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30年系列报道二:打捞三十年争议人物
30年争议者•大学生和平民,谁的生命更有价值
所有人都以为:张华救活了那个老汉。其实,掉进粪池的魏大伯,当时也因为窒息时间过长,根本没有抢救过来
本刊记者 蒯乐昊 发自西安
字幕:1982年7月11日,西安唐都医院第四临床教室
白色的临床教室大门被推开,一群朝气蓬勃的医学院学生陆续走了出来,22岁的马贤达走到楼道里,舒开胳膊伸了个懒腰,他眼光投向对面:“张华,你去哪儿?”镜头拉近,特写: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背着一个在当时十分时髦的人造革大方包,冲马贤达这里喊着:“进城,走!跟我一起逛街去!”
马贤达摇头:“星期天人多,我不去。”
镜头闪回,重复字幕:1982年7月11日,西安唐都医院第四临床教室
白色的临床教室大门被推开,一群朝气蓬勃的医学院学生陆续走了出来,有个学生手中擎着一只足球,抛给了另一个学生,他娴熟地将足球停在脚下,传给第三个人。镜头拉近,特写: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背着一个在当时十分时髦的人造革大方包走过来。传球的学生大叫:张华,走!跟我们踢球去!
张华笑起来:我又不会踢,凑什么热闹,我进城办点事,办完我看你们比赛去!
镜头再次闪回,重复字幕:1982年7月11日,西安唐都医院第四临床教室
白色的临床教室大门被推开,一群朝气蓬勃的医学院学生陆续走了出来,22岁的马贤达走到楼道里,舒开胳膊伸了个懒腰,他眼光投向对面:“张华,你去哪儿?”镜头拉近,特写: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背着一个在当时十分时髦的人造革大方包,冲马贤达这里喊着:“进城,走!跟我一起逛街去!”
马贤达犹豫片刻,张华笑着招手,“小马,快点儿!”马贤达终于答应了:“好,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
……
也许张华不会死
26年过去了,年过半百的马贤达无法忘记1982年燠热的7月11日,“那天我如果陪他一起进城,张华也许不会死。”可惜,生活不是先锋电影,无法反复倒带,修改剧情。
还是让我们继续来看历史真实的母带:
马贤达摇摇头:“星期天人多,我不去。”张华笑着跟他作别,走了。
镜头切换到西安市区:繁华热闹的康复路,全西北赫赫有名的小商品市场,衣服鞋帽针头线脑一应俱全,星期天这里人头攒动,格外热闹。忽然,康复路南口有人大叫:“快救人哪!”
69岁的掏粪老汉魏志德在康复路厕所掏粪时,被粪池散发出的沼气熏倒,跌入三米多深、池口只有两尺见方的蓄粪池。手里提着相机和一袋衣物的张华经过附近,听到呼救声赶到现场,一把拽住正要下去救人的裁缝师傅李正学,说:“你年纪大,不要下,让我下!”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迅速脱掉身上的军装,沿着竹梯下了粪池。老汉这时已经俯卧在粪水里,只有头发露在外面。张华左手握住梯档,右手从一米以外的粪水中拽过老汉,一把抱在腰间,向着粪池上的人群喊:“快放绳子,人还活着!”
话刚喊完,粪池里浓烈的沼气把张华也熏倒了。“扑通”一声,他同老汉一起跌进粪水之中……
张华牺牲的时候才24岁。
“我是张华生前最后一个说过话的同学。”马贤达说,他跟张华是篮球场上的朋友,大学三年,小马所在的三队跟张华所在的空医系(四队)始终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张华死后,马贤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那天,他跟张华一起进城,历史的结局会不会改写?
“也许他就不会死,张华性格热情、莽撞,而我处理问题沉稳冷静一点,夏天粪池里有沼气,这是常识,如果我在场,可能就会拦住他,用另外的方式下池救人。不过也难说,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根本来不及反应和细想,说不定我也会跳下去,那死的就是我们两个,谁知道呢?”
