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从枯寂中醒来的新青年
原标题:五四100年⑩ | 瞿秋白:从枯寂中醒来的新青年
很少有哪场历史事件,像1919年的“五四”运动那样,将历史如此清晰明澈地划为两个时代,它既是一个崭新时代的开端,也是一个没落时代的终局。它蕴藏的巨大力量不仅深刻地改变了这个国家的命运,更冲击了人们的心灵,以高声的呐喊让人们向过去告别,又以万丈激情将人们带向新的未来。它更给人以一种积极的信心,让人们相信新的、几乎触手可及的光明未来正在前方等待着这个国家的人们。
几乎这个社会的各个阶层都参与到这场为国家命运寻求答案的运动中。从公共知识界和学界,到工商界,再到工人。运动中的每一个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这个国家中的一员,个体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对国家命运的共同关切也将每一个个人联系在一起。
在“五四100年”来临之际,我们特别策划了“我在,我见,我记得
(1919-2019)
”专题。当后世回望这场运动时,就会发现,“五四”运动带给这个国家最重要也是最深远的遗产,并不仅仅是那一时代的变革,而是一种历史的自觉:“五四”运动中的中国人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历史正把握在自己手中,中国人有能力也有必要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
所谓的“历史自觉”正是“五四运动”创造出的大写的“我”。“我”是这个国家的一分子,“我”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我”感受到了时代的风云变化,“我”作为一个“中国人”正在创造“我们”的历史。
匡互生、梁启超、李大钊、蔡元培、傅斯年、罗家伦、陈独秀、胡适、顾维钧、陶孟和、孟宪彝、那桐、辜鸿铭、梁漱溟。。。。。。这些名字,有的如雷贯耳,有的寂寂无闻。但他们都为我们一次次还原着历史的细节。从4月10日开始,我们将会每日推送一位“五四”人物,今天是瞿秋白,一位从枯寂中醒来的新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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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陈铁健
(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
五四运动陡然爆发,我于是卷入旋涡。孤寂的生活打破了……中国民族几十年受剥削,到今日才感受殖民地化的况味。帝国主义压迫的切骨的痛苦,触醒了空泛的民主主义的噩梦。学生运动的引子,山东问题,本来就包括在这里。工业先进国的现代问题是资本主义,在殖民地上就是帝国主义,所以学生运动倏然一变而倾向于社会主义,就是这个原因。
——瞿秋白《饿乡纪程》之四,1920年冬
1920年冬,五四运动爆发一年半之后,瞿秋白在赴俄途中滞留哈尔滨50天,期间他写下系列随笔《饿乡纪程》,回顾自己的思想转变历程。对于1919年5月的学生爱国运动,这里只是一笔带过。直到15年后的1935年5月,他被国民党军队俘获,在福建长汀狱中写临终遗言《多余的话》时,才说五四运动爆发后,他被俄文专修馆同学推举为学生总代表
(另一总代表是耿济之)
,“组织同学群众去参加当时政治运动”,依然笼统含蓄,没有细节,缺少实象。其实,五四之于瞿秋白,是重要的思想转折点,他从枯寂中逐渐苏醒,并开始接触社会主义,并成长为中共早期领导人之一。
