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战千里中原突围 这支部队创下中外战争史上的奇迹
原标题:转战千里中原突围,这支部队创造了中外战争史上的奇迹
1946年6月,国民党当局在完成战争准备后,悍然撕毁停战协定,调集重兵将中原解放区团团围住,企图一举歼灭,全面内战就此爆发。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中原军区只能设法突围。军区第一纵队第一旅承担起为主力部队提供掩护、牵制敌军的任务——一个预设了牺牲和悲壮色彩的任务,他们承受的将是最凶狠攻击、最大危险,乃至最大损失。
然而,一纵一旅创造了中外战争史上的奇迹:在完成阻敌任务后,与主力逆向而驰,向东突进,一路艰苦转战1500余里,以完整建制胜利到达苏皖解放区。
一纵一旅旅长是著名战将皮定均,“皮旅”经此一役,威名赫赫。
1955年全军评定军衔时,总干部部领导向毛泽东呈送授衔报告。当毛泽东看到皮定均按资历拟申报少将衔时,当即表示:“皮旅有功,由少晋中。”此后在审阅全军将帅授衔名单时,毛泽东又在皮定均的名下注了6个字:“皮有功,少晋中。”
“最艰巨最重大的任务”
1946年6月24日下午3时许,正在驻地组织部队训练的中原军区一纵一旅旅长皮定均和政委徐子荣,接到纵队司令王树声发来的特急电报,限两人于当日晚6时前赶到纵队部。
一旅旅部驻地是豫西小镇白雀园的一所中学,纵队部驻地则在泼陂河镇,相距二十余公里,骑马疾行也要一个多小时。皮定均和徐子荣不敢耽搁,马上命令警卫员收拾行装,赶紧备马。
二人正在操场上等候警卫员牵马过来,一匹高大的军马驮着纵队司令部的通讯员疾驰而来。马身像被水洗过一样淌着汗,马嚼子上挂满泡沫,显然经过了一路飞奔。
马还没停稳,通讯员翻身下马,跑到跟前:“皮旅长,王司令请你和徐政委马上到纵队部去。”
一封特急电报,又加上通讯员骑马来催,命令急如星火。皮定均和徐子荣立即上马,快马加鞭,一口气跑完了二十多公里路,到达纵队司令部驻地。此时的小镇泼陂河,正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景象,一队队的战士穿梭行进,纵队直属机关、部队都在清理文件、捆扎背包……皮定均和徐子荣互望了一下,判断一致:要突围了。
“突围”,其实已经在中原军区各部队中酝酿许久,原因无它,他们已经被包围得太久、太憋屈了。
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蓄谋发动新的内战,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中原解放区,因阻挡在蒋介石向全国部署兵力的咽喉要道,成为首要进攻目标。
中原解放区地跨鄂、豫、皖、陕等省,原是纵横千里的广大区域。大别山、桐柏山雄峙其中,平汉铁路纵贯南北;东至津浦铁路,与华中解放区相邻;北至陇海路,与晋冀鲁豫解放区相望;南达长江,扼制华中重镇武汉;西临川陕,成为党中央的西南屏障。
1945年10月,以李先念为司令员、郑位三为政委的中原军区正式组建,所辖部队包括原新四军五师、八路军三五九旅南下支队、八路军河南军区部队等,共计6万余人。1946年1月10日,国共双方签订《停战协定》。中原军区各部恪守停战协定,以宣化店为中心停止待命。
而与此同时,蒋介石先后调动10个整编师(相当于军)、25个旅共30万人,大举进犯,逐步蚕食中原解放区,包围圈越收越紧,将中原军区6万部队围困在东西不过两百里、南北不过五十里的狭小地带,军事上不断围攻、经济上严密封锁,妄图“一举歼灭”。
且不说国民党军大兵压境,如此狭小的空间,根本不足以保证中原军区6万部队的后勤供应。中原军区各部,时常面临“给养已到无米无炊程度”。据时任中原军区第13旅宣传干事的马焰回忆,军区政委郑位三曾经这样总结当时的困境:兵力不够用,财力养不活,打又打不赢,走也走不脱。
其实,如果中原军区的部队想“走”,早就能突围了。但他们还不能走,他们每坚持一天,就多牵制国民党30万军队一天,为华东、华北、东北等解放区做好反内战准备,赢得宝贵时间。
到了1946年6月,内战已经一触即发,深陷虎穴的中原军区终于等到了突围的命令。6月23日,党中央电复中原军区:“同意立即突围,愈快愈好,不要有任何顾虑,生存第一,胜利第一。”
中央的突围命令还没有传达到旅级,但皮定均和徐子荣已经嗅到了大战在即的味道。见到纵队司令王树声,顾不上寒暄、客套,皮定均第一句话就是:“司令员,决定了吗?”
