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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 | 童年的故乡和四季

东北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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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朝花夕拾 | 童年的故乡和四季

来源:东北师范大学

编者按:岁月无言,往事如昔。多少记忆值得我们去梳理,多少时光值得我们去追寻。思绪万千,发之于心,随之于笔。追忆过往,将那些散落在光阴里的故事重新打点珍藏,对自己是一种满足和幸福,对他人更是别样的风景。为此,党委宣传部特开设“朝花夕拾”栏目,用书写记录美好,以文字传递真情,与你分享东师人心中珍贵的回忆。

故乡

我的故乡在吉林省舒兰县新安乡南太平村(屯),这里是张广才岭支脉,属于吉林省东部山区。村子坐落在东西长上百里的“霍仑川”里,南面有一条土路,往西北四华里到新安街,往东南八华里到八台村。村子里住着十几户人家,百八十口人,汉族、朝鲜族的人口大概各占一半。

我从1948年12月出生到小学毕业,都在这里度过。

那时南太平家家户户晚上点油灯(豆油或柴油),有时也点松木“明子”照明。劳累一天的人们早早睡觉。没有广播,没有收音机,没有汽车,到了晚上村子静极了,偶尔听到狗的叫声,还有谁家小孩的啼哭声。天空的星星密密麻麻,一眨一眨的,明亮极了,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

我家在村子最东头。三间房子基本上是用木材搭建,房梁是松木,时间久了,房梁都熏黑了。房子的空间很大。门在中间开,进屋后是厨房,也叫“外屋地”,东西两侧各有一个灶台,烧的都是木材。靠北侧有一口水井,紧挨水井有一口缸,酸菜缸(大概有四五个)都放在离水缸不远的地方。东西两屋用于睡觉,搭的是火炕。西屋北侧“间闭”了一个小仓库,还挖有地窖,地窖上面用木板铺盖,冬天储存土豆和萝卜等。东屋的北侧“间闭”了一个小屋。我爷爷住在这里。我爹妈和我妹妹住东屋,我们哥几个住西屋。东西屋炕上都有一个炕琴,装被子和衣服,地下有几个木箱子用来装大米。

房前有个面积很大的院子。院子南面是柴火垛,院子西南面有个仓房,主要储存玉米和饲料等。冬天储存粘豆包和猪肉。房子的东面和南面有面积较大的菜园子,种各种蔬菜,还栽一些果树。

房子北面大约二百米有条河,叫呼兰河。不知这条河的发源地,听老人说发源在蛟河县东边的“影壁山”。河在茂密的树林中曲折穿行,河底是石头和沙子,河水清澈到底。河水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转了个大漫弯,形成了平坦的漫滩,河滩里是沙子、大大小小的河卵石和一片柳树丛。呼兰河的美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记忆,所以,我现在的微信名字叫“呼兰河”。

春天不知不觉地来了。堆积在村子里的雪渐渐融化了,土路到处有泥和水,也有猪、鸡、牛的粪便,很难走。风也不再那么刺骨了。被雪覆盖的黑土地渐渐露出来了。仔细观察树枝在慢慢变绿,最明显的是柳树条子上的“毛毛狗”,白中带绿,好玩也好看。河面上的冰融化后,互相撞击顺着河水往下游流淌。

住在家里外屋房粱上的小燕子陆续回来了,叽叽咋咋地叫着,好像对人们说“春天来啦,我们回来了!”最悦耳最美妙的声音是山林里的布谷鸟“布谷!布谷!”“黑天咋走”的叫声。后来请教我们学校生物系动物教研室的老师才知道,布谷鸟的动物学名叫杜鹃,“布谷!布谷!”的叫声是两声杜鹃,“黑天咋走”的叫声是四声杜鹃。

山里的春天比较长。土地里渐渐长出各种野草、野花和野菜。还没等雪融化完,就钻出了黄色的冰郎花,这是故乡春天最早的花。在山里小溪旁和湿地里,渐渐长出一堆堆嫩绿的叶子的野菜叫“驴蹄菜”,还有“柳蒿芽”。在土地上冒出嘙嘙丁、“曲麻菜”等。把这些野菜采回去,用开水烫完再用凉水过一下沾酱吃。到了春天,冬季存储的白菜,缸里淹的酸菜和地窖里的土豆和萝卜都快吃光了,人缺蔬菜。春天里人“火”大,採回的这些野菜吃起来虽然有些“苦”,但相当“败火”,既是菜又是药。这使我们想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土地和森林是人类生存的母亲!

