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故宫大匠的7000天
原标题:一位故宫大匠的7000天
匠之大者,
入则独善其身,出则技惊四座,
为往圣继绝学,为世人缮一城。
游人交织,其乐融融之际,
他们隐匿故宫一隅,勤勉练习技艺。
然,但凡残破损裂,他们定重出江湖,
有损必修,逢伤必补。
待一次修缮工程完成之后,
他们器具收鞘,掸尘拂衣而去,
再一次骑着单车,遁入人海。
今夜,央视新闻《夜读》栏目
《恰是故人来》系列人物报道第二期,
带你拜访一位无名大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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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故宫大匠的7000天《一位故宫大匠的7000天》
撰文/王若璐
显 与 隐
如欲相见,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处不必寻,
那人在朱墙金瓦雕栏玉砌处等候。
寻访这位无名大匠的路途,是“颇费眼力”的。因为,你走到哪里,眼睛就被粘连在哪里,脚步就被钉在哪里。故宫,以其故显其尊,以其宫显其贵。
凡是倾心于故宫的,无不为其美轮美奂的古建筑所震撼。
举头,宫殿屋檐的脊兽正与孤云啼鸟闲话。
不必回头,随“御猫”,徜徉行,穿过的一座座殿宇,各得其名,各显其华彩。
哪怕漫不经心一瞥,巧夺天工的斗拱飞檐,也令你忘了上一眼究竟落在琉璃影壁前还是鱼跃海棠处。
更别提登高望远之后,那尽收眼底的鎏金溢彩和气势恢宏。
春荣,夏盛,秋繁,冬谧,举世之美,美在一时,已是轰动。
更何况,她就这样美了六百年!
六百年,沧海桑田,日新月异,唯故宫不曾黯然,声名照旧显赫,仰赖的就是一代代故宫工匠悉心的修缮与呵护。
无名大匠栖息处何在?故宫外西路,
修缮技艺部。
这里原是内务府造办处,制造皇家御用品。清代鼎盛时期,造办处下设24个工坊,荟萃了全国能工巧匠。沉寂过,萧瑟过,而今,能工巧匠再会于此。
大匠张奉兵,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城。
2001年夏暑,张奉兵手里拢过的还是新收割的麦子。秋还未凉,他便欣欣然追随施工队从河北田野来到“皇上住过的地方”,手里握着的已是修缮古建用的油画笔。
原计划待两三个月,在故宫参与的工程施工结束就走人,可一时的新鲜劲儿过去了,接下来
擒住他的是一世的痴迷——
对故宫传统营建技艺的痴
迷。
这一待,已近二十年,7000多个日夜。
自言幸运的张奉兵,如今已是故宫第四代工匠,见长于古建筑营造技艺“八大作”中的油漆作、彩画作和裱糊作。
今日游客目之所及的慈宁宫、寿康宫、奉先殿、武英殿、珍宝馆、钦安殿、御花园……无不藏着他与同事们专注而未轻易为外人所见的心血。
赶上了2002年开工的故宫“百年大修”,又赶上了紫禁城六百岁生辰,张奉兵和同事早已把一份无价的格外显眼的生辰贺礼呈上:
以一整个青春葆故宫盛世美颜不改。
静
与 动
水无声,落地成雨。工匠无声,落笔生花。
看张奉兵与师弟师妹们工作,是一件特别治愈的事情。
心,须得毫无杂念,手,不得片刻放松,那是动与静的完美结合。
静,就一心只问修缮事,静他个二三十载。动,就动手只行修缮活,动他个不知疲倦。
现在,无论是挥着棕刷在承乾宫进行裱糊工作的张奉兵,还是捏着画笔在造办处描绘宫殿天花的张奉兵,都静得如他守了20年的城,世事如何喧闹,我自岿然不动的城。
刚进宫时的张奉兵,不过23岁,尚未意识到自己在故宫从事修缮的价值和意义所在,也少了“科班”训练。他第一次被师父张世荣“呲儿”,是在草草完成一个匾额的修缮之后,自以为有模有样,能大体过关,没想到当头就是一呵:
“你这完全不是我们故宫的工艺流程,你这不整体瞎干吗?”