王树声点点头,随即递给他一份中央和中原局的电报指示,大意是,蒋介石决心挑起内战,下令于6月26日向我中原部队发动总攻。为了粉碎国民党反动派的“围歼”阴谋,中原局根据中央指示,决定主力突围到陕甘宁边区,留下一支精干、坚强的部队作掩护,以保障主力突围右侧安全。
王树声说:“你们一旅在豫西单独活动一年多,有独立作战经验,由你们来执行这一掩护任务是比较恰当的。经纵队党委讨论决定并经军区党委批准,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来完成。”
皮定均在回忆录中,把这个任务称之为“党交给我们最艰巨最重大的任务”。但是任何人都明白,“最艰巨最重大”也意味着“最危险”,王树声交待任务时,语气不无凝重:主力明晚开始向西突围,一旅想办法拖住敌人。三天后,等主力越过平汉线,一旅自行选择突围方向。
没有任何犹豫,皮定均和徐子荣齐声回答:“请首长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新中国成立后,皮定均曾多次回忆领受掩护任务的这段经历,在他的回忆录中,还有闲情逸致描述返程时“夜雨初晴的山区,空气分外凉爽清新,沁人肺腑。”但是有一个返程时的细节,他从未提过。
上世纪80年代,皮定均已经逝世十余年,军旅作家张凤雏为将军作传,采访到了皮定均当时的警卫员赵元福。赵元福回忆,王树声和纵队政委戴季英一同送皮、徐往外走时,王树声声音压低:“旅的几个干部,每人要准备一套便服。关键时刻可以换装。”
便服,是为最坏情况所做的准备——如果一旅突围无望,换上便服,化装成老百姓,还有一丝逃生的机会。无论是王树声还是皮定均、徐子荣,都想到了这种可能。而且以当时的形势推断,最坏的情况有极大概率成为现实。
赵元福回忆,王树声讲这话时,皮、徐俩首长沉默无语,也没有回应。他们并骑而行返回时,赵元福清晰地听到了皮、徐两位首长骑在马上的对话:
“我们不准备便衣。”皮定均说。
“对,我们要和同志们在一起。”徐子荣答。
向东突围
皮定均和徐子荣回到白雀园时已是深夜,稍微眯了一觉,25日一早,马上召开旅党委会议,制订作战计划。
皮定均布置一团、二团向东、东南、东北方向移动,摆出与敌决战姿态。同时,前沿阵地部队加固工事,却要抽出一部分部队,趁夜向西移动,等天亮后再转回头,大张旗鼓地向东。看上去,向东进发的部队连绵不断,一副重兵东进之势。为了加强诱敌效果,皮定均还派出侦察员化装成老百姓,到敌人那里去偷看工事,到敌后察看地形,并向当地人打听进入大别山的路线。
这当然是为了迷惑敌人,掩护主力向西突围。事实上,敌人预判的中原军区突围方向就是东边,皮定均是在给敌人的预判增加“准确性”。
据皮定均回忆,国民党军对中原解放区的包围,主力布置在东、南、北三个方向,仅在一旅正面商城潢川一线,就猬集了4个正规军和3个保安团、3个民团,并在一旅阵地的东南面构筑工事,构筑了纵深二三十里的封锁区,又在东北面的潢川平原留一缺口,妄图诱使突围的中原军区部队进入陷阱。
中原军区司令员李先念,原是军区主力新四军五师师长。中原军区的东面,是由新四军开辟的华中解放区。敌人认为李先念部如果突围,自然会向新四军靠拢。但中原军区却反其道而行之,将突围方向选在了西边。
一纵一旅,驻扎在中原军区各部队的最东面,在主力决定向西突围的决策下,一旅自然而然地要承担起断后掩护的任务。
这样的任务,注定是危险和艰难的,很可能会是一个悲壮的结局。曾经感动无数人的电影《集结号》,讲述的就是一支悲壮的断后部队。
公平地说,《集结号》是一部精彩的战争大片,制作精良,场面震撼,情节动人。但是恰恰在“集结号”这个贯穿电影的情节上,犯了个军事常识错误,完全凭空杜撰。
用集结号通知撤退的方式在战争中是不现实的。号声最多能传几公里,且不说能不能保证让掩护部队听到,就算听到了,敌人也能听到,阻击就失去了意义。
