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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第三位女首相:此铁娘子非彼铁娘子

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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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9月5日中午,位于英国议会大厦隔壁的伊丽莎白二世中心的会议大厅座无虚席。在英国保守党大会上,该党1922委员会主席布雷迪爵士正式公布了新党魁选举的开票结果。如此前媒体所预料,现任外务大臣伊丽莎白·特拉斯在全体党员的投票中获得了57.4%的选票,击败前财相里希·苏纳克,当选新一任保守党党魁。9月6日,她北上苏格兰,觐见正驻跸于巴尔莫勒尔城堡的女王,获准后接任鲍里斯·约翰逊,成为英国新一任首相,并开始组阁。

特拉斯的成功当选,宣告几个月来一直持续的英国“政坛地震”告一段落。特拉斯本人也如愿以偿,继撒切尔夫人和特蕾莎·梅之后,成为了保守党和英国的第三位女性首相。自卡梅伦之后,已经有连续三任保守党籍的英国首相都是先通过党内选举的方式接任党魁,随之出任首相。而且,这三位首相上台时面临的难题和任务,可谓越来越艰巨。

左派家庭的“学霸”

1975年,特拉斯出生于英国牛津。她的家庭是非常典型的英国中产阶级知识分子,父亲约翰·特拉斯毕业于剑桥大学国王学院数学专业,1973年在利兹大学获得了纯粹数学的博士学位,母亲普雷茜拉同样剑桥毕业,是一名护士。当他们的独生女儿出生时,老特拉斯刚获得了他的第一份学术工作——牛津大学的初级研究员。

据特拉斯回忆,她的父母都是“工党中的左派”,对于自由主义、核裁军、拯救地球等话题十分热衷。在特拉斯4岁时,父亲获得了一份来自苏格兰佩斯利理工学院(今天西苏格兰大学的前身)的讲师教职,于是全家迁往了苏格兰。小特拉斯在有着深厚产业工人传统和工会力量的格拉斯哥郊区佩斯利镇里度过了童年,而当时的苏格兰老工业基地正因为产业转型和时任首相撒切尔夫人大刀阔斧的私有化改革政策走向末路。

特拉斯回忆自己的童年时,讲过两个故事。当年,佩斯利镇子上几乎每个周末都会爆发反对撒切尔夫人领导的保守党政府的游行,还是小女孩的特拉斯会用旧地毯做一个假炸弹,跟随母亲参加核裁军运动的游行,懵懂的她会跟着人群高喊“玛姬、玛姬,滚!滚!滚!”另一个故事则是在1983年大选期间,佩斯利西部小学里组织了模拟选举辩论,仅仅八岁的特拉斯扮演撒切尔夫人。但是当辩论结束全场投票时,“撒切尔夫人”连一票都没有获得,包括特拉斯自己也没有为自己的角色投票。“即使在那个年纪,我们也知道,在苏格兰西部,保守党是不受欢迎的。”她说。

1985年,特拉斯一家再次由于父亲的工作变动搬回了英格兰,来到北部的工业城市利兹。特拉斯在利兹一家普通的公立中学里读书,她事后回忆称,学校教学质量不高,甚至几乎没有努力确保孩子们掌握好英语文法和数学基础,同学们也大都无心去报考大学。但在中学同学的眼里,特拉斯则是“女学霸”“怪人”。北部草根学校出身的特拉斯的确受益于自己知识分子家庭的背景,1993年考入牛津大学默顿学院,就读牛津的王牌专业,即号称“政客摇篮”的政治、哲学、经济学(PPE)专业。

牛津的大学生涯,彻底解放了特拉斯的政治观点。她再也无需考虑北部工业区的政治倾向以及“左派中的左派”家庭给自己带来的束缚,开始深度参与学生政治。她在大学里加入了英国的第三大党自由民主党,积极参加辩论,支持大麻合法化,号召废除君主制,还当选了牛津大学自由民主党协会的主席。据她在牛津的同窗回忆,当时的特拉斯就已展现出了“非凡的政治野心”。

撒切尔的忠实信徒

1996年,特拉斯从牛津毕业,到壳牌石油工作,成为一名注册会计师。也是在这一年,她正式从自民党跳转到保守党。成名后的她对自己这次政治立场的转变讳莫如深,只是评价自己犯下了“年轻的错误”。她在2019年接受采访时说:“我们在青少年时期都会犯错误,有些人吸毒,其他人加入了自由民主党。”

