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空效应”终结30年“马来西亚制造”
槟城州首席部长的烦恼
也许没有人比许子根(KOH TSU KOON)更深切感受“移空效应”给马来西亚带来的痛楚。
所谓“移空效应”,指的是越来越多的跨国公司将他们在马来西亚的电子电器制造基地搬迁到中国,这里面甚至还包括马来西亚本土的电子电器生产商。
许子根是马来西亚槟城州首席部长,在刚刚过去的马来西亚华商大会上,面对着中国到会最高代表——中华全国工商联合会主席黄孟复,他洋洋洒洒做了一篇长达一个小时的演讲,其主要内容就是关于“移空效应”。
“这种迁厂行动,给马来西亚带来了严峻的挑战,造成严重的失业率及产生各项负面的社会后果。”许说。
许子根还表示,马来西亚应该认真看待“移空效应”造成的威胁,设法维持过去多年在当地打下的工业基础,以确保继续提供就业机会。
槟城州,位于马来西亚西北角,被称作“马来西亚硅岛”,几乎浓缩了马来西亚电子电器制造工业的发展历程。
自1972年,安捷伦科技、日立半导体、英特尔、AMD、OSRAM OPTO等8家企业在此建厂以来,30年间,电子及电器工业已成为槟城支柱产业。
资料显示,2002年马来西亚全国电子电器出口量达到4579亿人民币,占马来西亚总出口量的56.3%,其中超过60%的出口量来自槟城州。
槟城州,也是马来西亚著名的旅游地,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旅游业将替代电子电器制造业,成为槟城州的财政支柱。这并不是因为旅游业发展如何迅猛,而是因为电子电器制造业日渐式微。
据日本商工会议所统计,4年来,一共有22家日本制造业企业撤离或者缩减其在东南亚的生产基地,这使当地失业人数达到了1.7万人。
有些马来西亚人认为,把工厂移到中国使诸多跨国公司受益匪浅,但是马来西亚的数百万劳工却要重新就业,马来西亚2003年1-3月的失业率已经达到3.7%。
最新的消息是,2003年上半年,马来西亚制造业的销售总额3221亿人民币,比去年同期下降了7%;截止到2003年6月,在制造业受聘的员工有974932人,比去年同期的1013109人下降了3.8%。
事实上,在马来西亚,意识到“移空效应”带来的负面效应并不止许子根一人,而且政府官员也更愿意在面对中国人的时候强调这一点。
“不再是窈窕淑女”
然而,“移空效应”给马来西亚带来的影响并没有得到减缓。槟城技能培训中心执行董事索奇特说,中国只会不断成长,而我们则变老,不再是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
在马来西亚企业家中,林伟顺(LIM WAI SOON)是个顺应潮流的人,他经营一家为电子行业生产配套设备的公司。
林最近完成了公司决策上的大事——把业务转移到中国广东,正因为此,他的公司保持了产品的销量。“今年我们在中国市场的营业额应该能占到一半,而这个数字在去年才只有12%。”林说。
在林之前,日本人和中国台湾人早就已经行动,后来还包括欧美人。他们正在着手把在马来西亚的部分甚至是全部产能搬到中国。
2002年5月28日,日本NEC宣布将其在马来西亚的工厂关闭,将七成的PC生产转移到中国。
几乎同时,美能达也宣布将在2003年关闭其在马来西亚的照相机组装工厂,并将设备转移到中国继续生产。
这样的事情每隔一阵子都会发生。
“事实上,全球500强的企业,几乎每一个都在打算跑到中国去,这不过是个时间早迟的问题。”一个为戴尔提供线缆设备的硬件供应商这样说。如果用月来计算,这个趋势就不是很明显,但是如果用年算,就不一样了。“我们公司在马来西亚的客户需求,两年来下降了30%;而来自中国市场的需求上涨还不止这个数字。”
由马来西亚美马工商会提供的资料显示,2002年,美国公司在马来西亚的固定资产投资,从前期预测的50亿人民币,减少到35亿人民币;预计2003年,这个数字将会继续下降到32亿人民币。
来自台湾的明基是比较早到马来西亚投资的企业,也是比较早转移到中国的企业之一。业内人士说,明基当年到马来西亚槟城州设厂,看中的是马来西亚有完整的英国系统法律,土地也广,又讲英文。但是劳力匮乏的问题迅速凸显出来,从1992年开始,明基在马来西亚的劳动力都已经是从印尼输送过来;而且本地人才不足也严重困扰着明基——明基原本希望马来西亚的工厂能承担一部分研发工作,但是找不到研发人才。
明基遭遇的问题,折射出马来西亚曾经的优势,以及至今困扰其制造业发展的瓶颈。
马来西亚政府长期以来,都被认为是很懂得如何利用外资。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马来西亚就开始对外积极宣扬自己的税收优惠政策,以及当地会说英语的廉价劳动力所能带来的优势。
但是好日子显然已经不再。
在电子与电器产品方面,2001年,外国投资者在马来西亚一共投资了16.83亿美元,但是到2002年上半年,这个数字已经下降到1556万美元。
更为严重的是,这场移空的革命,正开始蔓延到马来西亚本土企业。
“中国制造”隐患
亚洲的很多国家目前都在努力创造新的优势。