战争讲究系统和精确,真正给部队下达阻击掩护这样的危险任务,一般会明确撤退时间。就像王树声给皮定均、徐子荣下达任务一样:三天后,主力越过平汉线,一旅自行选择突围方向。
更不符合史实的是,电影中团长许诺的集结号压根没吹,让“中野独二师一三九团三营九连连长谷子地”负屈半生。在我军军史上,没有一项命令的执行、任务的完成,是靠这种谎言换来的。
一旅执行的任务,和《集结号》中九连的任务别无二致,近乎“丢卒保车”。危险是心知肚明的,但王树声下达的任务很明确,皮定均和徐子荣接受任务没有任何犹豫——这才是人民军队真正执行命令的样子。
同时,一旅也不是“丢卒保车”的“弃子”。中原军区选择一旅承担掩护任务,不是舍弃,而是相信他们有完成任务的能力。
一旅的确是支兵强将勇、可堪大任的队伍。
当时的一旅诞生还不到两年,其前身是1944年9月组建的豫西抗日先遣支队。太行军区为开辟豫西根据地,给豫西抗日先遣支队抽调了最好的人员和武器,支队所有营以上干部都是经过长征的红军老战士。战士也是经过严格挑选的觉悟高、身体强的,武器装备也是比较精良。抗战胜利后,先遣支队南下桐柏山区,与新四军第五师会合,不久改编为中原军区第一纵队第1旅,下辖3个团,总兵力六千余人。
因为当时部队除了番号,还有以首长之名冠名的习惯,所以一旅也常被称为“皮旅”。不过,“皮旅”之名真正叫响,还要等到他们完成那次堪称神奇的突围战之后。
皮旅旅长皮定均,1929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1年入党,参加了开辟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和川陕边区的斗争。1935年参加红四方面军长征。抗日战争时期曾任八路军一二九师特务团团长、太行军区分区司令员,身经百战,屡立战功。皮定均的外号“皮老虎”“皮猴子”,足见其有勇有谋。
阻击敌人三天,对皮旅来说并不难,但是完成掩护主力任务后,身陷虎穴的就只剩皮旅孤军,他们如何突围求生呢?
追随主力向西的计划在旅党委会上被第一个否决。理由很简单,那样势必把敌人全部引向西,这对主力极为不利,而且把自身置于30万敌军的围追堵截之中,有被前后夹击的危险。
向南?有长江天险,一支孤军要突破它是绝对不可能的。
向北?是黄淮平原和纵横交错的河流,眼下正是黄梅雨季,要连续渡河是不可想象的。
向东?敌人重点防御方向,四个军、十几万人、几十道防线,皮旅区区数千人,无异以卵击石。但是向东突围,与主力逆向而驰,把追兵引向东,能最大程度减轻主力的压力。
向东突围!旅党委会先定了大方向。至于更大的难题——如何突围出去,紧接着召开的全旅团级干部会上继续研究。
集中兵力强行突破和化整为零分散突围,这两种最惯常的突围方式都被否定了。前者敌我差距太大,即便突围也会损失惨重;后者部队失去统一指挥,损失更大。
穿插、绕行的几个路线,在敌人的四面合围中,也都不尽可行。会议一时陷入了沉闷、压抑的气氛中。
政委徐子荣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大家发言,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这时忽然开口:“我现在有个想法。等主力过了铁路,我们是不是可以虚晃一枪,全线出击,然后一收,伪装跟在主力后面,走它一天半日,又赶快隐蔽起来,闪过敌人追击,我们再来个回马枪,向东疾进。”
会场上一阵议论。大家普遍的看法是,政委的设想很好,实行起来难度太大。皮旅防御战线有20公里宽,佯攻一下容易,“一收”不是短时间的事,再说隐蔽,整个中原军区几乎都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六千余人能藏在哪里?
