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的诞生:首先解决的是故事如何本土化
原标题:《流浪地球》是怎么诞生的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在此之前
没有人看好中国的科幻电影
《流浪地球》诞生记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李行
本文首发于总第887期《中国新闻周刊》
几乎毫无悬念,《流浪地球》凭借一个硬科幻的冒险故事,领跑了春节档的电影票房榜和口碑榜。即便如此,导演郭帆在春节期间仍然坚持跑路演。大年初二,他继续出没于全国各大影城。做这部电影的四年时间里,对他来说,也许就是一场大梦,电影上映,他制造的梦境感动了观众,也让不相信中国能拍出科幻电影的业内人士刮目相看。
接触《流浪地球》项目之前,青年导演郭帆曾经拍过两部电影。2014年,一部改编自同名歌曲的青春校园片《同桌的你》,用2000万元成本就拿下4.5亿的票房,这证明了他的商业能力。但从第一部带有科幻元素的《李献计历险记》开始,他想做的电影类型就只有科幻。
《同桌的你》商业成功后,经纪人拿到郭帆面前的项目基本都变成了同类的青春爱情题材。资方许诺资金已到位,只要他愿意,马上可以开拍。而当郭帆给经纪人和身边朋友讲起自己被《终结者2》影响很深的科幻情结时,得到的回答是一连串的疑问:国产科幻?可能吗?观众能相信吗?不会觉得违和吗?那得多少钱,能回本吗?有演员愿意演吗?别人都没做出来,你怎么就能?……
郭帆无言以对。
那是2014年,中国电影市场高歌猛进,约300亿元的年度总票房,让中国电影市场进一步缩小与美国的差距。而中国电影人面临的事实是,在《阿凡达》《盗梦空间》《星际穿越》等好莱坞电影重工业打造的科幻电影屡创票房奇迹的强劲势头下,中国的硬科幻电影还是零,当时《三体》电影项目的启动给中国观众带来的却是一剂虚幻的兴奋剂,很快就杳无声息。
也是在2014年年末,广电总局组织第二期导演团去美国六大电影公司之一的派拉蒙短期“访学”,郭帆是其中一员。结业那天,派拉蒙举行了一场欢送仪式。席间,郭帆好奇地问一位美国电影人,“你们平时看中国电影吗?”“不看!”对方的回答简单干脆。“为什么?”“因为有字幕的电影我们都不看。”
回国次年,他接触到了《流浪地球》的项目,但注定面对种种未知和同行的质疑。郭帆经常约朋友一起聊这个项目的可能性,也聊美国之行的眼界大开与心有不甘。酒桌上,北漂时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兄弟龚格尔对沉默无言的郭帆说,你要是干,我帮你。
接着,拍《李献计历险记》的摄影师刘寅来了,参与过《三体》项目的美术郜昂来了,做过《寻龙诀》视觉效果的丁燕来了……四年多的时间里,经历了拍摄超期、资金超支、资方撤资等噩梦后,“活下来,别赔钱”成了郭帆当时最简单的想法。
“全身心投入这个项目的四年来,发现自己特别像一个跑马拉松的人,一直在绷着往前跑,同时又始终看不见终点线,在这个过程中,焦虑、失望,有时甚至绝望到怀疑自我,而且很难找到一种宣泄的途径。那时全靠硬撑,没啥招儿,有时候会不想起床,倒不是说有多困,而是醒来的那一刻就会想今天又是一堆事儿,不想睁眼,只想逃避现实。”郭帆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他说这话时,《流浪地球》的票房早已超过20亿元。
临界点
2015年底,中影股份举行的2016年新片发布会上,公布了包括《大唐玄奘》《我的战争》《流浪地球》等共计33部影片项目。
进入筹备期的项目都公布了导演人选,“郭帆当时已经为《流浪地球》项目做了半年筹备工作,但最终还是没有在那次发布会上公布导演人选。说白了,就是对项目团队的担心,也是对中国影视现状能不能支持做出科幻电影的担心。”中影公司一位负责人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中影公司公布《流浪地球》项目之前,中影公司还提前储备了刘慈欣的《微纪元》《超新星纪元》等项目,而投资拍摄重视觉效果的《狼图腾》《长城》等项目就是为筹拍科幻电影热身。投资成本为2000万元的另一小成本科幻电影《伊阿索密码》是中影对科幻电影的小试牛刀。该片上映后口碑、市场双双惨败。
