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树斌案疑似真凶王书金:怕死后冤死者找来算账
■ 人物简介
王书金
48岁,河北省广平县农民。2005年1月,逃亡10年的王书金在河南荥阳落网,后供述多起强奸杀人案,其中包括1994年的石家庄西郊玉米地奸杀案。但该案当年已告破,21岁的聂树斌被认定为该案凶手,于1995年被执行死刑。
“一案两凶”情况的出现,以及近十年调查的停滞不前,让王书金案与聂树斌案成为司法史上最受关注的两起案件。
2013年9月,河北省高院二审宣判,认定石家庄强奸杀人案、即聂树斌案并非王书金所为,王书金因另外三起强奸杀人获死刑。
2014年12月12日,最高人民法院指令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复查聂树斌案。
王书金觉得自己多活了8年。
多出的这8年,都和自己从未谋面的聂树斌有关。
死刑犯王书金,理论上只要最高法核准死刑,就死期将至。但由于与之紧密相关的聂树斌案迟迟没有结果,“结局”何时到来,仍是未知。
自2005年1月份被河南警方缉拿算起,这位公共视野中备受关注的死刑犯,已在高墙内度过了10年。
特殊待遇
河北邯郸磁县看守所,王书金很少跟同监室的人聊起自己。
9张床位的屋子住着5个人,大家关系还算不错。
夏天时还能去院子里拔拔草;到了冬天,连拔草的活儿都没了。
所以醒来之后就是,坐着、站着、看电视、吃饭、上厕所。
一直“吃小灶”的王书金一身虚胖,出于健康考虑,看守所的医生让他每天只吃8分饱。
王书金每天都觉得饿。
这大抵是他目前的生活,他曾多次告诉代理律师朱爱民,在看守所过得不错,管教、医生、所长都“非常好”。
同10年前的黑瘦相比,王书金白胖了许多。不光在这儿,以前在广平县时,里面的管教送过好几次烧鸡和猪蹄给他吃。
他成了特殊人物。
广平县公安局有关人士曾向媒体透露,因为案件特殊,每次提审王书金都全程录像,就怕外界质疑警方刑讯逼供,一个县级单位更不敢怠慢。
2013年案件二审,几经辗转,王书金被转移到磁县。到磁县看守所后,所领导接到上级指令,如果王书金出了什么事,“那下一个被关进看守所的就是你们自己。”
看守所一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说,自从王书金来了,全所上下都紧绷着一根弦,今年一月,王书金有一次轻微脑梗,所幸发现及时,医生松了口气。
2013年9月27日,河北高院驳回王书金上诉,维持死刑判决。之后代理律师朱爱民和彭思源都接到看守所所长的求助电话,“死刑判决后王书金情绪很不稳定,希望你们多做做他的工作。”
比如大家看电视正好好的,王书金会突然起身,啪地一声关掉电视:我要死了,我心情不好,你们别看了。
朱爱民说,广平县和磁县对王书金都是高规格待遇,所长管教虽尽心尽责,但都倍感压力。私下里,磁县看守所好几位工作人员都请求朱爱民帮忙跟上级反映,看能不能把王书金转走,“担子太重了。”
苟活10年
10年前,朱爱民在广平县看守所第一次会见王书金。“又黑又瘦,不爱说话,问一句答一句。”
“有个叫聂树斌的你认识吗?”朱爱民问。
“不认识。”
朱爱民回忆,那次见面,王书金就明确表示,自己这条命是保不住的,“他知道这个结果,也多次说过‘枪毙我一点也不冤’的话”。
至于外界关于王书金利用聂案拖延时间、苟活于世的质疑,朱爱民觉得,“他王书金不可能有那个脑子。”
在同律师的交流中,王书金很少直接提聂树斌的名字,用得最多的是“那个人”、“那个案子”。
2013年的几次开庭,法庭给了王书金充分的陈述时间,王书金坚称自己是西郊玉米地案真凶,“跟别人没有关系”。
但法院最终没有认定这起命案。
2013年死刑判决后的一次会见,王书金对彭思源说,“死就死了,但案子弄不明白,就是去了那边,冤死的人肯定会找我算账,两个鬼会打起来。”
2014年12月19日,王书金主动跟彭思源提起了聂树斌案,6天前他在新闻里看到聂树斌案异地复查的消息,“案子拖了那么久,总该有个眉目了。”
因为“那个人”,让被捕之后的王书金多活了8年。