皮定均却被政委的一番话点醒了。突围打阵地战,面对十几万的敌人,一旅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但是先佯攻再一收,把敌人调动起来,就成了我军擅长的运动战。敌人动起来,一旅就能找到机会。至于隐蔽地,他早就有一处理想之选。
隐身刘家冲
1946年6月26日,国民党军开始向中原军区发起进攻,全面内战就此爆发。
25日一整天,皮旅大张旗鼓地东进表演果然奏效。实际上,中原军区主力在24日夜间即开始了向西突进,25日傍晚已冲过平汉铁路。国民党军并不是没有察觉,但判断不出那是主力突围方向还是佯攻方向,所以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国民党军大部队按兵不动,还在严阵以待。
24日夜、25日一昼夜,他们就这么观望过去了。皮旅兵不血刃争取到了两天时间。
26日,该来的还是来了。拂晓,闷雷般的炮声传到了白雀园旅部驻地。
皮定均曾写道:“6月26日,国民党武汉行营举行记者招待会,他们得意忘形地宣称:未来24小时内将发生惊人的奇迹。这天上午(26日)看来敌人正被昨天我军西面行动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所以东线的敌人尚不敢轻举妄动,敌人的攻击显然是试探性的。到了下午,敌人对我军西进大概有所察觉,攻势骤然猛烈起来。”
面对强敌的多路进攻,一旅各团沉着应战,利用工事、丘陵、山沟、稻田、河道等有利地形,坚决阻击,节节抵抗,敌人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重大代价。至傍晚,国民党军在一旅的顽强阻击下,未能越防区一步。
战斗进入胶着状态。在指挥所里用望远镜观察着前线的皮定均也无比焦灼,这么打下去,怎么让部队完成计划中的“一收”?
关键时刻,天时眷顾了皮旅。临近傍晚,整天断断续续的阵雨忽然转成如注暴雨,天地间一片混沌,几米外就不见人影。
“出击!把敌人赶得远一点。”皮定均果断下令。
去一团传达命令的是作战科长许德厚。他后来回忆,皮定均嘱咐他:出击之后部队撤下来,一团三营留守。如果到时候旅直不在白雀园了,你们就到刘家冲集合。
刘家冲,皮定均为一旅六千人马找到的藏身之所。
刘家冲是个小山村,只住有六户人家,小丘陵地带,树木茂密,是潢麻和商经两条公路的交会处。这里没有大山,在敌人看来是不可能隐藏大部队的。别说敌人没想到,就是一旅的官兵也没有想到旅长会下这步险棋。
皮定均却早就相中了这里。
皮定均的儿子皮效农曾在接受采访时回忆:“父亲对山川地形地貌的把握有着惊人的记忆力。抗战时他在一二九师刘伯承手下当团长,有一次骑马去师部见刘师长。一到师部,刘师长问他一路上经过几座山、几条河、几个村庄,叫什么名字,什么地形,把他问住了。他只顾骑马赶来,没有想到其他的。但从那以后,他就多了一个心眼。凡是走过的山川河貌,他都一一默记在心。部队一到宿营地,他就去看地形地貌。”
还是一旅刚刚移驻白雀园时,皮定均就注意到了距离旅部只有十余里的刘家冲,说那里是“打游击的好地方”。刘家冲的丘陵地势并不险要,又距离公路很近,确实不是理想的藏身之处,但这里有大片茂密的黑松林,却能提供最好的隐蔽所。
即将入夜之时,前线的部队撤了下来,随后从白雀园出发,向西浩浩荡荡疾行。数千名干部战士,从20多里宽的战线上有序撤退,再集中到白雀园,前后不到1个小时。这样的效率堪称神速。
部队向西疾行,同样是留给敌人的烟幕弹。西行20里后,忽然抛开大路折向南,穿进了一片稻田。身后泥泞的足迹,留给大雨冲刷干净……从白雀园到刘家冲,直行的话只需一个小时左右,一旅愣是兜了一个大圈,一夜急行军,直到27日天色将明,才潜入到那片黑松林中。
