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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战五年,如何东京夺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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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备战五年,如何东京夺冠

原本四年一个周期的备战节奏

如今改为五年,如何保持状态

是运动员和教练团队面对的最大挑战

备战东京:被延迟的征程

本刊记者/杨智杰

发于2021.7.26总第1005期《中国新闻周刊》

喧闹的田径赛场只会在极少数瞬间陷入寂静。音乐暂停,全场观众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屏气凝神,男子200米的8名短跑运动员蹲下,双手撑地,“各就各位,预备——”一声枪响,选手们在雨中奋力冲向终点。然后所有的声音又回来了,雨声,音乐声,欢呼声。

没有悬念,谢震业获得了冠军,成绩是20秒57。这场在浙江省上虞举办的2021年全国田径冠军赛暨奥运选拔赛,是东京奥运会前国内规模最大、水平最高的一场田径赛事。2019年国际田联钻石联赛伦敦站,他曾跑出19秒88的成绩,是第一位突破20秒大关的亚洲本土选手,顺利拿到东京奥运会入场券。他也最有希望打破历史,成为跑进奥运会男子200米决赛的第一位中国短跑运动员。

比赛前一日,谢震业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并不希望有“破20秒”这种大幅度的状态提升,而要把最好的状态留到东京,这次只是“争取跑到20秒30左右的节奏”。但这个不算困难的目标,没有实现,因为糟糕的天气。决赛的这天傍晚,田径赛场上方的雨越下越大。“对我这样一位很吃弯道技术的运动员来说,这样的雨天让我不太敢去切弯道,对我的技术发挥影响很大”,他在赛后采访中有些“情绪”。

体育竞技赛场时刻充满变数,这也是奥林匹克运动的魅力之一。奥运会原本是被精密计划的,除了1916年、1940年、1944年因两次世界大战三度取消,奥运会固定每四年举办一届,从未缺席。直到去年,一场更大的意外出现——受新冠疫情影响,原定在2020年举办的东京奥运会被迫延期一年。

对所有运动员来说,这都是一个漫长、艰难的奥运周期。中国乒协主席刘国梁说,奥运备战是按照“四年一届”的周期进行,目前“4+1”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有很多变数、未知和压力,“东京奥运延期了一年,巴黎奥运周期就又加速了一年”。

焦虑、伤病、退役

右脚用力蹬地,身体向左侧抬起,右臂朝前上方伸直,手腕用力,手指将铅球拨出去,伴随着一声下意识的吼叫,一套投掷铅球的动作流畅完成。巩立姣看向右侧的显示屏,几秒后,成绩出来了,19米40。

巩立姣今年32岁,练了21年铅球,参加过3次奥运会。对女子铅球运动员而言,20米是一个坎,“谁先迈出去,就会(对奥运夺冠)更有信心一点”。第六投,她投出20米31的成绩,夺得2021年全国田径冠军赛冠军,成为今年首位投过20米大关的女子铅球选手。她对成绩很满意。

状态最好的时候,巩立姣的身体会出现一套本能的反应机制。她会瞬间大脑缺氧,突然晕眩,一股劲儿从脚底直接蹿到了脑门,她把这个感觉叫做“上脑门儿”。其实早在去年2月,巩立姣的状态已经调整到好了,她在训练赛中投出了20米以上的成绩。那时她心气高,“眼里只有奥运会”。但是一个多月后,突然接到通知,东京奥运会延期举办,“当时那一个月,我觉得整个人都垮掉了”。

去年,中国田径队的选手们大多在北京体育大学封闭训练。她变得有些暴躁,凌晨一两点,会在睡梦中突然醒来,盯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上个厕所,再躺回来刷手机,不知道几点又睡了过去,这样的失眠持续了近三周。

巩立姣不甘心,她渴望在东京奥运会夺冠。她参加过三次奥运会,拿到过第二、三、四名,却始终没能登上最高领奖台。2016年里约奥运会,巩立姣27岁,这是女子铅球运动员的黄金年龄。上半年她创造了20.43米的个人最好成绩,当时巩立姣觉得,她与奥运会金牌只差一场比赛。她甚至无数次在脑海里排练一个场景,自己身披五星红旗,绕场一圈。但当巩立姣走入里约奥运会的田径场,发现一切都不太对劲,她浑身不自在,双腿像灌了铅。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比赛赶紧结束吧”。最终巩立姣爆冷,只拿了第四名。

