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钟南山、王辰、宁光院士谈疫情带来的思考
原标题:听钟南山、王辰、宁光院士谈疫情带来的思考
钟南山院士:疫情让我们思考小我与大我、奉献与索取的关系
这次疫情的发作,几乎可以和跟1908年的西班牙流感相比。我自己一直在思考,这么大的防控战斗,实际上对人生提出了两个很大的问题,也就是说一个人怎么来对待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重大灾害和事故。
第一个是“如何处理小我和大我的问题”。我们都知道,这场疫情席卷了全球,每个人、每个家庭都牵涉其中,也包括了你和你的亲友。那么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如何正确地对待小我和大我的关系。我们知道国家的安全、世界的安全是一个大我,是大家安居乐业最重要的前提,而在这里面,每一个个体、每一个人,就是一个小我,你要怎么样通过自己的力量来为这个世界、这个大我,为它的安全、安定做出一些贡献呢?
比如说这几个月以来,很多国家和地区都有一个 Lockdown(封城)的限制,禁止了民众在户外的很多活动、要求待在家里、不要随意外出、日常戴口罩等等,这对个人来说实际上是个约束。但是,另外一方面,民众是想要自由的生活状态的,想要比较开放的生活空间,希望自己想做什么就能够做什么。这些要求虽然看起来很简单,但其中就包含了一个我们应该思考的“小我和大我”的问题,也就是说,为了国家的安全,为了整个社会的安定,我们每个人是要受一些限制和约束的,这是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一些不方便的。
我想这个“小我和大我”不是单纯体现在个人和国家的关系上,也体现在个人和全世界的关系上。世界上有200多个国家,特别是大的国家,要是有任何一个国家没有能够很好地控制疫情的话,这个世界将不得安宁。
第二个问题,实际上也涉及到一个最基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问题,那就是在社会中,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奉献和索取的关系”。社会在进步、国家在发展、物质文明不断在进步,我们每个人也都希望能够获得一个比较好的待遇、比较好的生活、比较好的环境和住所,但是,我们首先要明白,要想获得这些的话,必须对这个社会做出一定的奉献。只有当我们的奉献使这个社会变得更加稳定,物质更加丰富的时候,我们才会有更多的回报。
可以举一个例子,这次武汉的疫情比较严重,由于医疗物资的紧缺、医生的病倒以及病房的缺乏,武汉地区病毒的感染不断增加。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全国很多的医护人员报名支援武汉,整体算起来,一共有 45,000 多名医务人员奔赴武汉,到各个医院去支援,还帮助建立了方舱医院,将染病的人和其他人分开,从上游根本杜绝了人传人的趋势,才使得武汉的病情在短短的一个多月之内就得到很快的控制,正如大家现在所看到的,目前武汉的疫情就控制在了一个非常低的状态。武汉得到了控制,全国也就得到了控制。这些医务人员从全国各地驰援武汉,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索取,而是奉献。
通过这几个月的经历,我有一些领悟,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要经常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处理好小我和大我、奉献和索取的关系。我的父亲是一位不善言辞的儿科教授,还记得在我小的时候,他曾经讲过一句话,他说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只要他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一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就算没有白活。我觉得,我现在才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
王辰院士:新冠病毒很聪明,我们真的很难精确预测今年秋冬会怎样
尽管在过去十几年间,在SARS之后,在不同的场合不断地讲,还会有传染病来,特别是呼吸道传染病,要做好准备。问题是,我们真的汲取教训了吗?准备好了吗?