为了确保安全,他们在四周布置警戒哨,严密封锁消息。部队露宿在树林里,不生火做饭,不吸烟,咳嗽都要捂着嘴。一团团长王诚汉对部队隐藏刘家冲有着深刻记忆:“皮定均下令,人不许说话,马不许叫,不生火不煮饭,只吃炒豆。为防止枪走火,除了岗哨外,其他人员的枪支全部退出子弹。黑松林里每棵树下都挤满了兵,无线电台关闭,枪支退出子弹,所有的马都堵上了嘴。饲养员把马嘴用绳子缠上……”
留在前线的一团三营,把阻敌三天的任务执行到了最后。自25日夜到26日夜,三营派出7个小分队,对敌前沿阵地进行火力侦察,各连还派出战斗小组,出没在几个山头上,给敌人造成皮旅还在坚守、准备向东突围的错觉。27日下午,敌人频繁进攻,均被三营官兵们奋勇击退。27日夜,他们接到旅部命令:“掩护主力突围的任务已经完成,立即转移,追赶部队。”
皮旅在黑松林里蹲守了一天一夜。28日凌晨,当国民党军向西在泼陂河、白雀园等地搜寻皮旅时,皮旅几千人马突然从刘家冲杀出,以神奇的速度向东插到敌人身后。
29日,皮旅进抵鄂豫边界的小界岭,那里原是敌人围困中原军区的第一道封锁线。皮定均很是担心会遭遇敌人的重兵阻击。恰好,前行的侦察队抓回了三个“舌头”,皮定均亲自审问。
三个家伙穿着草绿色的美式军装,还背着一部美式收发报机,站在皮定均面前一个劲儿的哆嗦。
“小界岭有多少人?”皮定均问。
其中一个手指西北方向,磕磕巴巴地回答道:“没人,没人,都去追了。”
皮旅畅行无阻,越过了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
青风吹去万人愁
1946年6月28日,在中原军区主力突围行动开始4天后,围攻中原解放区的国民党军总指挥、郑州绥靖公署主任刘峙才察明中原军区主力的真实意图,着急忙慌地命令跟进、堵击。同时,对一直在东面虚张声势,又忽然神秘消失的皮旅,刘峙派出了整编第七十二师(相当于军)进行“搜剿”。
29日,皮旅轻松地跨过小界岭封锁线,行踪却被整编第七十二师侦知。他们马上像嗅到了血腥味的猎狗一样追了上来。
但是,皮旅已经踏入大别山区,在这里比行军、拼速度,国民党军怎是对手。6月30日,“皮旅”顺着大别山脊梁,飞兵东进,来到河南商城县境瓦西坪村。刚想进村休息,枪声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忽然在村东的大山上响了起来。通信员急报:“侦察连与敌人遭遇了!”
皮定均的手上,连一张军事地图都没有,只有一份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袖珍地图。多亏他自幼生于大别山,又在长年的战争中练就对地形地貌的极端敏感。参照着袖珍地图,从行程、方向和这座山的高度来推测,村东高耸入云的大山应该是地图上标明的高达1900米的大牛山了。
位于瓦西坪村西南的大牛山,是鄂豫皖三省的交通咽喉,也是皮旅由河南东进安徽的必经之地。尾随之敌尚不能确定是否摆脱,在这里遭遇阻击,不能不担心敌人前后夹击。
久经沙场的皮定均,从杂乱的枪声里判断出敌人是仓促开火,应该也是刚到不久。
“像撕布一样把它撕开,动作要快要猛!”这是皮定均向一团团长王诚汉下达的命令。王诚汉晚年回忆,当时皮定均铁青着脸,语气坚决、严肃,他还特意向王诚汉交代说:“把情况告诉部队,不打开这条道,别处无路可走。”王诚汉立即明白,这是破釜沉舟的“死命令”。
一团有“老虎团”之称,进攻当真势如猛虎。皮定均在回忆录中对这场战斗有着非常生动而又直观的描写:“他们冲进密林,飞上山岗,一霎间,枪炮声、喊杀声如巨雷滚动在山谷里。敌人哪里是我们的对手!怎能阻挡这股奋勇的锐气?从我们组织攻击、到发起战斗到攻上山顶,前后不到两个钟点,敌人就彻底垮下去了。”
此战之后,皮定均在他的日记中写道:“这一天,我们越过自抗战以来第一个最高峰……这天的行动是我旅突围以来最困难的,用这最困难的行动纪念党的生日。”
说到“突围以来最困难”,皮定均的结论下得早了。在接下来的20天里,他们还有上千里的征程,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是每天都要面对的困境,类似突破大牛山的惊险战斗,还要经历几次。