她亟须这个金牌证明自己。2017年,巩立姣拿到自己第一个世界冠军,没高兴几天,有网友在她微博下留言,“要不是因为亚当斯和施瓦尼茨她们生孩子去了,哪轮得到你巩立姣”。2019年,多哈田径世锦赛,她再次以19米55的成绩夺冠,碰巧新西兰名将亚当斯因为生二胎,再次缺席赛场。质疑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巩立姣的冠军是亚当斯让出来的”。这让巩立姣无法忍受,“我甚至恨不得去找到亚当斯和她来一场二人比赛,来证明自己”。

冠军于她,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意义。小时候,她出了门“屁都不敢放”,内向又敏感。后来拿了很多奖项,开会时从人前走过,仍会冒出“找一个缝从底下过去”的念头。只有在赛场上,那种不自信会立即遁形。她手握铅球,脑海里一片空白,别人的眼光也变得无足轻重,觉得自己就是老大。铅球支撑起了如今的巩立姣,让她更想抓住这个冠军。

但这种渴望被延期强压了下去。她“垮”了近一个月,只能开导自己接受现实,“好事多磨”。精神松弛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伤病,“如果我一直练着可能啥事没有,但当我去放松下来,我的身体、腰、膝盖都开始发出信号”。

一次训练后,她的左膝盖附近出现了包子一样大小的水肿。投掷铅球时,腿部爆发力是重要的动力点之一,她无法蜷腿,一段时间只能坐着扔球。最严重的时候,要抽积液。过去近20年,她的膝盖几乎从未受伤,突然出现这么严重的伤病,让她焦虑,“虽然大夫说,对我这种练了20年的运动员,这已经算是很好的膝盖了,但是对我来说,觉得是天塌下来一样”。

不仅是巩立姣,奥运延期一年,体力、伤病等问题,是一些老将不得不面临的难题。参加此次东京奥运会的老将中,举重运动员吕小军已经37岁,竞走运动员刘虹34岁,女排运动员颜妮34岁,男子短跑运动员苏炳添和标枪运动员吕会会32岁,跳水运动员施廷懋和王涵30岁……这些人仍是中国奥运团队的核心主力,延期给他们的比赛增添了不确定性。跳水奥运冠军吴敏霞说,“随着年龄增长,依然要在训练中再多坚持一年,这份艰难只有运动员自己最清楚。”

2020年7月4日,37岁的中国羽毛球名将林丹选择退役,他原本计划第五次参加奥运会,“让自己的体育生涯可以拉得更长一些”。但是他在社交媒体上遗憾写道,“体能和伤痛已经不再允许自己和队友并肩作战了。”

2021年5月下旬,中国乒协公布东京奥运会的参赛大名单,30岁老将刘诗雯落选女子单打比赛名单,令众多球迷惋惜。奥运延期,加上2020年一整年伤病反复,刘诗雯难以保持巅峰状态。这或许是刘诗雯的最后一届奥运会,她的职业生涯距离“大满贯”只差一个奥运女单冠军。

原射击运动员杜丽,如今是中国国家射击队的女子步枪教练。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每个参加奥运会的运动员(状态)是有周期的,“这是四年一个周期的策划,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老将都是受影响是最大的。”

最大的挑战是精力上的消耗。杜丽介绍,射击对精力的消耗,可能会大于其他任何项目。以50米步枪三种姿势射击赛为例,运动员采用卧姿、立姿和跪姿三种姿势各射击40发子弹,也被叫做射击界的“马拉松”。一场资格赛,比赛时长就要2小时15分钟。如果进了决赛,运动员一整天都要保持精力,240发子弹,每一发子弹都要非常专注。过去,杜丽每次比完赛都会头疼,一天都缓不过来。“年龄较大的选手,有可能提前选择退出这次奥运会的备战”。