不过,年轻的特拉斯加入保守党的时候,恰逢保守党最艰难的历史时期。当时,布莱尔领导工党完成了从传统的工团主义向更中间派的“新工党”的转型,并在1997年一举赢得大选,开启了工党连续13年的执政期。2001年,时年仅仅26岁的特拉斯代表保守党竞选自己老家利兹所在的西约克郡的一个国会议员席位,不出意料地落败。2005年,她再次在深红色的西约克郡参选,依旧落败。直到2006年,她才在伦敦格林尼治区获得了第一次选举胜利,成为了格林尼治的区议员。

但此时的特拉斯已经获得了保守党高层的注意。在2005年卡梅伦成为保守党党魁之后,保守党开启了新老交替的进程,特拉斯获选进入了保守党重点培养年轻、少数族裔和女性政客的“A名单”,从此走上了政治生涯的快车道。2010年大选中,特拉斯被指派参选西南诺福克选区。这是个相当保守传统的农村选区,也是保守党长年控制的安全席次。虽然此时由于被曝出婚外情丑闻,当地的保守党地区党部并不待见她,甚至一度试图阻止对她的提名,但最终特拉斯还是顶着重重压力参选获胜,成为国会议员。而且,她和同为会计师的丈夫奥利里的婚姻也经受住了这次风波的考验。

刚进入议会,年轻的特拉斯很快表现出了很强的意识形态立场。她是撒切尔夫人倡导的自由市场经济的狂热信徒,很快在议会内组建了名为“自由企业集团“的小组,并获得了超过40名保守党议员支持。这个小组中的成员除了特拉斯之外,还涌现出一批后来的政治明星,包括约翰逊政府的副首相拉布、内政大臣帕特尔和商务大臣克沃滕。特拉斯和这些党内同仁一起,著书立说,宣传自己的政治和经济政策主张。特拉斯认为,英国经济的衰退并非不可避免,但英国最需要的是寻回往昔的自由企业精神和选贤任能的制度。

在特拉斯参与写作的最著名的一本书《解放不列颠》(Britannia Unchained)中,有这样的句子:“当进入工作岗位时,英国人是全世界最偷懒的之一。我们工时最短,我们退休过早,我们工作效率极低。”这里可以看出,童年和少年在左派老工业社区成长的经历,以及日后在跨国企业集团的工作经历,让特拉斯对无政府工团主义持极为负面的态度。她真诚地相信,撒切尔主义的、大刀阔斧的自由主义经济改革才是挽救英国经济和社会的唯一良方,而左翼政治只会将英国带入更深的衰落陷阱。

2014年,38岁的特拉斯被卡梅伦任命为环境、食品和农业事务大臣,成为当时内阁中最年轻的女性,两年后她更是在特蕾莎·梅内阁中一跃成为司法大臣,并循例成为英国近千年历史中第一位女性大法官(荣誉职位)。不过,一次次打破“性别天花板”的特拉斯,却对基于性别、种族、阶级出身的身份政治极其反感,宣称自己追求的是机会平等,而绝非基于身份的结果平等。

当2019年约翰逊上台之后,英国脱欧进程尘埃落定,从此特拉斯转战外交领域。她先是担任了英国脱欧后变得异常重要的国际贸易大臣,并在任上签订了英国与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挪威、冰岛等国的自由贸易协定。这些自贸协定在相当程度上缓解了英国脱欧后面临的贸易困境,更为保守党政府在舆论上加分不少。虽然英国最希望获得的美英自贸协定尚未能签订,但特拉斯也说服美国放开了相当一部分来自英国商品的关税和配额限制。如果不是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围内的突然爆发,这些贸易协定原本也可以对英国经济发挥更大的作用。