但在这些项目操作过程中,从业人员也收获了经验,《狼图腾》筹拍前,中影公司就规定要尽可能使用国内团队。法国导演让-雅克·阿诺不得不带着他的核心技术团队给中国团队讲了许多天的视觉效果课程。
同时,国内导演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国内观众与国外观众在审美和文化上有巨大差异,国内和国外的电影团队在岗位分工和工作流程上有着根本不同,更不用说由于语言差异带来的交流障碍。
所以,《流浪地球》项目的启动就显得更加谨慎。
此前,中影公司把执导此片的人选圈定在詹姆斯·卡梅隆、阿方索·卡隆(代表作品《地心引力》)、斯皮尔伯格等国际科幻大导演身上,吕克贝松在《千星之城》上映后一度与中影公司接触频繁,“基本上都跟他们沟通过,但没有人愿意来中国拍科幻片。国外导演没戏,我们又考虑过国内一线导演,也没有人愿意接。没有人想砸自己的招牌。”《流浪地球》项目中影方面前负责人朔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就是在这样一个临界点上,郭帆进入了中影公司的考虑人选名单。
“北京的房子那么贵,
我们要跑就得带着家跑”
如果真的到了太阳氦闪爆发的阶段,地球上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不同于软科幻,创作硬科幻电影剧本首先要解决的难题就是未来世界观的创造,这个问题让郭帆团队争论了三天。
他们讨论的结果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可能不会有联合政府,不会有集体主义合作,国家之间可能早就产生战争了。“这是我们预想的结果。所以,电影中联合政府带地球一起流浪到外星系的设定其实是我们感性的一个理想。”郭帆说。
投资方对项目过审的前提条件是,必须要写出一整套能被认可的“世界观”。
郭帆请来中国科学院天体物理方面的教授,在他们的帮助下,编出了从1997年到2075年近百年的编年史,创作出了包括压缩蔬菜包、鹤嘴挖掘机、重聚变反应堆等道具清单,推测出了包括引力地震、永日、雪雾等未来可能出现的自然现象。
除此之外,在他们数十万字的世界观设定里,涉及了未来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方方面面的内容。观众在电影中看到的是冰山一角,而冰山一角下面的庞大实体就要仰仗世界观的夯实。“你基本上要构建一个新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是不能被证伪且自洽的。”郭帆说。
剧本创作伊始,郭帆编剧团队并没有深刻体会到世界观对人物性格塑造至关重要,在调整剧情和人物方向时遇到了很多挫折。
在吴孟达扮演的老韩身上所体现的时代特征是,一个曾经的95后活到了《流浪地球》的世界,他之所以在人类危机的时代里怀有轻松应对的乐观性格,是因为他来自一个物质繁荣的年代。在经历“流浪地球”计划的过程中,他目睹了整个人类社会为了应对浩劫所做出的牺牲和付出的代价。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是衰落的,因为联合政府需要让更多资源集中到“流浪地球”计划。对他来说最好的时代就是他所出生的21世纪初,那是更富裕、更繁荣的时代。
李光洁扮演的王磊出生在一个物资开始变得紧缺的年代,他从军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流浪地球”计划的顺利进行,完成人类种族延续的目标。这是这个角色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在“世界观”的“教育”部分也提到了。执行“流浪地球”计划时,世界有一个很大的动荡期,反而在地球脱离公转轨道,向太阳系外飞行的过程中,秩序慢慢地稳定下来了。
《流浪地球》发生的年代是男主人公刘启所熟悉的年代,在很早一个版本的剧本里,他们想要让主人公对时代有所思考,比如说他会对物资匮乏不满,会对姥爷韩子昂所说的黄金年代心生向往,但经过冒险后才终于明白“我爱这个时代,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强大的时代,而是因为这是我的时代,因此他们每个人的行动方式,这都是不一样的。”
“正因为在世界观里做了相关的思考,我们在第一版剧本中所呈现的情感内核才会在之后几个版本的剧本中完全融入到了背景故事中去,或者成为支撑某个角色行动的驱动力。”编剧严东旭说。
