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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欧公投,民主还是民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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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丽君

来源:IPP评论(IPP评论是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IPP)官方微信平台,独家发布IPP学术委员会主席郑永年最新文章)

英国脱欧公投,最终以52%对48%的结局决定了英国脱离欧盟的命运。

英国脱欧公投,牵动了整个世界。在全球化的浪潮之下,英国人的决定不仅影响到英国与欧盟的关系,也通过资本市场影响到世界各国。在长时间的计票过程中,选择“脱欧”和“留欧”的双方票数胶着,令整个世界为此紧张不安。最终公投以52%对48%的结局决定了英国脱离欧盟的命运,首相卡梅伦宣布辞职。

直接民主

关于这场脱欧公投的背景、双方的主张、不同的结果将对英国自身的未来以及欧盟和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影响,诸如此类的问题在公投前已经有太多的讨论。从长远来看,脱欧结果对英国也未必就一定是一件坏事。但在这场公投尘埃落定之后,关于作为方法的公投而导致的问题无疑更值得我们冷静思考:公投是否是一个最好的方式来决定国策?

换句话说,最直接反映民意的公投是否真的能够帮助一个国家作出理性的选择?貌是最民主的公投是否有可能令国家或民族的未来被民粹主义所绑架?在上个世纪前叶和中叶,无论是欧洲还是亚洲,很多个国家都曾经经历过一个政治动员和全民狂热的时代,在国家利己主义盛行和民粹主义崛起的当今,如何不使民粹主义借民主的形式卷土重来?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所谓公投,也就是将国家的公共议题交由全民直接投票决定。从表面上看来,公投是让所有国民都拥有投票决定的权利,是最能体现民主的方式,也被称为直接民主。在这次公投中,有不少投票人和媒体将其称为民主的象征,是行使自己政治权利的体现。但是对于议会制的英国政治体制来说,正如不少反对公投的人士所批评的那样,撇开专业政治人员所主导的议会,将复杂的政治议题直接交给国民来决定却未必是一个负责任的行为。这里面且不论国民是否具备专业政治家所具备的政治全局判断力和知识储备来做出超越个人利益的判断,就简单假设每一个人都是具备政治智慧的理性人,自然很难保证投票所达成的结果是一个理性的选择。

利益各异的大众群体,很难在政治诉求上完全达成一致,但是又非常容易被某一个具有民粹特色的议题动员整合到一起,形成大众政治中的“乌合之众”现象。大众民主制度下的国民政治参与通常是通过间接民主的方式实现,很少采用民众直接投票决定国策的直接民主方式。

尽管投票是民主政治最重要的表达方式之一,但是在民主制度产生以来的大多数历史时间里,也就是说在少数人具备投票权的精英民主时期,以投票来决定结果的民主表达机制一直运作良好。原因不复杂,精英民主政治是在成员之间存在普遍共识和认同的前提条件之下,对个别差异通过讨论最终投票表决的方式形成决策。参加投票的政治精英在阶层、职业、收入、教育、生活方式等方面都存在一致性,很多人甚至曾经就读于同一所学校,也就是说精英民主制度下的投票表决是同中求异,是在共识的基础上对异见的选择取舍。尽管这些由选举产生的政治精英在决策过程中未必一定能够体现下层民众的利益,但是他们无需动员民众,诉求于民粹,至少不会带来社会的分化和撕裂。

乌合之众

当精英民主过渡到大众民主阶段,选举变成了异中求同。选民随经济政治社会地位以及其他的不同,其利益和政治诉求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异。这种利益各异的大众群体,很难在政治诉求上完全达成一致,但是又非常容易被某一个具有民粹特色的议题动员整合到一起,形成大众政治中的“乌合之众”现象。正因为这一特色,大众民主制度下的国民政治参与通常是通过间接民主的方式实现,很少采用民众直接投票决定国策的直接民主方式。间接民主为大众选举政治领袖提供了机会,也为民众直接参与政治决策设置了一道防线,这样保证了政治决策的专业化,也起到了避免政治决策民粹化的作用。