“漫水飘来千笠寺,青风吹去万人愁。”这是皮定均日记中记下的一座古庙大门前的对联。那天是7月10日中午,皮旅到达一个山中小镇,原本计划着能够休整一下。皮定均看到这副对联,就和庙里的僧人攀谈起来。一谈之下,皮定均当即下令:部队马上开火做饭,哪个连队吃完哪个先走,尽快占领青风岭。
原来,对联中的“青风”“万人愁”都是山名,距离小镇不过一二十里路,又是东进的必经之路。皮定均对前行路上的每一处险要之地都留足了警惕之心。
果然,前锋部队行至青峰岭下,就与半山腰上的国民党军发生了交火。紧接着传来的情报更让人心焦,有两个师的敌人正在尾随而来。
观察了一下地形,皮定均发现,前面的守敌只在半山腰,居高临下堵住了路。直接正面进攻的话,势必伤亡很大。皮旅这回拿出了两个主力团,一团正面佯攻,二团从右翼轻装上山,迂回敌人侧后。
二团上山的地方是一片几丈高的峭壁,山腰里灌木密如梳篦,根本没有路可走。战士们用绑腿吊上峭壁,用砍柴刀、刺刀劈开通路,艰难地向上攀爬。
二团团长钟发生后来曾回忆,皮旅长对我们的进攻高度重视,连续三次派人来督战。第一次,派一个通讯员来问:“前面情况怎么样?”第二次,派了作战科副科长晏明鳌,传达了他的命令:“快攻上去,否则有覆没的危险。”第三次,干脆是副旅长方升普来了。
一小时,二团终于在山顶出现。接下来的一幕,便是皮定均举着望远镜看到的情景:“一路冲锋队伍的前面,几个机枪射手平端着机枪,迈着大步,边走边扫射;另一路的战士们同时甩出一排手榴弹,随着巨响和升起的浓烟,喊着惊天动地的杀声,冲进敌群,展开了白刃格斗。这时,一团官兵也从正面石板道直冲山顶。”
不到两个小时,青风岭打了下来。审讯俘虏得知,这是由国民党收编伪军改编成的“安徽省挺进纵队”。几天前,国民党安徽驻军得到了通报,皮旅在鄂豫皖交界处活动,正向东进入安徽。青风岭的守军是临时安排的,大部队还在一天的行程之外。殊不知皮旅行动如此迅速,敌人的阻击部署还没完,就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中原”“突突”
夺取青风岭后,皮旅不敢耽搁,继续向东疾行,11日,从磨子潭强渡淠河。
这一仗,是皮旅突围过程中最惊心动魄的一仗,险象环生。
磨子潭是大别山东陲门户,位于淠河西岸,三座大山壁立对岸。山陡水急,地势险要,渡河本就艰难,屋漏偏逢连夜雨,国民党整编第四十八师一部正朝磨子潭赶来截击。这支敌军属于作战凶狠的桂军,以广西兵源为主,犹善山地作战。
皮旅在磨子潭只找到了五艘小船,一艘船每次最多能装十个人。几千人的队伍,船渡过去不知要到何时。搭建浮桥的努力尝试了三次,都在汹涌奔流的河水中宣告失败。
皮定均的警卫员赵元福回忆,大约是夜里10点钟左右,皮定均果断地说:“不能犹豫了,现在只能用小船把女同志和伤病员渡过去,部队涉水过去。”
在当地老乡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一个水位较低、可以徒涉过河的渡口。凌晨1时许,正当部队开始渡河之际,敌人先头部队也赶到了,与先行过河担任警戒任务的三团一营爆发激战。
渡河部队则利用暗夜和大雨的掩护,拼死强渡。身材高大的战士率先跳入河中,手挽着手结成人墙,让战友们攀住他们的身体横渡淠河。
敌人的机枪、炮弹向着河面扫射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让敌人的射击没有准头,还是不断有人被流弹击中,被汹涌的河水卷走……旁边的人抢上一步,把人墙的缺口补上。
过河的部队马上投入战斗,终于驱散了敌人的先头部队,保证全旅强渡成功。
是役,皮旅损失不小。除了背水一战的一营伤亡很大外,三团还有一个连被敌割断,与主力失联。不过,后来这个连在大山中兜兜转转,被鄂东独立二旅五团收编。
渡河过程中,皮旅还“丢”了一个出生仅8天的孩子。
皮旅千里突围的征程,前后不过24天,居然有小生命降生,而且不止一个,是两个!