不过,对有些老将来说,延期带来的不都是坏消息。多了一年的调整时间,有助于他们调整到最佳状态。2019年,“亚洲第一飞人”苏炳添腰伤未愈,实力下滑,止步多哈世锦赛的半决赛。当时外界对30岁的他能否坚持到东京奥运会提出疑问。奥运延期,给了苏炳添更多时间恢复和准备。今年4月24日,中国田径邀请赛肇庆站男子百米决赛中,苏炳添逆风跑出9秒98的成绩,刷新了个人赛季最佳成绩。两个月后,在上虞的比赛中,他再一次跑进10秒。“2019年没受伤的苏炳添已经回来了。”他说。

被打乱的备战计划

对选手来说,更大的变数是,一些队伍的备战奥运阵容要推翻重选。

早在2019年8月,经过全国海选,射击国家队备战奥运的阵容确定,每个项目各6人进入备战大名单,3月后进行3次考核,每个项目积分排名前两位的队员将拿到奥运会入场券。但是延期一年,一些原本年龄没有达标的年轻运动员,有了争取进奥运会的机会。

这给原本在名单里的选手带来巨大心理压力,他们有可能临时从名单中被淘汰。

那些原来未入选国家队的年轻选手,又有了新的机会。今年3月底,步、手枪射击队参加东京奥运会的阵容全部出炉。19人中,“00后”小将多达6人,新人杨倩、姜冉馨、张常鸿以第一名入选。“这些年轻选手的心态比较放松,本来没有入选,白拿了一个机会,心理优势比较大。”杜丽说。

里约奥运会结束后,杜丽退役,转型做了教练。她曾四次出征奥运赛场,获得2金1银1铜的成绩。作为教练首次备战奥运会,事情就超出了她的经验范畴。

她记得,奥运会延期的前一日,大家到场馆训练时还斗志昂扬,接到通知后,那天的训练没有停止,但几位运动员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是机械地装子弹、射击,看不出他们每一发子弹的目的和效果。“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是走了个过场”。

奥运会是一个“靶子”,运动员原本目标明确,上紧了弦,眼看着还有三个多月就要出发,时间突然拉长了一年,焦点变得模糊起来。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杜丽发现,运动员们都不想训练,感觉一年以后的时间太遥远。

运动员的状态并非随时都能调动起来的,为了备战奥运会,他们有精密的训练计划。女子撑杆跳高运动员李玲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以奥运会结束为起点到下一届奥运会举办的四年是一个大周期,四年里还有很多小周期。“假如我要参加下一届巴黎奥运会,从今年开始,我每年都会有一个小目标。现在的成绩是4米7,明年我可以先保持这个成绩,在体能或者其他方面设立指标,下一年再把目标定在4米75或4米80,之后每年递增。”

每个体育项目在奥运会以外都有许多重要赛事,以田径为例,有两年一届的世界田径锦标赛、世界室内田径锦标赛,每年都举办的国际田联钻石联赛等,运动员通常把这些大赛作为目标考核的节点,赛后教练再有针对性地调整。一年一年,松弛有度,如齿轮咬合,保证运动员以最佳竞技状态出现在奥运赛场上。

目前,中国大部分运动项目都会制定相似的训练周期,它依循的是现代竞技体育中的训练分期理论。现代体育衍化出了更丰富的训练理论,其中一种主流的理论是“板块周期”理论,即以提升专项能力为目标,集中训练,精准调控,又尽可能避免或降低过度训练和运动损伤风险。

但是,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体能训练中心主任王雄曾写道,国家田径队苏炳添的教练兰迪·亨廷顿认为,“板块周期”更多适用于球类等多赛项目,而对于田径、游泳、体操、跳水、举重等少赛项目,依然更多要参考训练分期理论,运动员必须通过系统的计划安排,才能保持一段最顶峰的竞技状态,特别是针对奥运会这样的重要赛事,仍旧需要周期训练的节奏把控和专项拟合,从而在奥运赛期发挥出最佳身体状态和竞技水平。

原本四年一个周期的备战节奏,如今改为五年,如何保持状态,是运动员和教练团队面对的最大挑战。按照计划,去年4、5月,是一般准备期或专项准备期,6、7月是赛前准备期或赛前减量期阶段。延期后,上紧的发条不得不松下来,多支队伍都放缓节奏,将重点放在了体能训练。