这顿训斥,令本就内敛的张奉兵无地自容,如今回忆起,也是师父十四年里对他说得最重的话。
那什么才是“我们故宫的工艺流程”?
不在“结果”,而在“每一步”。
精细的每一步,都是在为下一步打基础。这便是“洗心革面”的张奉兵从师父修缮时精心对待的每一步中学到的。
故宫,集历代宫殿建筑之大成,我国古代宫殿建筑的登峰造极之作。在建造维修过程中,她自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形制严格的“官式古建筑营造技艺”。
这套涵养了一代代工匠的营造技艺,是被列入国家级名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瓦木土石扎、油漆彩画糊”八大作(即:瓦作、木作、石作、搭材作、土作、
油漆作、彩画作和裱糊作
),其下还细分了上百工种。从选料、用色到宫殿各部位的做法、施工工序,都有严格的营造则例要遵循。工艺严谨,做工精细,保证了故宫古建筑数百年间始终魅力不减,也直接影响到中国整个古建筑营造技术的审美与走向。
张奉兵说,他有“两位师父”。张世荣师父已经64岁了,口传心授,谆谆教诲,毫无保留地将一己技艺教授给了他,
一句“要想学好一门手艺,必须先学做人。人,一定要做好。”他一生奉行不忘。
还有一位,是无言之师,真真600岁了。
天地之间,她,静谧而盛大地展示着无与伦比的美与妙,只待有心人去着迷去神交,去请教去传承。
变 与 执
“为张师父打call!”“张师父666666~”听《夜读》记者解释完这些时兴的网络语,张奉兵羞赧一笑,他不懂,忧愁也随之涌上来了。师父临退休时,语重心长地跟他交待:
“重任就放在你们这一代人身上了。”
已逾不惑之年的张奉兵尚未觅到与自己结缘的徒弟。
要“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年轻人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承得住脏、累、苦,是不是对他们太具挑战了些?
张奉兵想起,自己当年进宫时,手机还只是个通话工具,游戏都没有,现在的“诱惑”与选择就多了去了,不然留下来的师弟师妹也不会就寥寥数人。而留下来的,必定是真正热爱的。
张奉兵的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报了编导专业,他尊重儿子的选择,也留了一丝安慰给自己,“他要喜欢咱传统的技艺,到时候上完学以后再来接受这种教育也不迟。”
他自己,难道自始至终没有动摇过吗?一守就是二十年,对张奉兵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二十年当中,我在故宫学到的东西是在外边学不到的。”这是他的“定心神针”。
令他痴迷的,果真还是故宫,那“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技艺,那与他朝夕切磋的同仁,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都太有感情了。
工匠精神之于张奉兵,就是“做好本分的事”,绵绵用力,久久为功。
择一事,终一生,他说,“今后也打算就这么干下去了”。
我们会老去,故宫永远不会。
因为永远有张奉兵这样的无名匠人,甘心以自己的一生护她周善完美,哪怕陪她走的只是一程。
泱泱六百年,须臾二十载。一生光景,愿付一瞬。不问自己芳华的匠人,以至诚至纯之心和至善至美之技成就了故宫六百年芳华不减。
故宫,是木砖瓦石的堆砌,更是层层心血与青丝年华的堆砌。
单霁翔说,“将壮丽的紫禁城完好地交给未来,最能仰仗的便是这些默默奉献的匠人。故宫的修护注定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接力,而他们就是最好的接力者。”
城墙外,人潮起落,悲欢熙攘。
城墙内,
匠人,以其“技”修缮故宫,以其“执”修缮人心。
是谓:
得匠人者,得故宫。得匠心者,得天下。
遂有:
故宫不故,丹宸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