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重现”国宝素纱襌衣 仿制品仅49.5克与真品无限接近
原标题:他们“重现”国宝素纱襌衣 仿制品仅49.5克与真品无限接近
他们“重现”国宝素纱襌衣
南京云锦研究所用两年时间仿制国宝素纱襌衣 仿制品仅49.5克与真品无限接近
仿制品素纱襌衣(上)与真品进行对比。
织造 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武威
“这件素纱襌衣,我一边织就在一边想,古人的智慧真是太伟大了,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57岁的杨建顺头发花白,在南京云锦研究所的一台纯手工木质织机上用两个木梭子来回拉着丝线,每拉一下,就轻轻地踩一脚织机的经线木棍,接着拿打纬木刀排紧纬线。梭子上绑的蚕丝只有1/3根头发丝粗细,这让杨建顺每次纺织都要戴上老花镜。
就在这台织机上,研究所的团队历时两年时间终于成功仿制出重量约49克、目前世上最轻最薄的素纱襌衣。曾经,国宝素纱襌衣的仿制是世界性难题,近日,南京云景研究所的仿制团队成员向广州日报记者介绍了他们仿制素纱襌衣的幕后故事。
南京云锦研究所门外,硕大的牌楼正中悬挂着“江宁织造”的镀金匾额,云锦是元明清三朝的皇家贡品,一直保留着传统的提花木机织造,技艺至今无法用现代机器来替代。2009年,云锦被评为联合国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皇家御用、世界非遗等元素,让云锦成了仿制国宝素纱襌衣的不二之选。
2017年,南京云锦研究所在竞争激烈的湖南省博物馆(简称“湘博”)仿制素纱襌衣等文物的投标中胜出,团队仿制素纱襌衣的故事就此拉开序幕。
花5倍价格收集“老弱病蚕”
自1972年在长沙市马王堆汉墓发掘出土,素纱襌衣的仿制就一直是现代纺织业的难题。这件目前世界上最轻最薄的衣服,衣长128厘米,通袖长190厘米,素纱丝缕极细,重仅49克。
多年以前,国内多家机构都曾尝试仿制,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仿制品远远超过真品重量。而真品因为长期展出,光线、空气正对其造成很大的损害,这让仿制素纱襌衣迫在眉睫。
此次项目的负责人、南京云锦研究所设计中心的工艺美术大师杨冀元告诉记者,之前仿制失败,原因是蚕丝质量太重,现代蚕丝的纤维细度最低也有16旦,而经过检测,素纱襌衣的纤维密度能达到11旦。因为古代蚕吐丝更细,质量也更轻。
“我们现在的‘蚕宝宝’是四眠蚕,就是蚕在幼虫期4次停止食桑就眠蜕皮所形成的蚕茧,这种蚕茧比古代的蚕茧要粗很多。所以,我们必须找到更细的蚕丝。早在2016年,我们就开始联系江浙沪的缫丝厂,让他们专门提供三眠蚕或比较瘦弱的病蚕,这就像寻找蚕中发育不良的‘早产儿’一样。”杨冀元告诉记者,为了仿制素纱襌衣,团队用了高于常规蚕丝5倍的价格,专门收购“老弱病蚕”。
仿制品几可以假乱真
后来,随着与湘博正式达成协议,杨冀元等团队成员来到长沙,对素纱襌衣的真品进行采样。
“当时真品就放在玻璃罩子里,罩子只能打开20厘米的小口,我们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是从小口把头探进去,对真品进行采样。我们当时用到了各种仪器,比如显微镜、组织分析仪,对它的丝织结构进行完整的采样。”杨冀元说,素纱襌衣的面料颜色不能用色谱分析仪进行分析,他们采用染料和红茶浸泡相结合的方法,进行面料染色做旧处理,先后染了20多个小样,再一次次开罩,用肉眼与真品进行对比,力图颜色和真品无限接近,才确定了最终颜色,“真品太轻太薄了,我们把头探进去,人的呼吸都能让面料的表面丝织物飘动,因此每次采样我们都要花大量时间,这让我们当时几乎半个月的时间都住在湘博。”
“我们后期先后做了10件样衣,不断与真品的尺寸对比,修改细节,直到最后做出一件大家都非常满意,和真品无限接近的仿制品。”杨冀元告诉记者,素纱面料质地轻薄,极易破损变形,一般的服装裁剪中的绘制工具都无法在面料上直接应用;为此,他们先将面料平铺,用喷壶喷至潮湿拉直,等面料微干时再按制版进行绘制及裁剪,固定面料的同时使裁片更加平整,避了熨烫造成的不稳定形变。
而在最后的缝制过程中,杨冀元根据研究实验复原了西汉缝制方法,在符合所有制版采样数据的情况下进行移位缝纫,最终完成与文物现状一致的素纱单衣仿品。
在经过湘博相关专家的鉴定后,这款重量为49.5克的仿制品得到认可,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目前仿制品已移交湘博,后期将替代原文物用于博物馆内展陈。