我们今天所面对的2019新型冠状病毒,病毒学界称之为SARS冠状病毒2(SARS CoV-2)。初步看,相形于SARS冠状病毒1的“鲁莽”,这是一个极为“聪明”,乃至“智慧”的病毒,已经看出它具有一系列适于自身生存与发展的特性。有病毒学家称之为“完美级”病毒。
它在侵入了人类这个新宿主的时候,为适应新的宿主环境,会加速变异、加速进化,其生物学特征,重点包括传播力和致病力,不同毒株会衍生出不同的情况,加之不同毒株所遇到人类的个体特性、社会干预、科技干预迥异,由此会衍生、排列组合出无数的结果。新冠病毒在经过初入人体的变异进化后所形成的相对稳定特性,是决定疫情的本质性因素。
现在看来,疫情不会倏然消失,未来风险依然很大,但我们真的很难精确地预测病毒与疫情下一步会怎样?今年的秋冬季节疫情会怎样?明年冬春?会不会与流感同时流行起来?会不会有一种人类普遍缺乏免疫力的新型流感出现?若两种传染病同时流行会很麻烦,我们、人类准备好了吗?三种传染病同时流行可能否?这种可能性虽然更小,而且小得多,但理论上不能说不存在。
对疫情,不可猜测、不要揣测,不能硬测,不敢妄测,不搞押宝式的预测。我们能做的是,绝不要低估疫情的复杂性,也不要为疫情所吓到,依靠对传染病的共性医学知识,基于我们对这个病毒和疾病新的发现及新研发出的科学可靠的技术方法,应对之。在存在一定疫情的情况下,如何把握防控与生产生活?如何以较小的社会代价,取得较大的社会、国家和人类利益?帮助找到这样一个平衡点,是医学的责任。
疫情成为过去半年、当前,很可能也是未来一个时期,扰动世界最突出的因素。这个病毒、这个疾病我们现在还远远没有认识透,未来我们也不可能对所有的传染病都认识得很透,总会有新的问题出来。在自然界无尽的矛盾与规律面前,人类的科学发现、技术创造都是浅薄的,在医学领域尤其如此,我们不要不知“天高地厚”,知道自身的浅薄是相对高一些的智慧。所以,真正的医学家知道医学所能的地方和所不能的地方,知道什么是自然病程,什么是个体差异,什么是社会干预,什么才是科技的力量。
宁光院士:真正歼灭病毒的不是豪言壮语,一定是科学
一场疫情仿佛让这个世界都睡着了。
可是,就有那么一批觉醒的医务工作者,他们行动轨迹也在改变,他们逆行去了武汉!他们打了一场漂亮的狙击战!
做为医者,不仅要有济世济民的医术和医德,还要有勇往直前的勇气和对国家对民族对文化和对制度的相信,他们的行动,也改变了医者的形象,变得更加伟岸了。
我们曾经认为,我们可以改变世界,改变自然,我们砍伐了森林,我们填平了大海,正是在人类踌躇满志,无所敬畏时,灾难降临了,是谁改变了世界?竟然是一个都不能自身复制的仅以纳米计的这个世界上几乎最小的生物体,病毒!
这已经不是它第一次搅动世界了,天花病毒在与人类纠缠的几千年中,吞噬了以亿计的生命;乙肝病毒曾感染百分之十的中国人,成为中国人肝癌的主因,而八十年代的上海甲肝大流行,30万人感染,住院人数高于武汉;谈虎色变的艾滋病毒、埃博拉病毒,至今没有有效治疗办法;西班牙大流感不仅夺取无数人的生命,甚至迫使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但又神秘消失,而SARS病毒也是肆虐过后再未重现。
我们可以靠勇气和有效的社会组织能力,打了一场又一场漂亮的狙击战,但真正的歼灭战,一定不仅仅是勇气和豪言壮语,更不会是蛮力,能够改变病毒肆虐局面的一定是科学。历经千年,英国医生Edward Jenner詹纳发明牛痘,人类终于制服天花,让天花消灭,这是科学的力量;免疫学对今天医学至关重要,而免疫学公认的起端也是牛痘的发明,这也是科学的力量。西班牙大流感虽然神秘消失,但催生了青霉素的发明,抗菌素的发明和不断的发展,使得细菌感染成为可治之病,这也是科学的力量。
我们应该相信科学的力量,即便科学不能帮我们解决所有问题,解答我们所有疑惑。人类与病毒、与瘟疫、与疾病的博弈中,取得最终的胜利,决定的力量一定是科学,而这也促进了医学从萌芽到成熟,不断发展和完善。这不仅改变了世界,改变了人类的命运,而且人类更健康,生活更美好,这也是科学的力量。
科学不是医学的全部,但医学离不开科学。每一次科学的突破都会应用于医学,促进医学的进步。我们,医学的从业者受益于科学的进步,但我们的需求也促进科学更大的发展。科学的方法在不断进步,但科学的精神永远不变,那就是在批判和质疑中追求科学的真谛;在实践和实证中获得科学的灵感;在定量和定性分析中建立科学的方法;在独立和包容中扩展科学的内涵;在孤独和献身中坚持科学的精神;在欣喜和静谧中享受科学的快乐。
健康时报记者毛圆圆整理自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钟南山在香港中文大学(深圳)2020年本科生毕业典礼上的致辞,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校长王辰在2020年毕业典礼上的致辞,中国工程院院士、上海瑞金医院院长宁光在2020年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毕业典礼上的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