巩立姣的训练计划全变了。原本还剩三个多月就要参赛,她每天密集训练专项。但是延期之后,每天的训练很轻松,“因为练再多也不比赛,所以每天练3个小时,主要保持正常的体能状态”。

谢震业面临的问题更为棘手。疫情后他不得不回国,与外教的训练中断。换教练、改训练计划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起初,他不想打断训练的连贯性,建议外教定计划,每天抽一个多小时对他视频指导。但实施中却冒出了各种不确定因素,比如网络信号、设备、VPN限制,双方的时间、时差、视频的清晰度、现场翻译等。他也曾尝试让外教先制订计划,由中方教练执行,但是试了一段时间也不行。外教不了解谢震业当下的情况,计划不好落地。“比如说,我现在可能人很累了,但他布置很大强度的计划,我就容易受伤,或者说我今天状态很好,但是他的计划很轻松。”谢震业的思维偏向于理性,面对奥运会延迟以及带来的连锁问题,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接受并尽快适应。

对乒乓球、羽毛球、篮球等多赛事的项目,原本采用的“板块周期”训练方式也受到很大影响。原定于去年3月下旬举办的釜山世乒赛,三度延期,去年年底最终取消,2020年世界排球联赛等多个赛事也纷纷取消。王雄曾提到,各个队伍需要适应少赛的节奏影响,合理利用竞赛的杠杆作用,进行队内测试赛和其他竞赛安排。

去年,中国羽毛球协会举办了近百场次的对抗赛、模拟赛、羽超联赛、全国锦标赛,帮助国羽队员感受比赛氛围,保持竞争状态。中国羽毛球队双打主教练张军提到,2020年全国锦标赛也作了特别调整,“计分方式变化最丰富,从21分到11分,从5局3胜制到7局4胜制,对于运动员来说很有锻炼价值。”

与枯燥共处

国内外大赛纷纷延期或取消,运动员们凭空多了一年时间备战奥运会,这在以往是无法想象的。

去年1月下旬,巩立姣和田径队的一些选手们开始在北京体育大学封闭训练,一人住一间屋子。“到了夏天,体育总局的领导怕我们这些运动员,尤其是老运动员因为奥运延期心理不舒服,在每天保证训练的情况下,可以出门。”巩立姣说,自己哪儿也没去,只是每天训练。

如何与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生活共处,是运动员面临的另一道难题。国家举重队心理师黄俊红曾提到,“运动员比较习惯面对具体比赛的急性压力,如何应对慢性压力,平时很少接触到。”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参观步枪队训练时,射运中心门口的奥运会倒计时只剩36天。早上8点多,几位运动员来到北京射击馆资格赛馆一层比赛大厅,进行50米步枪训练。大厅里播放着轻柔的流行音乐——这是为了让选手适应奥运会的规则,除此之外,场馆几乎没有人主动说话。隔几秒一声枪响,回荡在空荡荡的比赛大厅。杜丽和其他两位教练坐在各自带的选手身后,沉默地看着他们,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10米气步枪冠军朱启南曾经说过,射击最难的一点是,“当你有欲望的时候,要不断压制,压住自己的兴奋点,让自己平静。别的项目在场地上的兴奋和冲动可以发泄,但射击选手却要压制自己。”

在杜丽看来,正因为射击的特殊性,训练格外枯燥。在封闭的环境下,运动员长时间纠结在训练中,整个人容易变得消极,甚至会抑郁。疫情期间,射运中心为了调整运动员的状态,组织集体活动、在训练基地安装个人KTV设备,也通过网络视频直播的方式举办“云比赛”。但是真正的比赛氛围却很难模拟出来。“其实运动员最害怕没比赛,虽然每天都在练,但没有比赛的刺激和氛围的调控,他很难去把状态调整出来。”杜丽注意到,封闭了几个月,运动员们都有些麻木,第一次出去打全国性比赛时,“所有人表现都是蒙的,好像把比赛的感觉都忘记了”。

