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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文忠:文化最怕搞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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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讲坛》“新秀”莅临羊城书展

钱文忠:文化最怕搞突击

■大家有约之学者广州行之二

谁是《百家讲坛》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主讲人?今年3月以来,41岁的复旦大学教授钱文忠开讲“玄奘西游记”,他意绪飞扬的演说,令《百家讲坛》收视率飙升至易中天、于丹所没有的高度。

近日,钱文忠来到“羊城书展”签售,人未登台就捧得了女“潜艇”(钱文忠粉丝)送来的一大束鲜花。

与《百家讲坛》的其他开讲学者不同,钱文忠早年的传奇更为人们津津乐道:他出生的吴越钱氏家族,先后诞生过钱穆、钱钟书、钱三强、钱伟长等名人;钱文忠18岁就跟随季羡林学习梵文,是季先生的关门弟子,也是中国目前唯一一名懂梵文的70岁以下的学者;钱文忠早年曾下海,做过餐厅经理、开过公司,现在身兼北大青鸟环宇独立非执行董事,配有专职司机、生活极为讲究,被人称为“学术玩主”……

20年前,钱文忠就被同学戏称为“大学里唯一戴金戒指的梵文小生”,如今他依然是金链系颈、名表在腕。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他颔首反问:“除了‘文革’,教授历来就不是穷酸气的!”虽然经常语意激昂,但他并不狂悖。北京大学学者汤一介说:“钱文忠一定能在季羡林先生的栽培下,成为领军于中国新一代的杰出学者。”面对这样的期待,钱文忠一一推却,他突然语义深切地说:“只要老一辈教给我的东西,我能守住不丢失,就可以安心了。”

谈玄奘:玄奘的领导能力很强

记者(以下简称“记”):很多人觉得您讲的玄奘,颠覆了过去唐僧细皮嫩肉的形象。

钱文忠(以下简称“钱”):当初《百家讲坛》希望我讲《西游记》,但我觉得单纯讲这本神怪小说很容易变成文学评析。所以,我选择了我感兴趣的角度来讲《西游记》,从文献、考古、中外文化交流史、宗教学的角度给大家提供一些新东西,我主要从《大唐西域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这些历史典籍入手,还原一个真实的玄奘。真实的玄奘出身一个宦官家庭,高大英俊,他的身上没有那种中性的颜色,更不是那种不男不女的中性风格。

记:小说《西游记》的唐僧的形象并不是那么正面。

钱:《西游记》本身宣扬的就不是佛教精神,《西游记》在本质上是以道教为主的三教合一的小说。《西游记》讲的男女妖精都想吃唐僧肉,都要长生不老,这就是道教的思想。《西游记》里对佛教的丑化比比皆是,他们去求经,阿难和迦叶还向唐僧要礼物,没有行贿,就给了唐僧无字经。所以《西游记》中的唐僧等于是被娱乐化了,与真实的玄奘有所不同。不过真实的玄奘也有缺点,他信仰坚定,但这使他有时候不能容纳意见和他相左的人。

记:《百家讲坛》中前一段比较流行的,比如“品三国”中的机变权谋,“论语心得”的处世之道,似乎更多地讲了入世哲学。那您所讲的玄奘法师,是不是更多地启发读者一种出世心态?

钱:其实,我所讲的是一种处于更高精神层面的东西。对于玄奘也不是简单地可以说他是出世的,他还是抱着出世的心态在做入世的事,这也正是他了不起的地方。他如果完全出世,就什么经也不翻,什么事也不做,天天打坐念经就完了。但他翻译了1335卷佛经留给后人。印度不少学者就说过,没有玄奘的记载,重建印度古代史是不可能的。

玄奘精神在今天仍有他的时代意义,为了追求心中的真理,玄奘不畏艰难,这种精神可以说是民族的脊梁。此外,玄奘有一种非常圆融的手腕,上到国王下至平民百姓,玄奘都能与他们很好地沟通交往。他身上的多重素质,比如他的组织能力、学习能力、领导能力,甚至公关能力和交际能力,都表明玄奘是一个非常突出的人。

谈《百家讲坛》:我难道真不认识“缚”字?

记:您的专业领域是梵文、佛学,一般人难以置喙;您还懂阗语、吐火罗语,据说国内懂这些语言的不超过5人。你如何在《百家讲坛》以通俗的方式开讲?