尽管有人质疑这种间接民主是否能够真正代表民意,比如说在上个世纪60年代中国就曾经批判西方间接民主是选举民主,主张“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式的直接民主。当然,中国六十年代的“四大”民主与英国的公投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在缺乏法制框架和健全的政治制度之下的意见表达,再加上阶级斗争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动员,最终沦为了一场政治灾难,而后者则是在民主制度和法制框架之内的投票行为,尽管有枪击事件发生,但是良好的政治和法律制度保障了论战双方的行为失控。不过,过程中的全民政治参与、政治动员和产生的社会分裂效果却有着相似之处。公投中的这种议题讨论和动员方式,既容易为民粹主义的崛起提供机会,政治人物也有可能会有意识地操纵和利用民粹主义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

所谓公投也是一个全民政治动员的过程,不同主张的两个阵营的政治精英团体,在通过媒体辩论、公众集会发言等方式争取和扩大自己的支持者。在这一过程中,双方都很难避免将各自主张简略化、夸大化、甚至政治口号化的现象。在英国脱欧公投运动中,我们可以看到两大阵营都有在论战过程中将自己主张夸大化,将对方主张妖魔化的现象。脱欧派过渡强调移民所带来的问题,比如工作机会减少、工资下降、地价攀升、子女受教育机会减少、福利下降以及对社会不安定带来的影响等等。而对脱欧之后有可能造成的经济衰退也会影响到就业和福利等问题则鲜少论及。

这次公投结果也被称为是反建制、反精英、反知识分子的胜利。这种现象尽管也部分反映了全球化与主权国家的冲突中所造成的利益分化,但是更与公投政治动员中的议题操纵有直接关系。

同样,反对脱欧的一方过份着力于强调脱离欧盟之后会在金融贸易、外交和国家安全方面对英国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没有能够对国民所关注的民生经济问题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反对脱欧派的精英式观点吸引了金融界知识界文体演艺明星们的加入和支持,而这种庞大精英阵容和精英式问题关心姿态也将不少非精英团体推向了另一个阵营。

因为在认为自己的工作机会被移民剥夺的非精英群体看来,股票跌落贸易机会受损直接损失的是权贵们的利益,这正是非精英团体高兴和乐于看到的。于是我们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出,在公投的两阵营中存在着较为明显的全球化受益群体和非受益全体的界限。受益群体更倾向于支持留在欧盟,而非受益群体更倾向于支持脱离欧盟。因此,这次公投结果也被称为是反建制、反精英、反知识分子的胜利。这种现象尽管也部分反映了全球化与主权国家的冲突中所造成的利益分化,但是更与公投政治动员中的议题操纵有直接关系。

政治灾难

正如前文所说,脱离欧盟尽管在短期内产生英镑贬值股市下挫等一连串的经济效应,会影响英国经济,但是从长远来看,未必一定是一件坏事。因为单一货币和单一市场在欧盟共同体内造成的问题日益明显,脱欧后的英国至少可以在控制欧洲移民流入、通过向欧洲留学生增收学费来降低教育投入等方面享有自主权,早已成为全球金融重镇的伦敦也会持续其繁荣。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底蕴和技术人才储备也会在未来帮助英国走过这段艰难。尽管如此,如何整合一个分裂的社会、避免倾向于欧盟的苏格兰和爱尔兰独立依然是一个需要面对的政治议题,这也是这次脱欧公投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公投是一个民主表达机制,采用这样的机制决定国策时如何不使民主沦为民粹的工具?什么时候需要使用公投手段?以及在使用时如何能够专业化、多角度地向国民进行相关知识说明?如何避免煽动和族群撕裂式的政治动员?如何改进和完善大众民主时代的制度设计?这些都是一个个需要研究和解决的课题。

否则,在国家利己主义和民粹主义崛起的今天,政治精英由于内部不存在共识而将政治议题简单草率抛给不具备专业判断能力的国民来决定,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很容易造成政治灾难,不仅会对本国带来影响,多米骨牌式的效应也会影响区域甚至世界局势。民主与民粹只是一线之隔,如何不重蹈上个世纪的覆辙,值得深思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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