疫情之前,李玲平均每个月都会参加两场比赛。但是去年一年封闭在北体大, 她的生活就是吃饭、训练、睡觉三点一线,晚上再做伤病治疗。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8个月。李玲是个爱乐呵的人,但那段时间总感觉很难过,她问其他运动员,大家也有同样的感受。“在那个阶段,教练能做的也不多,教练已经很努力地激活我们了,但是大家都没办法,教练也被封闭着。”

巩立姣认为,无论如何,得先让自己开心起来。隔离期间,她有大把的时间独处。她买了一个小台球案,放在自己屋里,时不时自己推台球。为了准备田径队的活动,她还网购了一顶假发,金色的齐刘海长卷发,她在屋里戴着玩,拍自拍照传到微博。休息时,田径队的一些选手还会玩“王者荣耀”,巩立姣尝试联排,但往往第一轮就被淘汰了,“虽然我没有怎么赢过,但跟队友打打闹闹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每个队伍也通过调整训练,刺激运动员们的心态。去年,中国女排集训了7个多月,教练组在训练时安排了一些带有游戏性质的训练内容和“换项”训练。安排了游泳、羽毛球、乒乓球、篮球、田径等项目,几乎把训练场馆走了个遍,避免运动员心理疲劳。

国家举重队心理师黄俊红介绍,国家举重队在疫情防控常态化后到浙江宁波和安徽大别山进行了两次转训,用新环境刺激运动员的兴奋度,并通过6节压力管理的课程,为全队进行心理疏导。

与意外同行

面对奥运会延期这个巨大意外,如何与意外同行,本就是运动员走向冠军之路的一门必修课。

比赛时,李玲的包总比别人要大一号,6月份去上虞参加比赛,她甚至拉了一个大行李箱。箱子里什么都有:鞋子、胶布、做力量用的腰带、运动饮料、放松用的滚轴……她还带了两把伞,一把是短柄,一把是长柄,“我想着万一我的杆子也需要呢”。还有两件雨衣,她担心,“万一站着的时候需要一个,跑动的时候也需要一个带袖子的,我就都拿着”。

李玲是撑杆跳高运动员,今年32岁,个头1米86,是目前世界上撑杆跳高项目中身材最高的女运动员。李玲接触撑杆跳高已经21年,目前是女子撑竿跳高亚洲纪录保持者。每次比赛前,她尽可能会把用到的东西全部带上,避免影响比赛。但意外还是出现了。李玲到热身场地,发现忘带了一样东西,止疼药。比赛这天,她来了例假。她会痛经,以往都会疼得在床上躺着。不过因为应激反应,这次例假没那么疼,不影响比赛。

不可控的情况太多了。伤病不可控,事故不可控,天气也不可控。室外项目的奥运选手,都不愿意碰到下雨天,更容易受伤,动作也难以把控。

对于步枪队运动员,更不愿意遇到刮风的天气。步枪射击是在半封闭半开放的场地,选手面前的露天草地上,有几排试风旗。风会影响子弹的走向,选手要根据风向和风力,随时调整瞄准的方向。“现在我们训练都尽可能地模仿东京的环境。”杜丽说,风是干燥还是湿润,能从试风旗上分辨。但潮湿的风吹不动旗子,选手因此很难通过试风旗判断风的方向,以及对子弹的影响有多大。

“下雨对射击影响不大,因为它的方向比较一致。但是风不一样,这一枪风大一些,下一枪风小一些,选手们要打120发子弹,每一枪都不一样,所以他们的脑子也在快速运转,时刻想着往左、往右修多少,脑子很累。”杜丽说。

射击项目以静制动,选手们对变化和意外的感知总是极为敏锐。长期在北方居住的选手,到了南方比较潮湿的城市比赛会水肿,甚至枪械和子弹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跪射用的沙袋垫子,里面是红酒木塞质地的木屑,潮湿时会膨胀,需要比赛前倒出来一些。回到北京,空气干燥,木屑又会压缩得很紧实,选手要及时在里面添一些材料。到了赛场,运动员也时常会遇到突发状况。其他选手出了问题,靶机出现故障,甚至裁判员在背后多次走来走去。对运动员心态和自我调整的考验,是无时无刻的。