在马来西亚,政府决定豁免进口税,使进口原料、半成品和机械的价格下降,以带动本地企业降低生产成本。
除此以外,决策者正在努力把价值链提高到知识密集型的产业上去,比如生物技术、设计和软件开发。许子根说,槟城州未来发展的目标就是从跨国公司劳动密集型基地向跨国公司研发和市场管理基地转变。
新加坡也在做一样的事情,在新加坡的计划中,未来的十年,是从晶圆制造、化学和金融服务向信息科技、生命科学和其他知识型领域发展的重要年度。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和政治研究所研究员刘秀莲分析,相对于马来西亚而言,新加坡的电子产业底子要好一点,其技术和韩国几乎不相上下,因此成功转型的可能性也比马来西亚要大得多。业内人士也赞同此看法,虽然服务和研发都是增值比较大的部分,但是这对马来西亚来讲,只是一个趋势,如果现在就做,“马来西亚还没有到这个水平”。
研究员刘秀莲认为,包括马来西亚在内的东南亚国家的产业结构都面临调整,需要从过分偏向电子电器产业向其他方向转变。因为实际上,这些国家的产业结构已经越来越不平衡,产品也越来越趋同。
她说,目前世界经济已经到了跨国公司主导下的全球发展,发展中国家已经不可能引进整条生产线了,而只能引进生产线的某个环节。因此更为实际的,对马来西亚而言,是怎样在某个产业链上找到自己的优势。
中国国家统计局局长朱之鑫曾表示,未来二十年内,制造业的调整和升级将是中国经济增长的重要推动力量。他表示,中国制造业目前还处在粗放发展的阶段,虽然中国制造的很多产品已经占据世界总产量的很大份额,但不少产品的附加值较低。
上海通信制造业协会一位江先生认为,类似马来西亚这样,制造业外移的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在中国,因此上海目前在做的事情就是,对每个企业都强调产业链的建设,在发展制造业主体的同时,加强集成电路、信息服务、信息家电电子政务等产业链的构造。
“有一部分企业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侨兴集团董事长吴瑞林认为。他相信,作为制造业基地,中国有15年的发展时间。但是如果要保住15年以后中国在制造业中的优势,除了最基础的制造业以外,更重要的是要增加技术含量,研发核心技术。
制造业的轮回?
很多人会担心:马来西亚的今天,会是中国的明天吗?
中国制造业的蓬勃发展究竟能维持多久,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像东南亚各国一样,面临大量制造业外移的阵痛,而不得不匆忙收拾已经被破坏的产业结构?
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制造业在马来西亚蓬勃绵延了30年。
30年,这个数字,已经是行业内对中国制造业能够持续增长最乐观的估计。
中国吸引跨国公司的,除了市场外就是低廉的成本。
但是成本并不是一成不变。在中国上海,劳动力的成本已经较几年前有很大提升;在中国的周围,也有很多更为低廉的成本正在虎视眈眈,比如越南。
可以预计,随着中国劳动力成本的上升,成本更低廉的地区必然会吸引跨国公司的视线。就像30年前,制造业从日本、韩国以及中国台湾转移到东南亚;也就像如今,制造业正从东南亚向中国转移。
对跨国公司来说,不管是马来西亚,还是中国,都不过他们占领更多市场、设立生产据点以及零部件的采购地,其目的在于降低成本以追求更大利润。长期以来,在包括马来西亚在内的东盟国家,制造业实际上只不过是跨国公司的后道工序工厂,产业缺乏稳定发展的后劲,无论在产品出口还是产业技术升级层面都严重依赖跨国公司。
同样的问题,正在发生在中国引进外资的过程中。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和政治研究所研究员刘秀莲提出:
外商投资重点与当地产业政策(产业发展和结构调整需要)不相适应;
外商投资企业与地方企业的关联效应差,带动当地产业升级的作用有限;
外商投资企业投资大多以整套生产线搬运方式进行投资,即自带资本、技术、原材料、管理和出口市场。
因此,必须尽快改变核心技术在外的产业发展现状,在引进外资和技术时,更应该考虑能带动产业结构调整和技术升级,严格限制重复引进和非关键技术和设备的引进;同时,避免过多的跨国公司将“整套型”产业链在中国的延伸和发展,使中国成为其低技术转移的制造工厂。
否则,产业结构雷同的趋势将会越来越明显,而竞争性和互补性将不断弱化,这给产业结构调整和技术升级带来的问题,就绝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解决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马来西亚包括整个东南亚的制造业外移,也许是提供给中国最好的借鉴。本报记者 蔡一飞 吉隆坡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