世界观的设定完成后,才真正开始进入剧本结构的创作之中。
刘慈欣的原著小说不到3万字。故事很简单:未来时空下,由于惧怕太阳氦闪爆发引起的灾难,人类决定组成联合政府,并给地球装上发动机,通过动力将地球推出太阳系,在宇宙中实施时间长达两千五百年的流浪计划,找寻新的星系作为人类的家园。
郭帆最后选择的故事段落,其实就是刘慈欣两万字小说当中的一两百字,总结起来就是:地球经过木星。
“我们知道其他一些科幻项目在改编小说的问题上大多数都希望一次性能完成一个小说的改编,但我们认为不管是《流浪地球》还是刘慈欣的其他作品题材都过于宏大。就小说来说,只有这么写才能满足刘慈欣从宇宙角度去观察人类的需求,但这个不利于观众观看电影,电影观众最终看的银幕上的人其实是他自己。所以我们必须要聚焦于某一段连续的时间、连续的事情才能使观众有投入感。”制片人龚格乐说。
剧本创作中,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让故事生长在中国的文化环境中。
《钢铁侠》里小罗伯特·唐尼穿上那身衣服就是钢铁侠,但换成一个中国人的脸,观众就会觉得山寨,有违和感,这是语境和文化差异问题。
其次,如何使视觉体系让中国观众觉得可信。因为只有建立了这种信任,才能让观众相信这就是他们身边会出现的人,发生的事,跟着剧情走。
“西方科幻,他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但中国人其实不太习惯于仰望星空和面朝大海,我们更多是往脚下看,我们热爱脚下这片土地。我喜欢脚踏实地的生活,这跟我们几千年来的农耕文明演化是有关的。比方说《勇敢的心》里,那一刀砍下头的时候,可能美国人就特别热血沸腾,因为自由平等是他们的立国之本。但是中国不会,中国人是你敢动我房子你试一下,抢我房产证你试一下。中国的科幻故事在设计的时候一定要找一个落脚点。”郭帆说。
编剧团队给这个故事找的落脚点是家和父子情。
在人物设计上,老韩身上是体现中国化特色最多的。虽然在戏里他是老年人,但1999年出生的他是把电影里的世界和当下现实世界勾连起来的人。
他身上会表达出更多当下中国人的行为方式:时而混不吝,时而大义凛然。“他临死时对爱人的情感都是我们当下小人物身上的朴素情感。在这部电影里,你看不到像美国科幻电影里的那种个人英雄,第一眼就知道能拯救世界的那种。说直白一点,我们每个人都是奔着利益去的,但中国人身上朴素的东西会让我们在面临选择的时候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中国人身上朴素的东西是我们几乎每个人最柔软的,一旦触碰,都可能奋不顾身去牺牲,去拯救世界。”编剧严东旭说。
剧中人物刘培强与刘启是一种典型的疏离但又父爱如山的父子关系。韩子昂与刘启是外祖孙俩,其实是另一种父子关系。特别是在刘启长期缺失父亲的情况下,韩子昂代替了父亲的角色。
这是中国人最基础的情感之一,它塑造着中国人的情感基因,也构建了《流浪地球》的情感故事线。
故事里面的刘培强与儿子刘启分别时是四岁,饰演刘培强的吴京的儿子也是四岁。吴京常年在外面工作,尤其是《战狼2》在宣发、路演的那段时间也是见不到孩子,孩子慢慢地对他产生一种陌生感。“我一直觉得很愧疚,没有珍惜跟孩子相处的时间。《流浪地球》也在讲父子间血浓于水的亲情,尤其最后的时候,父亲为了儿子作出的伟大的牺牲,真的让我瞬间泪下。”吴京说。
而在导演郭帆心中,这一切又有别样原因。“之前老觉得父亲是敌人,成为父亲后就理解了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因为我父亲几年前去世了,所以拍这个片子很大的原因也是为了献给他。”郭帆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父子关系背后的情感,是中国人最看重的家的文化,也是驱动这个故事发展最可依赖的、最直接的情感动力。家是一个世界性的共有情感,而在中国又会表现出特殊的族群情感,具体到电影中的表现就是:我们要带着地球去流浪,而不是离开地球去流浪。
“如果是美国人,当地球出现了这么大的危机,他们想到的是跑了就得了,可以坐飞船或者放弃地球。但是中国人不行,北京的房子那么贵,按揭还没有还完,我们要跑就得带着家跑。给地球安上发动机,把地球推出去,这个形式是有浓郁的中国特色、中国情感的一种表达。”郭帆说。
“中国人穿宇航服合适吗?