今年2月初的一次会见,朱爱民问他,会觉得这10年是赚到了吗?王书金说“原本觉得案子审个一两年,就会被枪毙,应该是多活了差不多8年”。
王书金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监室内一台电视机,他最爱看新闻节目。最近的几次会见,朱爱民都好奇,王书金怎么会掌握那么多法律术语。
他会提到中央召开了关于司法改革的会,还有总书记发表的讲话;他熟知接连倒下的几只“大老虎”,还跟管教开玩笑“跟周永康徐才厚比,我这案子算啥”。
没有亲人看过他
律师问他这10年最感激的人是谁,王书金回答,除了负责自己的几位管教,就是朱爱民、彭思源两位律师。
几天前,朱爱民去看守所看望王书金,这次会见,王书金说,他最想见哥哥。
王书金和哥哥王书银关系很不好。一位警方人士回忆,王书金被抓时正好是冬天,衣服不够穿。警方曾通知王书银给弟弟送些衣物棉鞋,但遭到拒绝,“早就跟他断绝关系,让他冻死完了。”
王书银拒绝跟这个弟弟有任何联系,通过律师,这个木讷的河北农民告诉外界,自己想过安宁的生活。
10年里,没有一个亲人来看过他,包括开庭,家人也没有出现。
但每次会见,王书金都会念叨,说想见女儿、姐姐和侄子。
除了强奸杀人带给家族的耻辱,在逃亡的10年中,王书金也没让家人有过真正的太平,有村民说,逢年过节,王家总有警察蹲点,但苦等10年,王书金没露过一次面。
2005年被押回广平时,因为要指认作案现场,戴着手铐的王书金回到已逃离十年的故乡,村民王文平记得当时的场景,因为被害的三个女人都是本村或邻村的,有村民激动地要拿砖头砸死他。
在他的“第二故乡”河南荥阳,逃亡中结识的女子马玉华(化名),在他被抓后不久就带两个孩子改嫁了。
两位律师先后劝说她签代理协议,这之后,马玉华对他们说,“我对王书金的义务尽了,为了不影响孩子,不想与他再有什么瓜葛。”
2013年7月,王书金案审理期间,彭思源在看守所同王书金有过一次长谈。当时彭思源问,这些年他最常想起的场景是什么。王书金说,在河南荥阳,女儿会走路以后,他牵着女儿沿着住处的铁路桥往北看黄河大桥,大桥另一面,是故乡河北的方向。
“最后一个春节”
问他这次为什么最想见哥哥。王书金顿了顿,“这十年我在里面懂了不少道理,最近也想了很多事,就是想跟我哥唠唠,我为什么会走上错路,一些心里话,只想跟他讲。”
王书金还说起了在荥阳的生活,他说他那时人缘非常好,有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在社会上敢作敢当,周围的人都很认可他。
而这些经历都是在广平没有的。
朱爱民记得,2013年死刑决定宣判结束,法官拿审判书递给他签字,“王书金的手抖得很厉害。”之后,通过看守所的反馈,王书金着实情绪不稳定了一段时间。
为此,彭思源特地赶到荥阳,在征得马玉华同意后给两个孩子拍了几张照片,冲印出来后交给了看守所管教。
彭思源告诉王书金,两个孩子很好,继父待他们视如己出。当时让王书金倍感安慰。
彭思源还偷偷以家人的名义给王书金存过几次生活费,虽然不多,但是他觉得这会让王书金觉得有人记挂,心里有些念想儿。
从去年年底开始,王书金密切关注着聂树斌案异地复查的进展,让他奇怪的是,前段时间电视里都有报道,最近又没音儿了。
他也关心内蒙古呼格吉勒图的案子,他说起有次看电视里播呼格吉勒图母亲的采访,他看到呼格的母亲哭得直哆嗦,“自己也跟着抹眼泪。”
他也会有忏悔,说对不起所有伤害过的人,希望能有机会赎罪。他跟彭思源说,自己到了河南安定下来后,靠自己的力气挣到钱,有了马玉华和孩子,“再没犯过事儿”。
有句话彭思源记得清楚,“出来打工时才知道,50块就能找个小姐,根本不用去害人。”
他觉得,聂树斌的案子同呼格吉勒图案“一模一样”,内蒙古的案子有了结果,“我的可能也快了。”
说起即将到来的春节,王书金说,“应该就是我最后一个年了。”
“死就死了,但案子弄不明白,就是去了那边,冤死的人肯定会找我算账,两个鬼会打起来。” ——2013年死刑判决后的一次会见,王书金对代理律师彭思源说。
新京报记者 卢美慧 河北邯郸、北京报道
(原标题:王书金:今年是最后一个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