射击队拒绝了奥运会前所有媒体对选手的采访,越临近奥运会,选手们的心态越发敏感。杜丽坦言,射击队从教练到选手,即便内心渴望冠军,却总是在训练时刻意不把冠军和成绩挂在嘴上。

东京奥运会前,一些队伍为应对意外,做了专项训练。据报道,6月17日至6月19日在江苏宿迁进行的中国女子橄榄球队奥运模拟对抗赛上,为了模拟奥运会时可能遇到的雨天比赛的情况,在没有降雨的比赛日,保障团队出动洒水车,给场地浇水,制造湿滑的效果。为了模拟夜场比赛,每天下午场的比赛时,场地灯光全部被打开,帮助队员感受灯光下场地的光感以及对高球、传接球的影响。有些比赛还未开场,教练组就将比分设定为0:15的局面。第一次模拟时,队长杨敏发现,“大家看到大比分落后,打得比较急躁,失误也相应增多,但到后面再遇到类似情况时已经能够处理得更好了”。

重回赛场的渴望

4月底,李玲突然伤病频发。她去西安参加比赛时崴了脚,随后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半腱肌、半膜肌损伤,坐骨疼,连带着膝盖也疼了起来。运动员每年和一两个伤病较劲是正常情况,但这个4月,李玲伤病格外高频。随着东京奥运会逼近,她开始睡不着觉,去医院测指标,皮质醇非常高,这是焦虑的体现。

“不过我是心态比较乐观的人,几天焦虑后,我就好了。”李玲说,教练给她推荐了一本书《高效休息法》,书中内容让她颇有感触,“上面说,所有的焦虑都是对过去的不甘和对未来的不安,你要关注当下,就不会有这种问题。”

不过对她来说,更有效的方式是重回赛场。6月11日晚,李玲走到上虞体育馆赛场参加撑杆跳高决赛,“感觉一下子被点通了,天灵盖都通了”。尽管为了保守起见,她用的是比正式比赛更短的杆子,起跑的步程也更少,但起码能先跳起来,体验了比赛的感觉。

这就是比赛的魅力。铅球运动不算大众,选手扔球时,除了教练团队,少有人关注这个在赛场中间进行的项目。但轮到巩立姣上场投球,看台上不同方向都有观众认识她,大喊“巩立姣加油!”巩立姣表情淡定,点头回应。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时候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巩立姣享受这样的心跳加速,“通过自己的努力,最后一球反杀对手,拿到冠军,我会特别喜欢那种感觉”。

赛前一个月,奥运会的氛围逐渐浓郁。东京奥运会上,中国一共有30个大项、221个小项的参赛资格。各个队伍也进入赛前准备期,将重心放在了模拟和熟悉赛场。6月,女子水球队、体操队、乒乓球队、女子橄榄球队等都举办模拟对抗赛,帮助运动员适应赛场。

“4+1”的漫长周期,终于接近最后时刻。6月24日,在重庆举办的2021年全国田径锦标赛暨第十四届全运会资格赛上,巩立姣投出20.39米的成绩,再度刷新了她创造的赛季世界最佳。

这一次,巩立姣离奥运金牌很近。5年前,巩立姣太急切想拿到奥运金牌,错失了机会。她至今都忘不了走出奥运村的感觉,“像是做了场噩梦,感觉还没有比赛怎么就走了”。5年后,她仍然不掩饰自己对冠军的渴望,“现在感觉东京奥运会的金牌就在眼前挂着,我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这一次和2016年的心态有哪些不同?面对这个问题,巩立姣沉默了一瞬,回答,心态更加成熟和沉稳了。她从小在意别人的看法,现在已经学会把话筒拿回自己手中,“我没有(当时)那种急切,但是我想拿这个冠军。”

这一次,巩立姣最强劲的对手——两届奥运会女子铅球金牌得主、新西兰名将亚当斯也锁定了奥运会的参赛资格。她37岁,没有伤病,同样享受铅球。东京奥运会,是巩立姣与强手同台角逐、证明实力的时刻,更重要的是,她将完成一场与自我的追逐和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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