这支队伍开始突围时,没有落下一个人,23名女兵中有几名孕妇,跟随着大部队跑完全程,没有一个掉队。部队胜利突围两个月后,皮旅的电台台长顾玉平的爱人柴桂欣,在苏北生下了一个孩子,起名“苏生”。
强渡淠河时“丢”的这个孩子,叫“范中原”,父母是皮旅供给部长范惠和爱人薛留柱。
中原突围时,薛留柱已临近分娩,旅首长专门配了一匹骡子要她骑。快到吴家店时,薛留柱有临产征兆,她的孩子是在当地农民家的灶房里出生的。为了纪念中原突围,范惠夫妇为这女孩取名“中原”。
皮旅在吴家店休整三天,是整个突围过程中唯一一次。范惠夫妇一辈子都记得:皮定均、徐子荣等旅领导都来看望和道喜。他们说:“行军打仗还添丁增口,真是大喜事啊!”皮定均抱起小中原,边端详边夸奖:“这娃娃漂亮,名字很有意义,要好好照顾她。”皮定均还专门派了一副担架,四个战士,轮流抬着母女行军。
几天后,皮旅在狂风暴雨中强渡淠河。据皮定均的警卫员赵元福回忆,皮定均目送着家属、伤员上船时,很快发现队伍里少了一副担架,他问供给部长范惠和他的爱人薛留柱:“孩子呢?”
夫妇二人无言作答。为了不给战友添麻烦,不给部队拖后腿,他们夫妇忍痛把孩子留给了磨子潭边的一船工家里。
小中原最终被找到,已是二十八年之后。范惠夫妇在大别山区找到了自己的女儿范中原时,她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捕,这个孩子辗转了8户人家。
在突围途中诞生的另一个小生命,比范中原小三天,是三团参谋长青雄虎、何济华夫妇的孩子。
何济华在回忆文章中写道:“突围时我怀孕九个多月了,挺个大肚子,天天跟随部队行军。过潢麻公路时,我跟着部队跑步通过,肚子疼得受不了我就用一块土布紧紧地绑在肚子上。翻大牛山,我手抓着荆条住上爬,下山时,我和别的女同志手拉手坐在坡上往下滑。心头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决不掉队!”
何济华的女儿出生于青风岭战斗正酣之时,乳名叫“突突”。这个名字和范中原一样,是为了纪念在中原突围中诞生。同时,“突突”是枪声的象声词,这个孩子降生时,青风岭上正枪炮声大作。
也许就是因为诞生在“突突”的枪声中,何济华回忆,“小宝宝很有自己的特点,听到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她不哭;强渡淠河时,机枪子弹打穿了她的襁褓,也不哭不闹。但是部队一停下休息时,她反倒哭闹起来。”
强渡淠河之后,12日下午,皮旅赶到大别山的出口毛坦厂。半个月的艰苦跋涉,皮旅跃出了大别山的重重艰难险阻。
然而,对这样一支擅长山地运动战的队伍来说,接下来一马平川的皖东平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会师
7月13日,“皮旅”近5000人集合在毛坦厂镇东山坡上,召开了穿越皖中平原的动员大会。在这个动员大会上,皮定均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要求部队彻底轻装:“除了武器弹药和身上穿的衣服鞋子,其他东西一律甩掉!”
不仅如此,皮定均还对轻装进行了严格的检查,轻装彻底到所有的炊事担子、公文箱子和个人的全部用品,甚至连走不动的牲口也都要精简掉。
据“皮旅”老兵回忆,那一天动员会后,“皮旅”官兵的背包,整整丢满了一山沟。一驮子一驮子的档案、文件,在火中化成了青烟。
部队如此彻底的轻装,为的是以后五天五夜的高速急行军。因为在以后的五昼夜里,他们要和国民党军围堵部队“赛跑”,向东飞奔700里,冲出他们即将合拢的包围圈,与苏皖解放区部队会师。
7月15日拂晓,“皮旅”三团一营轻取官亭镇,在该镇仅停留不到一小时,部队又出发,向北拐向凤阳。16日,奇袭吴山庙,没费一枪一弹就俘虏保安队30余人。
此时,皮旅已经以每昼夜150里的速度狂奔了四天,中间连打个盹的空隙都没有,疲惫至极。轻松夺取吴山庙后,部队满以为能在此休整一下,没想到皮定均又下了令:“在吴山庙吃饭,吃完饭立即出发。”
皮旅官兵的体力已经熬到极限,听到这个命令,几乎所有人都有怨气。一直带领侦察队前行探路的皮旅侦察科长杨斌廉曾回忆,几个旅首长吵了起来。
二团团长钟发生是和皮定均一起开辟豫西的老战友,脾气火爆。他提出休息一天的建议,被皮定均不容置否地驳回。钟发生发起火来,甚至直接指着皮定均大吼:“你算什么英雄,怕死鬼!在这里休息一天有什么了不起。敌人来了,老子去打!”