大地渐渐融化了,人们陆陆续续种地了。把水田地打成长方形的池子,把在家泡好的稻种撒在池子上,扬上粪肥和薄薄的一层沙子,晚上用草袋片子盖上保温,池子的沟里灌上水,让稻种潮湿和有一定温度状态,使其生根发芽。等稻种长出来了,水也跟着灌进去,当稻种长成三、四寸长的秧苗时就可以插秧了,这个过程叫“育苗”。没有“育苗”的水田地先是把地翻了,使土松软,然后灌上水。等着耙地插秧。

农村有句话叫“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水田地需要把稻苗插上,旱田地要把种子种上。最累的活是插秧,每天双脚泡在水里十多个小时,一天下来腰部非常痛。在太阳要落山,特别是遇到阴天,“小咬”(一种非常小但叮人很厉害的昆虫)密密麻麻往你脸上“糊”,这时只能用胳膊擦脸。山区的春季,万物复苏,生机盎然,但农民们无暇享受,如果插不完秧、播不完种,何谈秋天丰收!这段时间被称为农忙季节,也是农民们最累的季节。

夏天的山离得很远看上去是黑色,近些看是蓝色,走进去满眼都是绿色。进入山林里,有的地方树叶“密实”得看不见天,风吹过来树叶哗啦哗啦响。林地里开着许多种野花。山间小溪孱孱流水,经常看见松鼠在树上树下跳来跳去。人累了,坐在倒木上或躺在草地上,听着鸟的叫声、小溪的流水声、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夏天树林里比较闷热,山风吹来舒服极了。那时进山,渴了喝山泉水,看不见小溪时,就找低洼湿润的地方挖个坑,一会儿水就充满了。

夏天山里野菜种类很多,先是春夏之交时的“刺老芽”,采回家用开水烫过后,把它用粉面子包一层后煎鸡蛋,或者沾酱吃,怎么样吃都有一股清香味。随后是“广东菜”,有的地方叫“黄瓜香”(因为有一种类似黄瓜的清香味而得名),这种菜河套里也很多,一片一片地长,一般都是炖着吃。“广东菜”“猴腿”和蕨菜是山野菜中的主菜,用来调剂大地蔬菜的品种和接续不足。

夏天的河真美妙。呼兰河的两岸大部分是树林,弯弯曲曲穿行着。晚上在河岸上“下夜钩”。夜钩就是在大约三米长的木杆子栓上麻绳,麻绳一端栓上钓鱼的铁钩子,铁钩子钩住小青蛙,把杆子斜插入河岸上,使钩住的小青蛙贴近水皮,随着水的流淌,小青蛙在水皮上不断地浮动着,吸引鱼来咬。第二天清晨,背着“背筐”“起夜钩”。钩上来的细鳞鱼十分好看,白鳞中泛着金红色,肉细嫩鲜美。

不过,夏天进山里或“河套”里叫人害怕是看见“土球子”的毒蛇。在山里走一般要拿根木棍,一边走一边打草,特别是成堆的石头和“倒木”要小心。你若接近它或踩了它,它会上半身竖立起来,嘴里吐出“须子”向你示威或发起攻击。被毒蛇咬是非常危险的,所以人进山,脚上一般要穿“水袜子”(一种高腰的农田鞋),要穿长裤和长袖上衣,甚至于把裤角扎上。

傍晚蚊子特别是多,在家里睡觉前,把灯灭掉,把熏蚊子的蒿子点上让其冒烟,把窗户打开,让蚊子随着烟跑出去。蚊子没了,烟也放得差不多了再关窗户睡觉。那时没有纱窗,只能用这种办法把蚊子赶出去。

夏天,水田地除完三遍草,旱田地铲趟三遍,农民们可以松口气,这段时间被称为“挂锄”(“农闲”)。春夏之交和夏天,旱田地里、沟塘里、河套里和山上,各种野菜陆续下来了,妇女和孩子们背着筐、提着篮子、拿着刀採摘。夏天到山里找“棒槌”(野人参),采药材与菌类。到家后院的呼兰河里钓鱼、挂鱼,半夜“下夜钩”。晚上点燃“明子”到“泡子”里抓“蛤蟆”(田鸡)。

秋天,天气渐渐冷了,对于城里平时只见楼房和街道的人来说,黄色的树叶不断落下来,绿草渐渐变黄了,枯萎了,好象生命就要停止了,使人有凄凉之感。可是,秋天对于农民来说是收获的季节,忙碌的和喜悦的日子。田地里,家家户户忙着收割。家乡的粮食主产是水稻,成熟的水稻谦虚地弯着腰,风吹过来掀起一层层稻浪,还哗哗作响,远处看和近处看都片片金黄。