姓名:瞿秋白
时年:20岁
职业:学生、俄文专修馆学生总代表
地点:北京
尽学生天职,谋国家福利
与瞿秋白本人在记叙“五四”经历时的“笼统含蓄”不同,他志同道合的老朋友郑振铎,回忆五四当年的情景,道出瞿秋白何以成为俄文专修馆学生“总代表”,并充当“谋主”的情形。
我们这一群代表着“俄专”、“汇文”和“铁路管理”的便在一起,成了一个小单位,主要的原因是平时见面多,比较熟悉,因之,在开会、活动时也就常常在一起了。秋白在我们之中,成为主要的“谋主”,在学生会方面也以他的出众的辩才,起了很大的作用,使我们的活动,正确而富有灵活性,显出他的领导的天才……
——郑振铎《记瞿秋白同志的二三事》
郑振铎1917年秋考入北京铁路管理学校,校址虽在西城李阁老胡同,却住在东城,经常到东单米市大街的基督教青年会图书馆看书,便与在东总布胡同的俄文专修馆同学相识,瞿秋白、耿济之等就是在那里与郑振铎成为朋友。
5月4日那天,郑振铎并未到天安门加入游行队伍。他在赵家楼附近的住处午睡刚起,便听见有人喊失火,紧接着又看见警察在追赶一个穿蓝布大褂的学生。
(郑振铎《前事不忘》,《中学生》,1946年5月号)
瞿秋白这天是否参加天安门集会、游行,至今未见相关史料。参加当天集会、游行的十三所专科以上学校中,未见俄文专修馆。郑振铎也是第二天看报,才知道5月4日学生集会游行事。5月5日,北京各大专院校代表会议,决定由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代表起草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组织大纲,并与中等以上各校联系。这时,俄文专修馆学生会便正式加入学生运动。
5月6日,北京中等以上学校联合会宣告成立,瞿秋白与耿济之作为俄文专修馆学生总代表,成为北京学联评议部的评议员。郑振铎作为北京铁路管理学校的代表,参加北京学联。学联本部设在北京大学理科马神庙校舍,下设评议、干事两部,评议部负责讨论决策事宜,每校选出两人担任评议员。干事部负责执行,委托北京大学干事会代理。
北京学联宣告:“以尽学生天职,谋国家福利为宗旨”,“国权一日不复,吾辈之初志一日不渝”。5月19日,学联宣布全市大专院校学生实行总罢课。21日,中学生一律参加罢课。面对北洋政府的威胁和劝诱,学生不为所动,“仍坚持非惩办卖国贼之目的达到,决不上课”
(《晨报》,1919年5月23日)
。总罢市期间,学联组织学生进行下列活动:每天数百人上街讲演,初在城区,逐渐扩及农村、工厂,以至旅客列车;提倡国货,抵制日货;发行《五七日刊》,扩大爱国宣传;组织护鲁义勇队,进行军事训练。北京学生总罢课,影响所及,山东、天津、上海、南京、武汉、长沙、杭州等地学生纷纷响应。
十余天后,北洋政府连续出动军警大肆逮捕上街演讲的学生900人,拘押在北河沿、马神庙等北大校舍。逮捕行动震惊全国,其结果却与北洋政府预料的完全相反,不仅未能把学生爱国运动镇压下去,反而激怒全国民众,掀起更大风暴。上海学界、商界先后罢课、罢工,到6月5日,上海纱厂、书局、码头及部分铁路工人开始罢工,规模日益扩大。
上海的“三罢”斗争,引发全国爱国风潮进一步扩展。北洋政府不得不在6月5日当晚,下令释放全部被捕学生。军警撤离后,被捕学生没有马上离去。他们扣留七名警察,留下两个帐篷,作为揭露当局摧残民权的人证物证。6月6日,北京学联通电全国,严厉谴责“军警蹂躏教育,破坏司法,侵犯人权,蔑视人道,……皆政府纵使之”,要求政府处置军警,呼吁同学“仍应亟筹应付国仇国贼之道”。
(《每周评论》第二十五号,1919年6月8日)
在京城形势严峻的时刻,瞿秋白、郑振铎等始终坚持斗争,毫无畏惧,机警应对当局的迫害。