钱:在电视上讲课,我的切身感受就是:很难,过去我们讲有一碗水,才能给人半碗水,真的很难。我宁愿在大学里上课,不及格我还可以让学生补考。但是对于电视观众,我敢吗?遥控器在他们手里。

记:可有许多人质疑易中天一些史实方面的错误,质疑于丹对《论语》的解释有硬伤。

钱:我觉得于丹讲《论语》,特别注明讲的是“心得”,也就是她个人体验式和感悟式的解读。据我所知,于丹对古代经典的阅读背诵量是惊人的,她的“论语心得”肯定不是胡来的。《百家讲坛》如今掀起了大家读经典、读历史的热潮,就像于丹的“论语心得”后边附上了一本薄薄的《论语》原文,我相信起码会有1%的人会去翻翻原文吧?那这个基数会有多大?

记:您的“潜艇”们也开始给您挑错了,说有一次您将“手无缚鸡之力”中的“缚”读成“搏”的读音。

钱:这是古音。这个“缚”最开始也不是绑的意思,而是抓的意思,应该就是“搏”这个字。其实这也正是上《百家讲坛》难的地方,我们要带着哪种身份去讲?如果读成“搏”,观众会笑;读成“缚”,说不定一些专业人士也会笑。我希望观众用一种平等对话的心态。我难道就真的不认识“缚”这个字?

谈传承文化最怕的就是突击

记:您说过一句话:“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会不会担心传统文化在大众普及的过程中被庸俗化甚至娱乐化?

钱:传统文化绝对不能娱乐化。传统文化已经被娱乐了太久了,过去孔子不是还被叫成孔老二吗?上面那句话倒过来看也就是:乐之方能好之,好之方能知之。比如我现在讲了《玄奘西游记》之后,《大唐西域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这两本非常枯燥、过去没有人买的书,现在销量暴增。最起码可以引导人从乐之变为好之,也许到最后能够知之。

记:您觉得哪些传统文化正被娱乐化?

钱:恐怕都在被娱乐化吧?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个词:厕所文化。这什么啊?这实在太过分了吧!天天说文化,虽然它不是一个绝对伟大的字眼,可是也不要非把它和厕所并到一起吧?有这个必要吗?还有很多给企业家们开设的目的在于挣钱的企业家国学班、总裁国学班,就是一种对传统文化的娱乐。

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把大学的文史哲办好,能够在不远的将来恢复接近“文革”前的水平,就算不错了。试问,现在搞语言学的哪个接近王力先生的水平?讲《楚辞》的哪个接近游国恩先生的水平?如今又有哪个搞哲学的能接近上世纪30年代冯友兰的那两卷本《中国哲学史》?

就说广东,单是陈寅恪、容庚、商承祚,他们的学问我们现在守得住吗?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守住老一辈们的学术成果,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然不错了。

文化最怕的就是突击,当年有一个笑话,北大学生说要跟陈寅恪开练,要争取一年超过他,用什么办法?500个学生每人攻一段,加起来就能超过陈寅恪,你以为学术是打群架吗?

谈恩师:季先生不喜欢才子气

记:据了解,季羡林曾说,你是他任教50年来遇见的最好的学生。

钱:他并不是当面对我说的……我想,季老的夸奖只是对小辈的一种爱护,我们不能自己当真。一次,季先生送我一本书,扉页上留下几行字:“文忠老弟,是真才子,但不能有才子气;有傲骨,但不能有傲气。”这就是在教训我。季先生降一辈称呼,是中国老辈学者的风范。他可能觉得我身上有很浮躁的气息,有不成熟的东西,季先生不喜欢这种才子气,他也不喜欢有表面上的傲气,这是季先生在提醒我火候还不到,修养还很差,要继续努力。

记:听说你即将在《百家讲坛》开讲“我的老师季羡林”?

钱:已经录完了。基本上从季先生1911年出生一直讲到他从德国获得博士学位,1946年回国。我主要讲的是一个普通的、生活在中国最贫困地区的一个最贫困家庭里的孩子,怎么样一步步依靠自己的天资和勤奋,再加上必不可少的机遇,成为一代大学者的经历。之所以只讲到1946年,我的主要想法是给正在求学过程中的年轻朋友们看。

本报记者 李培 实习生 赵文君

图:

钱文忠日前为拍摄《我的老师季羡林》前去探望恩师。 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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