收割的庄稼都是有用的宝贝。那时还谈不上粮食深加工,但粮食的作用不仅仅是主食,朝鲜族用大米做成的米酒,味道醇香。高梁是做酒的主要原料,那时喝的酒主要是度数很高的各种牌子的高梁酒。大豆(人们习惯叫黄豆)用来做大豆腐(水豆腐)、干豆腐、晒成豆腐干、做大豆酱。大豆酱淹的咸菜,比如黄瓜、豆角、面瓜、芹菜、香菜、蘑菇、土豆都非常好吃。现在咸菜的口味和那时没法比。从地里起回来的萝卜,把顶上的茎和叶挖掉,埋在屋里地窖的土里,防止萝卜糠了。土豆起回来装进通风的袋子里或堆积在屋里一角。酸菜、土豆和萝卜是过冬三大主菜。有精力还可以晒干菜,比如豆角片和豆角丝、茄子片、黄瓜片、土豆片、白菜等,冬天偶尔吃上一次干菜,算是小的改善。地里的白菜不收割,成了冻白菜,冬天也好吃。

秋天不仅在大地收获粮食,还要到山上去收获,叫“小秋收”。山不仅有美景,还有各种山货,如浆果类、山菜类、药材类和菌类。秋天的树上树下和地上地下到处是宝贝。果松(树的一种)结有松塔,从树上把它打下来,把松籽敲出来。在柞树下捡橡子,在秋子树下捡核桃,在“榛柴棵子”上摘榛子。结在树藤上的有葡萄、元枣子(学名叫弥猴桃)、“五味子”(名贵药材)等。元枣藤子爬在“色树”上,被霜打过后的元枣子特别甜。那时,人们背着背筐纷纷上山秋收,把收来的山货送到当地供销社卖钱,或留着自家吃用。

河里也是秋收的对象,主要是抓蛤蚂。蛤蚂是两栖动物,秋天时从树林里往河里跑,在河水里的石头底下冬眠。母蛤蚂肚里的油是非常名贵的营养品和药材,价值很贵。蛤蚂炖土豆,其中的汤非常鲜美。还有一种办法抓蛤蚂,如果山上或河套里有河沟,蛤蚂会跳到河沟里,小河沟流向大河。

故乡的秋天是忙碌的、是收获的、是丰硕的、是充实的、是喜悦的、是美妙的、是向往的!农民们不仅有秋收的喜悦,同时也享受着自然美景的馈赠与陶醉!这是农村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是最丰硕的季节!

冬天有多冷?或者说最冷是零下多少度?有多少冷天?无法知道,因为没有温度计,没有天气预报。就记得那时大雪经常下,到处都是银白色的世界,风吹到脸上像刀刮一样。在外面时间稍长,胡子和眉毛就上霜,一层白色,可谓“哈气成冰”。所以农民有说法:“三九四九打骂不走”、“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冬天取暖就是用木材烧炕,烧的时间长,火炕就很热。劳累了一天后,睡在火炕上还能“解乏”,也使腰腿不得病。

我们穿着大棉袄大棉裤,头戴着狗皮帽子,如果上山拉“柴火”,还需穿皮“乌拉”。乌拉草长在山里,割下来晾干后要用棒子砸软,十分保暖,被称为东北三宝(即人参、貂皮、乌拉草)之一。每天晚上脱“乌拉”后要把乌拉草掏出来晾干后继续用,穿“乌拉”时还要用布把脚包上,否则乌拉草容易把脚磨破。家里都做棉手套,叫“棉手闷子”,用布绳子把两个“棉手闷子”连上,挂在脖子上,使用方便还不丢。如果有人穿大氅,再穿一双翻毛牛皮鞋(褐色),那就非常体面了,一般不是纯干活的农民才穿这种让人羡慕的服饰。