政委徐子荣也劝:“是不是稍微休息一下,不要一天,几个小时?”
部队的疲劳状态,皮定均如何不知?他在回忆录里还详细地写过:同志们经过四天四夜的连续强行军,已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在这四昼夜中,只有原地几分钟的休息,或者前面遇上了障碍,后面才能争取这点空隙合一合眼……即使是钢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紧张的运动啊!
但是,负责侦察的杨斌廉给他带来了更为紧迫的情报:敌人已在淮南路两侧强征民夫抢修工事。
皮定均的外号不但有“皮老虎”“皮猴子”,还有一个不太好听——“皮骡子”,说的是皮定均脾气大,脾气倔。
皮定均的犟脾气上来了,没发火,命令却还是丝毫不动:“不能休息,吃完饭就走!”
皮旅官兵还是按照旅长的命令,准时离开吴山庙,连夜抢越淮南路,进入定远地区,再向津浦路飞速前进。
次日凌晨,国军整编第四十八师主力赶到了淮南路——时间大概也就是皮旅离开的三个小时后。三个小时,皮旅已经在几十里开外了。
7月20日,皮旅到达苏皖交界的津浦铁路边。这里是皮旅突围的最后一关。要过津浦路时,副旅长方升普对他说:“老皮,一路上我们一直走在一块儿,现在是最后一关了,你先过去,我留在这边督阵,就是拉也要把每个同志拉过去。”
最后一关,打得惊天动地。
皮旅编成两个行军纵队,以旅直和第一、第三团为右路纵队,第二团为左路纵队,平行穿越津浦路。
二团、三团刚刚迈过铁路线,一列国民党部队的装甲列车赶来截击,“半渡”被击,担任全旅后卫的一团被截了下来。与此同时,后续赶来的国民党军也沿着铁路线压了过来,企图从两翼钳击。
危急时刻,二团、三团各自抗住左右之敌;工兵排点燃炸药阻止装甲列车;全旅迫击炮集中轰击敌人车站据点,掩护一团冲过津浦线。
一团指战员从铁路两侧奋不顾身跃上路基,攀上装甲列车,将集束手榴弹投进车内。国民党军遭受重大杀伤,向明光方向仓皇逃去。经过3个小时的激战,一旅终于在7月20日10时全部越过津浦线。
随后,皮旅以完整建制、约5000人,突出了包围圈,向嘉山全速前进,与前来接应的淮南军区嘉山支队会师。
当年《新华日报》刊载此胜利突围消息时,以《谨向皮定均将军所部致敬》为题发表评论:“我中原军区皮定均将军所部,突破蒋军重围,历尽千辛万苦,于七月二十日胜利到达苏皖解放区某地。证明了共产党军队是消灭不了的,人民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力量。”
整个中原突围,历时36天,粉碎了国民党30万人的围追堵截,蒋介石限期全歼中原部队的阴谋彻底破产。当然,中原部队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中原军区向西突围的三路主力,部队损失都在半数以上。
只有皮旅,以完整建制抵达了苏皖解放区。他们是中原军区突围最早、保存最完整的部队,创造了中国革命战争史乃至世界战争史的奇迹。事隔21年后,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接见来自各地的党政军主要负责人时,看到了皮定均,笑着说:“你过去带领的那个皮旅打仗真行啊!在中原突围时虽然只是一个旅,中央是把它当作一个方面军使用哩!”
突出重围的皮旅被改编成华中野战军第十三旅,后来又扩充为独立师,转战华中、华北,参加了苏中、莱芜、孟良崮、临汾、太原等战役,在解放战争中屡立战功。这支英雄的部队,正式番号经历过多次变化,但中原突围铸就的“皮旅”精神,已经刻入了将士血脉。
1969年党的九大期间,毛泽东发表了著名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讲话。他说,一大期间,全国有五十多名党员,现在只剩下了几个人,我是幸存者。他转身问皮定均:“你们中原突围时留下来的同志也不多了吧?”皮定均答道:“留下来的是不多了,我也是幸存者。”
毛泽东说:“如果怕苦怕死,革命是搞不出名堂的,就是要有你们中原突围那样冲锋陷阵的拼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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