没有一点违和感,
而且Made in China”
2017年5月26日,《流浪地球》在青岛正式开机。原定3个月的拍摄周期,最终延长到了近6个月,超期一倍。
拍摄现场,副导演用三个关键词总结自己的经历:困难,地狱,骨灰。
就像是游戏通关挑战,大部分的导演组成员拍完以后都有了类似战后创伤的症状,副导演周易在杀青回家一两周后,每天的梦境中仍然是在嘶喊“大力胶在哪儿?”“机器组在哪?”……
面对陌生的科幻片类型,导演组的当务之急就是明确岗位分工,无论是向海外团队取经,还是内部探讨实践,《流浪地球》团队反复在自我纠错,从陌生走向熟悉,从茫然走向成熟,慢慢摸清了岗位分工。
美国、日本、法国、新西兰等地的专业团队在电影工业化道路上已经走了很久,分工和职责都很明确,甚至很细化。而国内在这一方面还很不成熟。
比如,服化道副导演需要监督、保证服化道部门准备好相关物料,以保证顺利拍摄。但服化道组并不是具体制作物料的人,无法判断制作方给出的时间内能否完成道具。如果耽误整体的拍摄,一天的损失就是上百万。
后来服化道分出两个大类,一个是技术维修,一个是现场管理。最终,服化道部门的副导演需要盯三四个部门的实时完成进度。
不同于一般题材,科幻电影对从业人员的理解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从抽象的科学理论到具体情境,从广阔的想象到实际场景,对一个环节的理解有偏差,最终结果就会差之千里。
因此,导演组内部需要先统一认识,理解创作思路和基本要求,并传达给其他部门和群众演员。导演组的各位副导演可能不是剧本创作者,但却是剧本的“翻译者”。
首先是导演给他们讲对整场戏的理解,然后是副导演团队反馈,每个人负责一部分,从道具完成、环境气氛营造到演员调度,是一个非常细致的执行过程。
所有人都是“翻译者”。但问题就出在,每个人能不能够准确地理解剧情以及导演的世界观和创作意图。当传达出现偏差,出来的画面调度或者镜头就不是导演想要的。
表演现场的背景基本都是绿幕。不管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都需要去想象绿幕上是什么场景。演员可能要通过无实物表演去脑补画面。“主演还好,大规模群演就很有难度,他们的专业素养有限,没有做过那么多无实物表演肯定会很难理解,所以只能给他们举生活中见过的例子,找通感。”副导演周易说。
由于实际经验不足,片场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这时候只能靠现场工作人员的笨方法、土办法,这些看似和科幻不相匹配的方案锻炼了现场团队,甚至让剧组从中摸索出了新的工作流程。
故事中的主角需要穿着外骨骼装甲,那些道具是由参与制作过《金刚》《阿凡达》等科幻大片的维塔工作室原创开发的。中方团队曾前往对方公司接受了为期一周的分步拆解、组合安装等工作的培训。