天衣无缝纯粹靠“手感”
在南京云锦研究所仿制团队中,杨冀元主要负责仿制品后期的染色、裁剪和成衣的过程。而前期蚕丝纺织的过程则由杨建顺和另一位云锦非遗传承人共同完成。
杨建顺告诉记者,在购买了足够的三眠蚕作为原料后,团队开始专门为素纱襌衣定制织造机。“因为古代织造技术的限制,门幅要比现代织机窄很多,我们采用最传统的织造方式,专门定制48厘米尺幅宽度的机台;另外,因为三眠蚕丝过细,现代的铁梭子过重容易造成抛梭不均,还容易把丝线磨断,我们又定制了重量较轻的木梭子,以便更好地辅助这种细蚕丝的织造。”
杨建顺说,在仿制过程中,机台必须不断调整,尽量保持水平,才能让比头发还细的蚕丝不断,“一开始织机没调整好时,每天要断100~200根蚕丝,这时我就要看蚕丝的断点,分析织机的问题所在,整整调试了两三个月,我们才让织机达到理想的状态”。
此外,仿制品的丝织工艺必须和原样完全一致。杨建顺参考了考古报告记载的纹样内容及电脑测绘纹样的样式,力图1:1还原纹样,“素纱襌衣的纹样太特殊了。通常,丝织品的纬线都是一扭到底,但这件衣服的纬线却是一根顺时针扭,另一根逆时针扭。”杨建顺说,为了保证纹样不出错,所有的丝线都是一红一白相间隔的,这种细蚕丝几乎不能用肉眼看到,“红色的蚕丝是用植物染料染的,我们纺织结束后,用水一洗,颜色就可以洗掉了”。
而这些还不是纺织蚕丝最难的一环。素纱襌衣用的丝织工艺是平纹纱,面料的密度必须控制得非常均匀,既不能过粗,也不能过细,这纯粹依托于师傅的手感,“它对织手的要求太高了,经验丰富、专注力、感觉缺一不可,堪称百里挑一,一旦开始织造便不能够随意替换织手,因为每个师傅手感和力度的不同,都会影响面料的经纬密度和质感”,杨建顺告诉记者,他花了将近3个月的时间练习手感,就是为了保证打纬木刀在压纬线时的力度均匀,“打1cm长的纬线,必须是50梭,多一点少一点都会影响呈现效果。”
“那位做素纱襌衣的古人真是太伟大了,我们花了差不多1年的时间来纺织蚕丝,现在还可以依靠一些先进的仪器,还有老花镜可以看清丝线,而古代人却几乎纯依靠手感,让丝线均匀伏贴,这太不可思议了。”杨建顺感慨说。
未来有5件国宝将被仿制
杨冀元告诉记者,未来,他们还将复制湘博的另外5件精湛丝织品。“它们分别是羽毛贴花绢、漆纚纱冠、朱红菱纹罗丝绵袍、印花敷彩纱丝绵袍和一个香枕,这5件丝织品的仿制难度,就是这样由高到低地排序,甚至会比仿制素纱襌衣还难。”
杨冀元进一步介绍:“羽毛贴花绢同样出土于马王堆一号汉墓,是我国出土最早的羽毛画,层次分明,色彩斑斓,具有强烈的装饰效果,用来装饰内棺,象征着为死者披上一件羽衣;漆纚纱冠是辛追夫人的儿子所戴的帽子,给人看起来像铁丝编的一样,但实际上它却是用蚕丝编制的,目前我们制作漆纚纱冠的方法已经研制出来,只要改变蚕丝的组织结构,就能做到帽子的效果,今年年底就能交付;而香枕里塞着佩兰等香草,也是我国出土最早的成型枕头……”
他告诉记者,朱红菱纹罗丝绵袍和印花敷彩纱丝绵袍的面料也正由他进行制作,“目前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据悉,所有5件文物仿制品,将于2022年年底前全部交付给湖南省博物馆。
云锦曾为三朝“皇家御用”
杨建顺告诉记者,正是40多年来制作南京云锦的积淀,才让他有足够的积淀,得以仿制难度极高的素纱襌衣。他是1978年从事南京云锦织造工作的,师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云锦织造老艺人王长金、王杏荣等人。
杨建顺告诉记者,南京云锦曾是元明清三朝的皇家贡品,织工按要求编织成型后,统一由江宁织造府分门别类送至内廷,“云锦不仅可以做衣服,还可以用于贴窗花、做圣旨的贴布,是皇家御用。为了保证技艺不外传,历代都是传男不传女,当然,现在早已经突破男女的限制了”。
杨建顺告诉记者,新中国成立后,曾经皇家御用的云锦“飞入寻常百姓家”,做云锦的老师傅进入南京的几个合作社工作。1978年开始,年仅16岁的杨建顺跟着师傅苦练,直到6年多后才出师。此后,他参加了定陵博物院妆花缎龙袍、织金奔兔纱、喜字并蒂莲、日本琉球王袍等纺织物的研制工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培养了许多年轻人。
“我们研究所此前已经承接国内很多博物馆要求仿制古代纺织品的业务,比如万历皇帝的龙袍等。”杨建顺说,素纱襌衣的织造工艺和云锦虽然有所不同,但正是多年制作云锦的经验让他“一点就通”。
他认为,传统工艺的局限性在销售中已渐渐凸显出来,云锦发展需要不断创新。“创新,除了图案设计方面,工艺技术也要与时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