秋白是很机警的,曾经被一个走狗跟踪了半天,跟上了电车,又跟上了人力车,但他转弯抹角的兜圈子,终于甩掉了那个狗子。自此之后,秋白的行动显得更小心了。
——郑振铎《瞿秋白同志早年的二三事》
五四运动在中国近代史上是一大转折,在瞿秋白一生中也是一大拐点。在此之前,是他人生的“枯寂”期,此后则是他思想“变动”期的开端。
枯寂苦闷中的思索
1899年1月29日,瞿秋白出生于江苏常州城内大运河畔青果巷八桂堂的天香楼。常州号称财富之区、人文渊薮。瞿家是书香门第,代代有官,八桂堂是他叔祖父瞿赓甫
(时任湖北布政使)
的豪宅,由他父亲瞿世玮代管。世玮喜画,好黄老之学,母亲金衡玉是名门闺秀,知书文诗词。受父母教诲,少年秋白喜爱文史、诗词、书画、篆刻、音乐,刻苦读书。五岁入私塾,学习古文经典。随后入常州冠英小学、常州府中学堂,接受欧化教育,课余读维新和革命书刊,吸纳新知识,接触新思想,中西兼收,新旧并蓄,开始追求“名士化”,做文学少年。辛亥革命爆发,曾经令他一度兴奋,说是“皇帝倒了,辫子剪了”;袁世凯恶政,使他愤慨,竟在十月十日国庆日挂起书写“国丧”的白纸灯笼。这一年,他只有13岁。
不久,家道中落,迁居数次,最后住进瞿氏宗祠,以典当旧物维持生计。16岁,瞿秋白即将中学毕业,却因家中债台高筑,无物可当,不能交学费而辍学。1916年春节,母亲自杀后,全家离散。瞿秋白到无锡一座小学教书糊口,自感“精神上判了无期徒刑”,“痛,苦,愁,惨,与我生以俱来”,“思想复古,人生观只在于‘避世’”。
(瞿秋白《饿乡纪程》)
半年后,他辞去无锡教职,回常州孤居数月,就去武汉投奔堂兄瞿纯白,以解决生活和求学问题。他先是考取武昌外国语专科学校学习英语,因不满师资低下而放弃。
1917年春节,瞿秋白到黄陂姑父周家,见表兄周钧量
(君亮)
。钧量在家塾执教,瞿秋白常在书柜前,选读《老子》《庄子》、“四史”和通鉴。晚上,在卧室油灯下,常常读书到深夜。得钧量帮助,瞿秋白诗词研究更深一层。两人不时议论人生、社会和政治,同时津津乐道佛学。人生极苦,涅槃极乐
(死后解脱轮回之苦,永居寂静安乐境界)
,是佛教的中心思想。瞿秋白涉世以来,饱受社会黑暗、家庭离散之苦,因而产生探索佛学的兴趣,开始读《成唯识论》《大知度论》两部佛经。此后相当一段时间用心研读佛学,试图用它来解读人生的纷扰、哀伤、困惑和怀疑。
1917年暮春,瞿秋白离开黄陂回到武汉,适逢纯白调离武汉到北京就职,他便跟随堂兄北行,住在北京宣武门外羊皮胡同纯白家中。江南河北,风光迥异,故都的风情对这位江南游子来说,一切都觉得新鲜。看遍古迹名胜,查考史志典籍,所得印象不过是人物代谢,里巷变迁,构成了多少历史脉络,却少给人以振奋飞扬的激情。
瞿秋白本来要考北京大学,可是学膳费用太高,堂兄无力供他上学。遂依堂兄之意,参加普通文官考试,未能录取。瞿秋白有时去北京大学旁听,更多时间是赋闲在家,百无聊赖,实在难过。暑期过后,瞿秋白只得挑选一个既不要学费,又有“出身”的外交部立俄文专修馆去学俄文。入学后,他刻苦学习,强记博闻,广泛涉猎,每天读书至深夜。在校每考必前两名,他的作文几乎每次都油印传观,名遍全校,无人不知。除完成规定功课外,他还自修英文、法文、哲学社会科学。堂兄在一个法文补习班兼课,瞿秋白课余随班学法文三个月,其水平竟超过补习班听课的正式学员。
袁世凯死后,各派军阀角逐,对外丧权,对内征敛,尽管也会摆出些许共和民主姿态,却丑相毕露。寄人篱下的生活,恶浊政治的冲击,催促瞿秋白心灵早熟和敏感。他最初的反抗,是冷漠和避世。试图解析人生,摆脱苦闷,却只能借助于经学、佛学这类传统的思想资料。