拍摄过程中,装备的零件还不时脱落,剧组就用大力胶的土办法一次次粘上去。郭帆认为维塔做出来的产品,他们肯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结果,对方派人来现场,看到此景,也是大喊一声“来,大力胶”。
起初听说要穿外骨骼装备,演员们都异常兴奋,觉得这是职业生涯难得的体验。不过这种体验很快就让他们叫苦不迭。为此,制片主任设计了一种能够让演员穿着外骨骼休息的龙门架。演员们就像一排烤鸭,在拍摄的间隙挂在龙门架上休息。由于广受欢迎,龙门架还多次迭代,从木头到钢架,从单人到多人。
电影里呈现的每一个屏幕都是真实的,演员触屏时的指纹也能被清晰拍摄下来。有时候一个场景中会有一百多个屏幕,为了省钱,屏幕是裸屏,后面没有壳,在青岛拍摄又潮湿,经常会短路。因为没有工业化相对应的部门去支撑,怎么同时控制一百多个屏幕开启又关闭就成为一件难事。最后的解决方式是每一个屏幕后面都连一个笔记本,每一个笔记本后面都有一个人去控制屏幕,屏幕中的画面是提前做了一千多个动画放在里面,但仍需要事先排练操作,才能让屏幕与演员的表演相匹配。
太空站休眠舱的开启和关闭看起来很流畅很有未来感,但实际上道具存在很大的问题。“我们做这个机械结构的时候,因为经验实在是太少了,那个盖子的开启是会卡壳的,正常的科幻片里应该是平滑地开启,但我们是随机的,这就不靠谱儿啊,你拍多少次,每次都不一样,有的时候还打不开”。郭帆透露,最后剧组选择了人工平拉方式,用鱼线和威亚吊着盖子。
太空宇航服的零部件达1100多个,软质的板就有500多个,再加上500多个硬质零件,是一个大工程。
然而最困难的还不是繁琐庞大的零部件数量,而是工业级的建模制造。比如外部的硬质部分就与汽车制造一个级别。头盔内的构造和零件要满足整个面罩能翻起来、拿出来,还要有通风的风道,整个零件分层有14层,组装在一起的精度要求非常高,“用手工模型的工艺根本无法满足如此高的精度,必须用工业工艺。我们制作宇航服都是工业级别的制作文件也是工业级别的生产流程,生产出来以后组装。在一起才能满足设计要求。”MDI部门负责人黄天禹说。
宇航服里还做了风道和风扇,目的是解决之前拍外骨骼时面罩上的缺陷,演员表演时很热,会哈气,面罩就会出现雾化,影响拍摄。制作组在宇航服的中圈部位加了一层风道,源源不断地把风吹进来,同时也给演员带来空气,让他们感觉更舒服。
尽管如此,有一场太空补给站的戏,虽然演员戴的头盔里面有耳机,但还是听不清彼此说话,演员只能面对面看对方的口型来猜测台词。因为现场开着两三个18.5千瓦的巨大风鼓机吹雪,响声巨大。
宇航服有60多斤重,每次架到身上,吴京就感觉自己像是吊在铁钩子上的半扇猪肉。“当你穿上它去吊威亚的时候,吊在那里半个小时,难受得感觉要随时爆发了。但是,起码大家应该看到中国人可以做出这样的东西来了,而且非常精致。以前大家还有疑问,觉得中国人穿宇航服合适吗?现在我跟你说就是一点没有违和感,而且Made in China。”吴京说。
中国科幻电影元年?
