳朵上。 你唱着歌打扮小马。你离开我们的第三天 ，那花环还戴在马的蹄子上。 你喜欢采集路边盛开的黄色蒲公英，“哎呀，妈妈，这是最大的蒲公英！” 你喜欢闻一簇簇紫色的丁香花:“快来闻呀，真香呀，妈妈。” 你喜欢五颜六色的月季花，会指着告诉妈妈：“看 ，这是最美的一朵。” 你喜欢植物，撒种子、浇水、施肥，你惊叹大自然带给生命的每一个神奇的变化。 …… 雨后，你发现了小蜗牛，你用树叶和湿泥土给蜗牛做了一个家。 第二天，你一起床就去看蜗牛还在 不在，当你发现蜗牛还在里面时，你高兴地问：“妈妈，为什么它不愿意走呢？” 我说：“蜗牛也喜欢我们的家啊 。” 你很满意我的回答，因为我亲爱的女儿，你也喜欢我们的家。 亲爱的女儿，你曾这样问过我：“妈 妈我美吗？” 我回答说：“你当然很美，在妈妈眼里，你是最美的。” 然后，你亲密地偎依在妈妈身边 ，让我讲故事给你听。 亲爱的女儿，你的一切就像是一幅画卷，从深爱你的人身边卷起来，带走了。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9年10月上半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