生命的孤本
我在春天来到西安寻找张华,我希望在这个城市里的,曾经认识他、见过他的人,能帮我拼凑起记忆的碎片。26年过去了,连碎片都不复是当年的形状。张华生前的母校,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宣传处的干事递给我一本百来页的小册子——《华岳魂——张华传》,这是张华死后,他人根据亲友回忆整理出的小传。宣传干事对我说:“你运气好,上次军报记者来,想找这本书都没找到,全校只剩下这一本了,我们找遍了资料室,这本书可以借给你看,但是绝对不能让你带出西安。”
我捧着这珍贵的孤本,仿佛这薄薄的小册子浓缩并传递了一条24岁生命的全部真相,但是读完全书,我在后记里居然找到作者的这样一句话:“对一些人物,书中没使用真实姓名……但是必须说明,书中所记叙的内容都有真实生活依据,有的人物是生活中原型的提炼、升华;有的人物则是生活中几个人的集中概括……”
基于这样的前提,我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张华在书中始终是一种高大全的形象,而且在任何时候,他脱口而出的话语都仿佛是激情的诗朗诵。比如,书中写道:张华在部队时,班长问他为什么不抓紧入党,张华这样回答:“从心里热爱我们的党,怎么会不重视自己的入党问题呢?但是,入党并不是我的目的。过去,我们看电影,看小说,那许多的共产党员,都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在敌人面前视死如归的人,他们为党的事业、为人民的事业忘我奋斗,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我应该具备了这一切,才能迈入党的组织!”
传记中的张华,从小就是一个抢险救人的专业户:他,11岁时跳入刚刚化冰的江水中拯救起落水儿童;在饶河农场当知青时用身体做灭火机碾灭了森林大火;大学暑假回家时,在火车上救活了难产的孕妇母子;回到家中又在七里河跳入洪水救起了老大娘;秋游时在悬崖边一个箭步救回了滑坡坠崖的同班女同学……这些舍身助人的细节倒是非常感人,但一联系到作者后记里的那段说明,不免让我犯了踌躇:难道张华生活的环境中时时处处潜伏人命关天的险情?不知道在这些故事里,哪几个符合新闻的真实,哪几个则是文学所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浪漫主义想象?
没有人知道他爱拳击
“张华绝对是好人!热情,仗义,是同学中的老大哥。”唐都医院检验科主任张惠中,正是张华去世那天踢足球赛中的一员,他与张华是同班同学。“要是那天张华跟我们去看球赛,他就不会死。”张惠中说,张华那天外出,是去看望他的师傅——他拜了位练拳击的老师,另外,他要去修相机和改衣服。传记里隐去了拳击师傅这一节,在那个年代,作为新生事物的拳击被认为是项粗暴、残忍、带有资本主义气息的运动,显然不符合军人的形象。
“客观地说,张华是一个非常乐观、开朗的青年,他豁达,爱交朋友,很讲义气,在文体方面非常活跃,是积极分子。但因为他是从部队考入大学的,考了三年才考上,所以他的学习成绩并不好。我们都是直接从高中考入大学的,思想和经历比较单纯。张华当过兵,年龄比我们大,自然就不会像我们这样听话、守纪律。”马贤达说,当时在学校中,老师和领导普遍认为张华不守纪律,比较散漫。
“部队的生活非常规律,那天我跟平时一样,午休小睡,睡到一半,突然有同学跑进宿舍,推我说‘张华死了!’我说‘去去!不可能,他上午还跟我说话呢!’”马贤达根本没把这消息当回事,继续睡,没过一会,队长(即指导员)进来了:“小马,快起来,张华死了!”
“同学说的我不信,指导员都说了,我还能不信吗?我一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指导员说‘张华死了!’时,我的心‘咚’地突然往下一沉,然后他说:‘在粪坑里救老农,淹死了!’我的心,又是‘砰’地一下,往上面猛然一跳。”后来成为著名外科及肿瘤专家的马贤达,一生目睹了上千例死亡,但是再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悸动体验,他当时就对指导员说:“张华没白死!”
直接按摩心脏依然无效
在张华落池以后,围观和营救的群众一片惊呼,25岁的奶牛厂工人王宝安猛然醒悟:高温天气的粪池里一定有浓郁的沼气!他霍地一下站起身,大声喊:“快!先给池里泼几桶水,赶赶沼气,再找几条毛巾来!”