从入北京,到五四运动之前,共三年,是我最枯寂的生涯。友朋的交际可以说绝对的断绝。北京城里新官僚“民国”的生活使我受一重大的痛苦激刺。厌世观的哲学思想随着我这三年研究哲学的程度而增高。然而这“厌世观”已经和我以前的“避世观”不相同。渐渐的心灵现象起了变化。因研究国故感受兴趣,而有就今文学再生而为整理国故的志向;因研究佛学试解人生问题,而有就菩萨行而为佛教人间化的愿心。这虽是大言不惭的空愿,然而却足以说明我当时孤独生活中的“二元的人生观”。一部分的生活经营我“世间”的责任,为自立生计的预备;一部分的生活努力于“出世间”的功德,做以文化救中国的功夫。
——瞿秋白《饿乡纪程》之四
瞿秋白此时受到多方面思想影响,从今文经学到佛学,从整理国故到文化救国,都融入这个青年学子正在形成的人生观。他之亲近佛学,是为其哲理思辨和人生之道所吸引,想做一个具有“菩萨行”的人。大乘佛教以利他为宗旨,宣称要度尽一切有情
(所有动物)
,使皆成佛,自身才能由菩萨位进至佛位。瞿秋白拂去其迷信色彩,接受其引领众生向善精神,致力于“使佛教人间化”的理想成为现实。
这种思索固然可贵,但是它对政治黑暗、社会恶浊的现实,不可能有丝毫触动,思索者仍然无法排遣心灵的苦闷。
雪意凄其心惘然,
江南旧梦已如烟。
天寒沽洒长安市,
犹折梅花伴醉眠。
这首写于十九岁的诗,是他前期所写几百首旧体诗中仅存的几首之一,自云诗中有“忏悔贵族”的“颓唐气息”。雪意清冷,心境凄凉,却以酒抗浊,折梅驱邪,怅惘与清高共存,更显枯寂中的不安,而不安恰恰蕴含未来的突变。
憧憬社会主义
五四运动就其远因而言,是中国近代种种改良革命运动的总汇合;就其近因而言,是以《新青年》为中心,以蔡元培、陈独秀、胡适主持的北京大学为阵地的新文化运动鼓吹民主科学精神诱发的思想大变动。新文化运动的启蒙,五四运动的救亡,两者相承而不对立。爱国救亡是思想启蒙的必然伸延和最佳境界,由启蒙而救亡,因救亡更深化启蒙。启蒙的敌人,一是民众的愚昧,一是当权者的专制。启蒙就是高扬民主,铲除专制,倡导科学,拒绝愚昧。
五四运动后,启蒙思潮“起翻天巨浪,摇荡全中国”
(瞿秋白语)
,百家竞起,异说争鸣。形形色色的社团、学会、报刊,各种各样的思想、流派、学说竞相登台,从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到文学、语言、哲学,交锋论战,不可遏止。外来思潮如民主主义、空想主义、新村主义,一齐涌入中国思想界。瞿秋白最初受改良主义、民主主义、无政府主义,特别是受托尔斯泰的泛劳动主义影响较深,自认在五四运动时还是“一个近于托尔斯泰的无政府主义者”(《多余的话·历史的误会》),后来虽转向于憧憬社会主义,也是朦胧的。
1919年夏秋,北京基督教青年会准备以其附属的社会实进会名义出版一本供青年阅读的杂志,邀请郑振铎、瞿世英、瞿秋白、耿济之等人做编辑。这就是同年11月1日创刊的《新社会》旬刊。瞿秋白为《新社会》写作甚勤,他在杂志刊发的第一篇文章《欧洲大战与国民自解》,呼吁人们以世界的历史的眼光,用精确的辨别力,实在的责任心去适应世界潮流;通过启蒙和普及教育,改造落后愚昧的国民性,建设新社会的基础。随后又在《革新的时机到了!》一文中,提出社会改造的六项措施:一、竭力传播德谟克拉西;二、竭力打破“君子小人”主义;三、竭力谋全人类生活的改善;四、到穷乡僻县——远至西藏、蒙古、新疆——去,实施平民教育;五、实行“工学主义”;六、研究科学,传播科学。
原来在11月上旬,郑振铎、耿济之带着《新社会》创刊号到箭杆胡同面见陈独秀,征询对刊物的意见。陈独秀希望把《新社会》办成通俗刊物,给劳动者和商界人士灌输新知识。瞿秋白这篇文章就是参照陈独秀的意见,加以引申和发挥的。此文还指出,孔子说“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那么,请问:“君子小人,两三千年来,谁是爱的?谁是易使的?若是君子多爱人,小人多易使,何以翻开历史来,只见杀人、淫乱的故事?”问得鞭辟入里,一针见血,这显然是接受了鲁迅《狂人日记》的启示。由此可见,新文化运动引领者们如陈独秀、鲁迅等对瞿秋白这一代年轻人,具有多么深刻的影响。
