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白鲟灭绝后 下一个从地球上消失的是什么
原标题:独家调查 | 长江白鲟灭绝后,下一个从地球上消失的是……
比起白鲟灭绝更令人担忧的,是目前长江内其他珍稀鱼类也岌岌可危。考虑到长江往日丰富无比的生物多样性,现在的形势就更令人发愁。
记者 | 王仲昀
10天前,就在人类迎接2020年到来时,“长江里的大熊猫”、中国特有的长江白鲟,却已经走进了生命的最后一天。
白鲟已经在地球上生存了1亿多年,但和人类相处短短40年后,难逃灭绝的命运。
近日,“长江白鲟灭绝”的新闻源自一篇在线发表于国际学术期刊《整体环境科学》(Science of The Total Environment)的论文。论文显示,早在2005—2010年时,长江白鲟估计便已灭绝。
《新民周刊》采访到该论文通讯作者危起伟博士。他是著名鲟类专家、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长江水产研究所首席科学家、研究员。危起伟告诉《新民周刊》:“白鲟已经没了。保护其他极度濒危鱼类,要越快越好,不然就没机会了。”
白鲟灭绝,敲响长江生态系统警钟
珍稀如白鲟,为什么还是在短短数十年内灭绝?这其中的复杂性,不是一句“环境污染”就能解释。在危起伟看来,白鲟的灭绝是多种威胁导致的。
据危起伟介绍,无法繁殖是白鲟灭绝的首要原因。生活在长江里的白鲟,一般在长江上游产卵,中下游觅食育肥,但1981年葛洲坝的建设切断了它们的洄游通道。幼体长江白鲟尚可以通过大坝到中下游觅食,但成年长江白鲟再也没法回到上游产卵。1984年,危起伟第一次见到白鲟便是在葛洲坝:一尾大白鲟在坝下撞烂了脑袋,被人们捞上岸。要知道,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白鲟的年捕获总量仍能稳定保持在25吨左右。
白鲟没法自然繁殖,亦没有在人类帮助下实现持续的人工繁殖。危起伟提到了这一过程中的“错配”:此前由于技术、硬件条件不足,人工养殖的白鲟最长只存活了29天;后来,各方面条件成熟了,研究人员却再没捕获过活体白鲟。
除了无法繁殖,白鲟灭绝也要归咎于长江捕捞业的发达。长江里的大鱼小鱼常年被一网打尽,这使得以鱼类作为食物的白鲟无从捕食。
危起伟认为,第三个原因是航运。船越来越多,不仅机船的螺旋桨可能会直接伤害长江白鲟,由航运衍生的航道整治、炸礁、护岸等航运工程,也不断压缩白鲟的家园。此外,围湖造田、水污染、城镇化和水产养殖等导致的栖息地减少、碎片化都是威胁长江白鲟生存的重要因素。
然而,比起白鲟灭绝更令人担忧的,是目前长江内其他珍稀鱼类也岌岌可危。考虑到长江往日丰富无比的生物多样性,现在的形势就更令人发愁。
Fishbase数据显示,长江有416种鱼类及亚种,占中国淡水鱼总量40%。作为比较,珠江有296种,黄河仅150种。
一方面,长江鱼类数量多且丰富;另一方面,长江也曾凭借白鲟这样的“活化石”而享誉世界。在白鲟之外,还有江豚、中华鲟等珍稀水生动物,它们都处于极度濒危状态。
在江豚分布最为集中的八里江江段,1989年约有260头,十年后只剩下70头左右,江豚数量的年递减率约7.5%。截至2018年,长江江豚数量约为1012头,下降趋势得到了遏制,但依然不容乐观。
中华鲟虽已实现人工繁殖,但是自2017年以来,在中华鲟唯一天然产卵场——葛洲坝下游中华鲟核心保护区,已连续3年未发现其自然繁殖迹象。
此外,曾在上个世纪多次被拍到与渔船共游的白暨豚,更是早在本世纪初便被宣布功能性灭绝(注:功能性灭绝是指一个物种在自然界已经无法形成可持续繁衍的种群。灭绝则是指该物种彻底在自然界消失)。
除了珍稀鱼类,长江里曾经最不缺的经济鱼类——青、草、鲢、鳙“四大家鱼”,也遇到了产量危机。如今,它们的繁殖数量已不足上世纪60年代的10%。现在全国淡水产品中,九成都是淡水养殖。在这些养殖鱼类中,超过一半都是四大家鱼。必须要指出的是,养殖鱼类需要靠野外种群的鱼苗来补充,而野生种群的减少,必将导致其基因流失或基因库的萎缩。
白鲟有多珍贵?