说罢,王宝安冲到马路旁,解下拉粪大车上的绳子,绑在自己的腰里,周围人递上毛巾,他捂着口鼻下到池内。暑天的粪池恶臭冲天,呛得他喘不过气来,王宝安憋了一阵,忍受不住,爬上来换气,卖甑糕的个体户青年刘玉庆,忙给他口鼻上又换绑了一块湿毛巾,王系好绳子再次下池,在众人的奋力协助下,最终将张华救了出来,人们用清水冲洗掉他身上的污垢和蝇蛆,但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大家马上把他送到只有一街之隔的西京医院,但已耽误了太长的时间,西京医院也是我们军医大学的附属医院。”当时值班的女护士一看:这不是学校篮球队的队员吗,这才确认了张华的身份,马上送进急救室,值班医生、专家教授、学校和医院的领导全部来了。张惠中说,当时学校就表态,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
人工呼吸,无效!注射强心针,无效!清除呼吸道异物给氧,无效!最后,开胸,直接按摩心脏!依然无效。
在张华之前,陕西省一名女大学生邵小利,为抢救落水儿童,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社会上已经掀起了一阵争论,争议的焦点就是“大学生牺牲性命救小学生,到底值得不值得?”马贤达说,他当时的判断是,张华比邵小利更典型,因为他不光是大学生,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共产党员,又是解放军。
“我们当时为了学英语,也听一些国外的广播,VOA,BBC,评论中国这一代的青年是‘垮掉的一代’,张华的死,树立了一个新时代大学生和军人的形象,是一种很好的回击。这是我当时脑子里马上很直白地反应出来的。”
当时的马贤达是学校团、党支部的积极分子,因为他足智多谋,是学生中比较有主见的一位,连指导员都向他要主意。“当时指导员就问我:这个事情,你看怎么办?我很坚决,我说,张华死得光荣,学校在这件事情上一定要立场坚定。当时其实学校也拿不定主意,因为张华一贯比较散漫,要不要把他作为典型来宣传?可以说,我当时真的有力排众议的感觉。”
包括马贤达在内的负责板报宣传的几个同学当天下午马上动手,把几块大黑板连在一起,用墨汁刷得漆黑,再拿白麻线碾碎粉笔打了格子:端正仿宋,书写了一条巨大的横幅:“沉痛悼念张华同志!”
张华自己回答争论
马贤达说,当时关于张华的争论,实际上有两层,一层是社会上的,对于“大学生救老农,到底值不值得”的争论,另一层是学校内部的,对于张华这样平时表现不佳的学生,到底要不要作为典型大肆宣传的争论。
在马贤达看来,这两个问题都不值得争论:“不管张华平时有什么缺点,人命关天的时候,他跳下去了,仅凭这一点,他就是英雄,他就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爱生命、爱人类的人。生命的价值从来都不在于等价交换。如果一个母亲冒着生命危险去生孩子,结果孩子没生下来,母亲自己也死了,你会去谴责这个母亲当时就不该生吗?”“就算跌下去的是一个瞎子,一个聋子,一个残疾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们就可以袖手旁观吗?……在生命的天平上,难道精英就比老农更重?一个社会、一个民族怎能如此势利?我们都是学医的,任何生命只要有一线希望,都值得去重视和争取。”
“一开始,学校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得这么轰动。”张惠中显然也站在张华这一边,“当时的教育观念跟现在不同,如果用今天对待大学生的眼光来看,张华根本就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学校对他最大的不满,是他在校谈恋爱。但他当过兵,当时已经23、24岁了,这个年龄谈谈恋爱,这在今天算什么呢?而且那个时代所谓的恋爱,也是很单纯、很朦胧的,不像今天的男女这么单刀直入。”
大学时代的张华,因为相貌英俊,身材匀称,体育又拔尖,性情开朗,比较惹女孩子注意,与他相恋的姑娘,为他的突然逝去无比痛苦。“她也是我们班的同学,现在在美国研究试管婴儿培育。”
“那个时代是一个信仰缺失的时代,‘文革’已经过去,改革开放刚刚开始,对毛主席的全盘迷信开始动摇,邓小平的白猫黑猫理论深入人心,人的自我价值观念也刚刚冒头,当时的人们简直不知道该信什么了。‘大学生救掏粪老农到底值得不值得’的大争论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来的。”唐都医院门诊部主任、张华同班同学李陕区这样解读当年的时代背景。
张华并不知道在他身后引爆的这场举国上下的大争论,但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他已经对这个争论做出了回答。他曾经对他的好朋友董希武谈起过邵小利,当时社会上有人认为,邵小利用一个大学生的性命去换取一个小学生的生命,不合乎价值规律,张华对董希武说:“这是他们的算法,这种计算方法是错误的、庸俗的,落后于起码的文明道德。我如果碰到邵小利碰到的事,我决不去计算价值,人和动物的区别,就体现在这些地方!”