12月1日,《新社会》第四期,刊出瞿秋白《中国的劳动问题?世界的劳动问题?》,指出“劳动界的不平,完全是资本家的专横压迫出来的,资本家要行他的经济侵略主义,所以要用劳动者来做他的机械……”21日,又刊出他的《知识是赃物》一文,说“知识就是赃物,财产私有制下所出来的罪恶废止知识私有制,就是废止财产私有制的第一步。”
(《新社会》第六期)
瞿秋白还在《新社会》和其他报刊写过妇女问题、文化运动、新村运动及反对轻率自杀等文章,同时译介果戈理、赫尔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契诃夫、普希金、莱蒙托夫等俄国作家、诗人的作品。
他此时的思想很杂,从民主主义、改良主义到无政府主义……样样皆有,时而温和,时而过激,但都难以解决社会根本问题。不过,瞿秋白对于俄国文学的译介,对社会思潮的反思,已经使他由原来沉迷写作旧体诗词以排遣个人心灵苦闷,转而对现实社会和人生的关注;由对个人的思虑,转向对大众的思考,希望深入研究俄国文学、文化,追寻俄国1917年革命巨变的远因,从而向往俄国之行,似乎在这里悄然萌生。
1920年4月21日,《新社会》第十八期,刊出瞿秋白《劳动的福音》《伯伯尔之泛劳动主义观》两文。前者歌颂劳工神圣。后文介绍德国社会民主党人、第二国际创始人奥古斯特·倍倍尔《社会之社会化》,批判托尔斯泰的不抵抗主义和泛劳动主义,主张“极激烈的改革运动——革命——根本的改造”。他赞扬倍倍尔是“实际的改革者”,表示了对马克思主义者的崇敬。这时,李大钊等在北大创立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瞿秋白加入。他说:“李大钊、张崧年他们发起马克思学说研究会
(或是‘俄罗斯研究会’吧?)
,我也因为读了俄文的倍倍尔的《妇女与社会》的某几段,对于社会——尤其是社会的最终理想发生了好奇心和研究的兴趣,所以也加入了”。
(《多余的话·历史的误会》)
4月11日至5月1日,为纪念国际劳动节30周年,《新社会》接连编印三期“劳动号”,不久即被北洋政府查封。瞿秋白回忆:
社会主义的讨论,常常引起我们无限的兴味。然而究竟如俄国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青年思想似的,模糊影响,隔着纱窗看晓雾……中国政府,旧派的垂死的死神,见着“外国的货色”——“社会”两个字,就吓得头晕眼花,一概认为“过激派”,“布尔塞维克”,“洪水猛兽”——于是我们的《新社会》就被警察厅封闭了。
——瞿秋白《饿乡纪程》之四
1920年秋,瞿秋白应北京《晨报》邀请,准备担任该报特派记者到苏俄采访。10月18日夜,瞿秋白踏上漫长的赴俄旅程。这一天,他写信赋诗答谢京中友人,称“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忙???我们此行的意义就在这几个问号里。”
21岁的瞿秋白,此时以其拥有敏捷的思维,优美的文笔,流利的俄语,坚定的意志以及永不枯竭的求知欲望,而充满自信。自己虽然不过是一只蜜蜂,而当蜂蜜酿成时,定会有益于再造中华。
其实,俄国遭遇内忧外患,战乱不止,民生凋敝,号称“饿乡”。亲友劝阻,不愿瞿秋白陷入“穷党”治下的绝地。瞿秋白力排众议,认定那里似乎有使人觉醒的真理,有使中国从黑暗通向光明的火种,是“红艳艳光明鲜丽的所在”,“宁死亦当一行”。
1921年1月25日晚11点,列车驶进莫斯科雅罗斯拉夫车站。他写道:“进赤俄的东方稚儿预备着领受新旧俄罗斯民族文化的甘露了。”自称“东方稚儿”的瞿秋白,怀抱寻觅真理、向往光明的宏愿,翻开他人生的新篇章。
作者 陈铁健(著有《瞿秋白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