2021年9月,特拉斯被约翰逊擢升为外交大臣,成为继贝克特之后,英国历史上第二位出任这一重要职位的女性。特拉斯延续了自己对外政策方面的强硬立场,在对华和对俄外交中都奉行了极强的意识形态对抗态度。2022年2月,俄乌冲突大规模升级,特拉斯立场鲜明地支持乌克兰,很快响应泽连斯基总统的号召,批准英国志愿者进入乌克兰参加战斗。此举引发了俄罗斯政府的强烈抗议,甚至一度推升了俄罗斯的核警戒级别。此后,特拉斯更是在几乎所有外交场合对俄罗斯政府及其领导人进行指责,号召所有西方盟国团结一致,限制进口俄国的油气能源,摆脱对俄的能源依赖。

新“铁娘子”的难题

在今年夏天保守党爆发政治动荡、约翰逊被逼宫下台的过程中,特拉斯作为现任外务大臣,总体上一直保持了对于约翰逊的忠诚,从未公开发表任何关于约翰逊的负面评价。直到约翰逊确认辞职下台3天后,她才站出来宣布自己将参加党魁选举。这一点,让她最大限度地团结了议会内和普通保守党党员中仍然支持约翰逊的力量。所以,自从议会党团内投票选举出她和苏纳克最终角逐党魁之位开始,她在保守党内的民调就一直遥遥领先苏纳克。可以说,最后她仅以不足15%的优势当选,反倒是一个意外,即便没有影响到最终的选举结果。

不过,眼下特拉斯接到的这个摊子,可能要比她的若干位前任都复杂和困难得多。今年以来,英国正在遭遇几十年来最严重的通胀,最新公布的通胀率已经超过了10%,在七国集团(G7)中居首。俄乌冲突所导致的空前能源危机和天然气价格上涨,已经让英国百姓苦不堪言,而今年冬天的取暖需求能否得到满足,目前仍是未知数。除此之外,可以预料即将到来的经济衰退、欧洲大陆上正在进行的战争、以及今年冬天仍然可能卷土重来挤占英国医疗资源的疫情,都决定了特拉斯上任后的至少半年都绝不可能轻松度过。

对此,特拉斯目前提出的应对方案,是“像一个保守主义者一样执掌保守党”。她推出了强有力的减税计划,承诺将废除原定的将企业税从19%增加到25%的计划,并将在明年撤回国民保险金供款比例的增加。而这两点都是她此次的竞争对手苏纳克在财相任上提出的。当然,显而易见的是,因为新冠疫情的影响以及疫情期间的援助,英国政府正承受着严重的财政和债务负担,如果进行如此规模的减税,英国的债务问题必将恶化。特拉斯对此提出“延迟还款期限,直到国家债务问题缓解”,但是此举能不能奏效,尚需相当的时间观察。

对于能源价格暴涨的担心,特拉斯承诺自己会马上冻结原本每季度调整一次的家庭能源价格上限,改为12个月内不准上调,同时她还承诺要对能源企业巨头征收暴利税,来进一步补贴民众,让英国家庭可以熬过这个几乎注定寒冷的冬天。但这个政策能否落地,就更不是英国政府一家所能决定的了。如果接下来俄罗斯进一步减产减供天然气,国际气价再次刷新高位的话,特拉斯的政策很可能导致英国的天然气供应出现严重短缺。让全国人民在高额账单和挨冻之间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绝非是一个好主意。

而至于英国的外交取向,眼下很难看到特拉斯可能会对约翰逊政府时期的政策做出根本性的调整。作为北约在欧洲的船锚,英国现在会比较明确地选择紧跟美国的对俄和对华外交策略。对不同意识形态的国家采取强硬立场,应该仍然会是特拉斯的主调。

特拉斯有着迥异于之前数位保守党首相和高层政客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这也塑造了她即使在保守党内都算是相当右翼的政治信念。她支持自由主义经济和市场、厌恶工团主义、反对身份政治、奉行价值观至上的鹰派外交,以英国的政治光谱而言,说她是撒切尔主义的信徒,此言并不为过。但是作为英国的第三位女首相,特拉斯当下面临的复杂情势与撒切尔、特蕾莎·梅都不可同日而语,单纯模仿“铁娘子”的外表和语言风格,当然不可能让她复制撒切尔夫人对英国政坛乃至英国社会的影响。要观察这位英国政府新掌舵人是否有能力带领保守党和整个国家驶出风暴,还要看特拉斯接下来的组阁人选,以及她执政初期的施政方略、举措能取得怎样的成效。

(作者系政治评论人,剑桥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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