一语成谶,说完这句话后十几天,张华就实践了自己的信念。
基因消失了,但影因还在传递
历史用它独特的方式选择自己的英雄,张华因此成为那个时代的精神标杆,他被追认为烈士,叶剑英亲自为他题词:“新一代的理想之歌”。《华岳魂——张华传》就出现在这个时候,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学校为张华树起了铜像,直到今天,第四军医大学每个入校的新生,都会被带到张华的铜像前举行宣誓仪式。
张华牺牲后的第二年,华山游人道上出现险情,十多名爬上百丈崖的游人,从垂直80多度的崖梯上腾空跌落。张华生前所在的第四军医大学正好有数位同学在场,他们不顾生命危险,用身体和手臂阻挡,把一位正滚落下来的工程师救住,并抓住了两位飞身跌落的女青年。这些学生还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马上对受伤的游客进行了紧急救治:复位、固定、包扎,并用手臂交错,组成人编的担架,抬着病人侧行跪走,送到数里外的医院。
跟张华一样,这些外出游玩的军医学员中有一部分,离校前未向学校请假,属于“无组织无纪律”,所以虽然做了好事,回校后也不敢声张,但没多久,学校的高音喇叭就广播了别人写来的好人好事表扬信,正在学校视察的洪学智部长听到了广播,很高兴地说,“你们学校出了张华,又出了华山抢险队,这是‘两华精神’啊!”
在张华死后的几十年中,马贤达多次想过:生命的意义何在?每次积难险重的时候,或是亲人朋友死亡的时候,这种思索就更加强烈。作为张华的同时代人,在他们青少年时期,对于人生的意义有一个标准化的答案。“那就是一首歌里所唱的:长大要当共产主义接班人。但是随着人的成长和成熟,我逐渐意识到人生的意义和价值:生命的目的除了某个时代的、特定的政治意义之外,还应该有一个以人为本的、更加普适的价值。”
2000年,马贤达读到英国牛津大学理查德•道金斯博士的一本《自私的基因》,书中有这么一句深深打动了他:“When we die,there are two things can leave behind us:gene and meme.”(当我们死去,只有两样东西存留下来:基因和影因。)
“我开始认识到,人生的意义有两点,一是生物学层面的——把基因传递下去,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推动着整个人类的繁衍不息;第二个是社会学层面的——传递‘影因’,并尽可能多地影响他人。对于‘meme’,历来文学家、翻译学家、科学家的翻译各有不同,有人把它音译作‘秘米’,有人译作‘逆子’、‘文化传递单元’或‘敏因’。我把它翻译成‘影因’:一个生物的思想,语言,行为,道德,风格,以至言行举止……这些就像他的影子,是生命的表现形式,是可以被拷贝、模仿的文化单位,它可以传递,并影响他人。张华死了,死时还没生儿育女,从医学的角度来看,张华的基因,在人类的基因池中已消失了。但张华的行为、以及这一行为中所折射出来的精神,可以被传递下去。”
巧合的是,华山抢险的同学出发前也曾邀马贤达同游,他同样以“五一人多,我不去”婉拒了!但他自己也成了张华“影因”的接收者和传递者,在大学期间,两次与“成为英雄”擦肩而过的他立下誓愿:此生不要任何荣誉。2003年非典期间,马贤达是陕西省首家定点SARS收治医院的非典办公室主任,在抗击非典的过程中因冷静周全的工作思路,实现了SARS的零误诊、零感染、零死亡,当非典结束要给他记功时,他拒绝了,把名额让给了别人。
“军队是个很认功勋等级的地方,但是认就认呗,人各有志。”这位军衔已至大校的医生,入伍数十年,没有拿到过三等功,也没有参评过一次先进。
有意或无意,有形或无形,张华依然在影响他的同学,他们常常想起张华,同学聚会时大家都唏嘘:“一晃,张华都死了20多年了。”
关于张华的集体误解