由于故乡一年只有一季收成,冬季较长,被称为“猫冬”季节(“农闲”季节)。冬天,生产队里的活很少,主要是刨夏天和秋天“积”的粪肥,然后往地里送。

虽然猫冬,但要把柴火备足了。我长大后经常和父亲打柴火,冬天打柴火就是要带着大锯和斧子,到山里找“站杆”(枯干的大树)。那时,都愿找“直溜”的、结疤少的硬木(榆木、水曲柳、柞木)“站杆”,这样的“站杆”即好劈又“扛烧”。放“站杆”也是很有说道的,首先要观察地形,定好“站杆”下坡方向,再看好如果倒地能否被周围的树“褂上”,必要时要清理周边树木,还要看风向。锯“站杆”时先拉下口(“站杆”倒的方向),拉到一定深度,用斧子砍出豁口,再拉上口,上口一定要比下口高。快拉透时,一定要注意观察风向和风力。有时要用木棒推“站杆”,使其安全、顺利倒下去。有时还要喊:“下山倒!”这种活有一定危险性,有三种情况,一是不倒“坐”在那了,特别是刮的风和倒的方向相反;二是虽然倒了但“挂”在别的树上了,需要“摘”下来;三是拉的“站杆”“劈”了,容易打着人。经过几个回合,如果“站杆”没倒,很有危险,就要放弃。如果没有牛爬犁,就用人拉爬犁运“站杆”回家。冬天天短,一天一趟。运到家,用锯把“站杆”锯成一段一段,再用斧子劈开,然后“码成”“柈子垛”。谁家的“柈子垛”多,说明谁家勤劳。“柈子垛”也可以卖钱,“按丈”和质量(硬木还是软木或杂木)估价。

冬天,父亲为了家里的生计,起大早,顶着刺骨的寒风,赶着牛爬犁给林场拉木头挣钱。这时,母亲起早给父亲准备吃的,父亲一般都吃“粘豆包”、辣白菜和粥。有时伯父领我们到山里和河套里打猎,到河里“穿冰窟窿”,下网打鱼。冬天,家家包粘豆包,冻上后放在“仓房”里,成为冬天的主食之一。

冬天的晚上,天黑得早,第二天早上,天亮的晚,冬夜很长,冬天家里都吃两顿饭。女人们串门子,东家走走,西家串串,无非是“张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下午四点多天就黑了,晚上吃过饭早早就睡了。由于抽烟,气管炎和肺气肿是地方的多发病、常见病。

故乡不过阳历年(元旦),过阴历年(春节)。那时,故乡有个习俗,阴历年前,家家杀年猪。每家杀猪那天,要全村每家出一位代表去“造一顿”(吃一顿)“杀猪菜”。吃的是猪肉炖酸菜、血肠和猪“下水”,大米饭等。一顿“杀猪菜”下来,剩下的猪肉,冻起来留着过阴历年吃。最重要的是,杀猪时,把一部分肥肉剃下来炼油(叫荤油),储存起来成为一年做菜的油。那时人的肚子里缺油水,愿意吃肥肉。

农民们盼着过年,特别是小孩子,快过年之前,天天算还有几天过年。过年期间,不仅有好吃的,还能有新衣服、新鞋穿;有鞭炮放(二踢脚、小挂鞭、呲花);有压兜钱(五毛钱或一块钱)。我能得到五毛钱,然后就用这些钱到新安供销社买几斤大枣,每天吃两三个。

年三十下午3点钟左右,全家聚在一起,吃一年之中最丰盛的餐食。到半夜,吃过年的第一顿饺子前,在家里给长辈们磕头,这时能得到压兜钱。初一的早餐吃饺子,早饭后开始各家各户互相给长辈们磕头拜年。正月期间,从吃的方面,从初一到初五都要“大吃大喝”。正月初七是“人日子”,要吃面条;正月十五吃元宵,闹花灯;阴历二月二吃猪头肉。从初一到初五是全屯子人娱乐的日子,到处都是打麻将、打扑克、下象棋、下跳棋的局子。这几天,一向“呆不住”的父亲也给自己放几天假,要么和人家下象棋,要么在象棋局子里“卖呆”。小孩们在屯子里乱窜,男孩在这里放鞭炮,到那里“搧啪叽”、“弹琉琉”,女孩子玩“嘎啦哈”。

故乡居、故乡景、故乡情,给我留下了丝丝留恋!是我永恒的记忆!每当回忆起六七十年前的故乡,便使我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2018年3月,我和东北师大心理学教授盖笑松建立了微信。他问我:“你微信名叫‘呼兰河’,这和萧红写的《呼兰河传》有什么关系吗?”我说:“我童年的故乡有一条河,叫‘呼兰河’,在吉林省地图上标出了这条河。和萧红故乡黑龙江省的呼兰河不是一个地方。我怀念故乡、怀念故乡的呼兰河,所以我微信名就叫呼兰河。”为此,我把“童年的故乡和四季”这篇文章发给了他,他看后给我写了首诗:“炊烟绕山村,夜色掩柴门,少年茅屋里,手可摘星辰,山河日日新,呼兰今如何?梦里问故人”。写到这里,引用杨素筠“梭磨河峡谷四季听音”文章里的一段话:“峡谷的美景在于春的嫩绿,夏的斑斓多姿,秋的五彩缤纷和冬的晶莹剔透”(摘自《现代阅读》2019.05总第233期p49)。这也是对我童年故乡四季的描写吧!

(作者刘文达,系学校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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