大约1.2亿年以前,白鲟的祖先业已生活于地球上。
“从物种遗传资源的角度来说,长江白鲟的身体构造很特殊,或许可以给人类开发利用新的仿生技术和材料提供启发。”危起伟此前表示。
四川渔民流传有一句俗语:千斤腊子万斤象,黄排大的不像样。“腊子”指的是处在灭绝边缘的中华鲟,“黄排”胭脂鱼如今同样也是濒危鱼类,而“象”便是指已经灭绝的白鲟。
这句俗语从侧面上反映出了白鲟庞大的体型。过去人们捕到的白鲟体长大多在1米到3米间,体重可达150千克;而据鱼类学家秉志先生记载,数十年前人们在南京曾捕获到一尾体长7.5米长,体重达908千克的白鲟极大个体。
上文提到,白鲟以鱼类为食,而庞大的身形使得白鲟甚至可以直接吞食四大家鱼等大型淡水鱼类的成体。成年的白鲟没有天敌,它们屹立于淡水食物链的顶端,在长江里自上而下纵横驰骋,因此也被叫作“中国淡水鱼之王”。
2003年,是人类距今最后一次见到野生白鲟。当时,四川有渔民在长江中误捕了一尾白鲟,危起伟立即率救护团队赶往当地。经确认,那是一尾长约4米、重150多公斤的雌性长江白鲟,其腹中还有大量鱼卵。研究人员在安装了超声波追踪设备后将其放生,但后来由于追踪船触礁损坏,最终失去了信号。此后,白鲟便消失了。
自20世纪80年代危起伟开始将白鲟作为研究内容之一,到如今白鲟在21世纪20年代到来之际灭绝,其间已有近40年时间。从默默做着研究与保护工作,到一夜之间因为“白鲟灭绝”受到社会公众与媒体关注,危起伟也向《新民周刊》谈起了其中的心路历程:“对于我来说,白鲟是研究对象、工作内容。现在它已经没了,我接下去的主要工作就是保护那些处在灭绝边缘的。”
长江10年禁渔令实施,效果有待时间检验
差不多就在白鲟灭绝引起公众关注的同一时间,长江禁渔十年政策终于落地——农业农村部宣布,从今年1月1日起,长江流域的重点水域将分类分阶段实行渔业禁捕。
对于已经岌岌可危的长江生态系统而言,这是一场“及时雨”。除了白鲟,像江豚、中华鲟等大型珍稀水生动物同样以鱼为食。长江“无鱼”,最直接伤害的就是这些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物种。若再不采取措施,它们或许都会在15年后消失。
政策实施后,具体成效如何,还有待时间检验。上海海洋大学海洋文化与法律学院院长、长江水域生态保护战略研究中心副主任唐议,向《新民周刊》介绍了当前渔政执法过程中的一些难点与不足。“相比公路,水上拦截很麻烦。除了执法船不够快不够多,追不上非法捕捞的,取证方面也存在不足之处。从数据上看,黄河以南所有内陆水域,平均一个执法机构1.2艘船、0.69辆车、0.4台执法记录仪(涉及取证)。这些数据显示,我们渔政执法从拦截到取证的力量都需要加强”。
除了设备问题,在长江不同流域,各区域的渔政执法能力也有明显差异,这导致政策实施过程中执法难度变大。“非法捕鱼的过程往往是流动性的。大多数鱼类产卵时会集群,那么非法捕捞也会选择这个时机。但不同鱼类产卵的时间、地点也有差别,这也加剧了流动性。”
此外,“针对非法捕捞的执法过程涉及部门太多,导致效率不高”。“目前希望各地方政府能集中承担责任。首先,渔政执法只能在水上抓现行,或者在港口对明确标明是渔船的进行执法。另外,非法捕捞船进入港口的情况不多,很多是在河叉、闸口、浅滩等停靠,这些地方分属不同管理部门管辖。非法捕捞的过程也非常快,捕得快、转移也快。等到鱼类转移到市场上出售,又属于市场监管部门。既然涉及这么多部门,就只能寄希望于政府。”唐议认为,像现在已有的由政府领导担任的“湖长”“河长”,其实就是一种有益尝试。
唐议解释了为什么禁渔令“暂定”10年的原因:“这个10年目前是暂定的,后续加强资源监测和经过专项论证后,不排除适度捕鱼的可能性。因为有可能会出现生态物种不平衡的情况,这就需要实施专项捕捞。”在唐议看来,专项捕捞是指对鱼的种类和捕捞区域、时间、数量等指标进行严密限制后的一种合法捕捞。
至于长江生态系统经过禁渔令之后,最终取得怎样的恢复效果,更需要政府部门组织科研机构通过监测后给出评估报告,以回应社会公众期待。“我们要做的不是一禁了之,禁渔令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很多非常重要的后续工作。”唐议对《新民周刊》说道。
责任编辑:范斯腾 SN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