张华救人的康复路市场依然热闹非常,当年老汉失足的公共厕所已不见踪影,粪坑也不知何时被填平,张华救人的遗址处,如今是一块黑色的碑石,但也已经湮没在川行的人流之中。有人在碑前卖西瓜,有人坐在碑基上歇脚,周围忙碌的小贩,并不记得多看它一眼,大多数后来迁居至此的商户,也压根不知道当年的故事。
更加黑色幽默的是,由于张华的名字太过普通,在网络上想寻找张华的信息,你必须输入:“张华”、“粪坑”两个关键字,才能保证,找到的是你想找的那个英雄张华。
张华的骨灰,放置在西安南郊的烈士陵园,没有墓地,没有碑石,火化后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在烈士陵园的骨灰陈列架上占据着一个小格子。工作人员说,每年清明那天,他的父母兄弟会来西安烈士陵园祭奠他。
我盯着遗照上那张清瘦的脸庞看了一会,我为这个独葬异乡的年轻人感到难过。我问过很多人,除了张华的同学以外,所有人都以为:张华救活了那个老汉,以大学生的生命,换回了老汉的生命。其实,掉进粪池的魏大伯,当时也因为窒息时间过长,根本没有抢救过来。
这个普遍的误解是怎么造成的,如今已不得而知,在几乎所有能找到的宣传材料和张华的纪念碑上,讲到张华跌入粪坑以后,都不再提及掏粪老汉的死活。也许,这是一种宣传策略,故意淡化没有救起老农的事实,可以让英雄的形象更加伟大,让生命价值之争更倾向政治正确。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人们着重讲述张华的伟大之时,根本忘记了要去交代另一条生命的下落,如果是这样,这又是多么冷漠的一种残忍。在两种可能性中,我甚至宁可选择前者,因为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们就等于默认了每条生命其实并不平等,我们争论良久得出的结论最终沦为虚伪。
张华死了,虽然他死得令人惋惜,但毕竟,他拥有了身后的盛名。当时那些跳下粪池最终捞起张华和魏老汉的围观群众,他们拥有跟张华同样的无私德行和人道善举,但是他们却在公众的视线里消失了,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并没有死去。
让我们还历史一个公平,让我们平等地记住这些名字:
张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空军医学系大三学生,粪坑中救人光荣牺牲。
魏志德——西安灞桥区新筑公社社员,掏粪工,失足跌入粪坑,因公殉职,终年69岁。
王宝安——西安新城区奶牛厂工人,共青团员,两次跳下粪坑抢救打捞张华和魏志德。
李正学——康复路裁缝铺裁缝师傅,抢救的积极参与者。
参与抢救的还有:刘玉庆、王少军、王伯义……
我在春天来到西安寻找张华,西安的出租车司机操着秦腔告诉我,春天是西安最糟糕的季节,干燥、风沙、灰尘漫天。“我们这里一到冬天就会把路面冻坏,所以一到春天就到处翻修马路,你到三环那里看看,那里的灰尘大得能把你人吃了!”我找到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但我不知道我是否找到了真实的张华,古城长安被漫天的尘埃笼罩,显得面目模糊、蒙昧且含混,我看它总是隔着一层,仿佛历史的真相。
(注:应采访对象的要求,文中马贤达为化名)
张华 大学生
1958年出生,1975高中毕业后到农场劳动,两年后入伍。1979年8月,在沈阳某部考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医科大学空军医学系。1982年7月,因跳入化粪池营救一位不慎落入池中的老农而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年仅24岁,被授予烈士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