对于科幻电影来讲,杀青并不意味着能够松一口气,而是迎来了真正的生死挑战。因为后期制作往往更加复杂。
《流浪地球》经历过两次超支,第一次是在地面部分拍摄完成后,已经没有太空戏份的拍摄资金。
据经曾经成功打造过《战狼2》的公司北京文化的介绍,郭帆跟吴京喝了一次酒。一开始,吴京并没有给承诺,酒过三巡,一瓶啤酒就倒的郭帆很快借着醉意痛诉“革命家史”,喝多的吴京也被感染,便应承下来。最终,“客串”变成了一个多月的拍摄和零片酬出演,吴京还被“忽悠”投资了本片。
第二次超支是特效制作部分,也让两大投资方北京文化和中影公司在追加投资协商会上一度翻脸。“就我了解到,无论国内外,很多正在制作的科幻片都是因为后期视觉效果预算的超支而夭折。所以,这个项目能够挺过两次大比例的超支,只能说是它的命好吧。”该片前中影方面项目负责人朔方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数字视效是中国电影被吐槽最多的领域之一。在中国,即使是业内人士也大多停留在“视效就是点点鼠标”的简单认知上。
对于《流浪地球》,这部重视视效的科幻题材来说,过往的经验已经远远不能满足其需要。
全片最震撼的一条视效长镜头是从地面的运载车一直拉到太空站。这个长镜头并不是为了炫技而制作,电影此前的篇幅一直在介绍地下,此时主角开车到了地上,这是一个可以为观众完整展现世界观的契机。
《流浪地球》在粗剪时共有4000个视效镜头,最终留下来2200个左右,其中有50%是高难度的A级视效镜头。
后期制作总监孙敏向导演和制片人提出他的方案,把视效镜头的制作放在一家,不如平衡到四家。“因为片子里面呈现的元素在风格上比较独立,可以按场景分给不同的公司。比如说有的公司擅长做‘坍塌’、做‘烟’,有的更适合做‘冰的质感’、做‘环境’,还有的适合做简单的视效修复,场景延伸。”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同步管理四家公司是非常繁杂的事。要让四家拥有不同工作流程的公司在统一的流程和节奏中合作完成项目,就需要制定合理高效的管理方案。
要了解四家公司内部流程,如每个环节使用的软件、渲染器、存储状态、文件命名等一系列问题都需要沟通。镜头划分得非常详细,对两家公司需要共享镜头的环节、对接方式、前后次序都有明确的要求。
各家公司负责的场景不一样,有的时候视效镜头会在各家流转。“比如运载车的镜头,开始的时候完整地给第一家,在行驶过程中可能车头要‘破损’,给第二家制作‘破损’,‘破损’完成以后开到‘发动机点火核心’,给第三家,从‘点火核心’开出去,最后‘破损的状态’再给第一家。目前,很多好莱坞片子都会采用这样的流程。”孙敏说。
几家公司之间的磨合大概经过两三个月。管理流程走通后,后面出现一些小问题,能及时检查、解决。
美国视效量特别大的电影,后期制作的时间都在一年左右,有些片子甚至有两年的制作周期,《流浪地球》合作的四家国内视效公司在极限内完成了效果最好的工作,让人们得以见到这部电影如今的样貌。
“只要它能活下来,就会有更多的投资人有信心继续投资中国的科幻电影,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国内科幻电影目前还没有真正形成自己的体系,一整套的系统还都没有完全建立起来。当我们发现想去做一个东西的时候,中国制造能力非常强,但大量人才集中在工业级消费品上,没有人去做电影。你要想找到能做那个级别的道具的人几乎没有。我们所有道具都不是按照传统的方式。比如拍古装片,很容易做一个椅子、屏风,甚至搭一栋楼,但我们得换一个思路,不再是木工,必须去冲压、3D切割,才能做出各种金属的形态,必须拆解成一个个零件,拼装后才能构成场景。”郭帆说。
《流浪地球》上映后,振奋的粉丝们又开始提起中国科幻电影元年的说法。
在投资方北京文化电影部总经理张苗看来,中国科幻电影元年有两个必要条件:第一,这绝对不是一个影片去完成的,而是需要一批优秀的科幻影片的问世。今年观众看到了《流浪地球》,相信在不久的未来,还有更多优秀的科幻电影问世,那时才是真正的中国科幻电影元年到来的一个标志。《流浪地球》只是做了这一批科幻片的先行者。
第二,就是这个国家的强大,国家的强大能够促进文化的强大,文化的强大,就是本民族文化自信的开始。中国科幻的元年,如果没有广大的相信中国科幻内容的观众和创作者,也是无法去启动的。(部分内容参考《流浪地球电影制作手记》,特此感谢此书主编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