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2月2日凌晨1点51分，美国国会山参议院大厅内灯火通明。 美国参议院主席、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端坐在台上，右手按在助手递来的一张大幅面文书上，宣读计票结果。大厅内仅剩20位共和党参议员和十几名工作人员，大部分议员站立着聚在主席台左侧。民主党参议员在投票后就匆匆离场，早已不见踪影。阿拉斯加州共和党参议员莉萨·穆尔科斯基（Lisa Murkowski）坐在那群参议员身后，彭斯开始讲话，她停下手中匆忙的笔，看着他。
彭斯缓缓念道：“这项表决，支持票数是51，反对票数是49，修正至此的《减税和就业法案》获得通过。”话音未落，参议员们零零落落鼓起掌来，彭斯随即敲下法槌。人们开始握手拍肩，互相庆贺。此时，自1986年里根总统时期以来美国最大规模的减税法案已经通过最难过的一关，距离最终成为法律只剩几步之遥。而这也是特朗普执政以来，共和党唯一获得成功的大规模立法，通过版本的法律文本一共479页。
税改通过之后的米奇·麦康奈尔
基础工作
早在2016年大选后不久，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和参议院金融委员会主席奧林∙哈奇（Orrin Hatch）就悄悄召集四名共和党参议员，宾州的帕特里克·图米（Pat Toomey）、俄亥俄州的罗布·波特曼（Rob Portman）、北卡州的蒂姆•斯科特（Tim Scott）。12月6人开始会面，为推动税改布局。
11月16日美国国会众议院227比205投票通过了其版本的税改法案，国会山的焦点就转而集中在麦康奈尔带领下的共和党领导层。预期民主党参议员无一人会投票支持，52席的参议员共和党党团最多只能丢失两票。而且时间也很紧迫，必须在圣诞放期之前，也就是本年度议会会期结束之前拿出成绩，否则议员们放假回家时会面对选民的新一轮诉求，增添不确定因素。另外明年有中期选举，共和党必须拿出比提名大法官戈萨其（Neil Gorsuch）更大的执政成果。
12日2日麦康奈尔回顾起草过程时对记者表示，与废除奥巴马医改后难以建立新政策的情况不同，共和党税改政策大纲已经主张了几十年，所以更容易形成共识。其中重要的一项改革是联邦企业所得税率从目前的35%大幅降至20%。这一条深得特朗普总统亲睐，他不止一次在发推和演讲中提到这一点，把它和创造美国就业联系起来。[1]
一旦法案通过了参议院金融委员会，麦康奈尔等人就急于“闯关”，民主党对此感到气愤。借用亚利桑那州参议员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一次演讲时说的话，民主党要求立法程序回归“通常程序” （regularorder），也就是公布各个新版本的草案，召开听证会，增加全体讨论环节，争取跨党派合作。但是麦康奈尔采用闭门会议、不召开听证会、不透露税改细节的策略，防止出现大规模媒体报道和批评声浪。[1]
11月17日麦凯恩表示支持金融委员会通过的法案，他夸赞委员会执行了“通常程序”，举行过几次听证会，连续四天对法案展开了辩论。鉴于麦凯恩在医改法案表决时投下关键的反对票，他的这番表态给税改的通过提高了可能性。[2]
现在麦康奈尔面临的挑战是，他们必须平衡共和党内部温和与保守两翼的矛盾，一定程度上满足一些议员的要求，宽慰部分议员对法案的忧虑，化解来自反对党的阻挠，改变抵御法案在外界的负面形象，同时还要驯服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特朗普总统。
参议员罗恩·约翰逊
凑足票数
几个月前医保改革法案在参议院“闯关”失败，部分原因是特朗普总统本人曾形容医改法案过于“刻薄”。那次失败留下了惨痛教训，这次特朗普多次听从麦康奈尔的建议，大体上保证了他的信息不跑调，更没有唱反调。
医改失败还给麦康奈尔留下另一条惨痛教训，如果在最后公布法案的之前没能足够吸收部分议员的意见，一但公开后，反对的声势就会突然扩大，可能会导致流失选票。这一次，在闭门起草和谈判期间，麦康奈尔一个一个地锁定犹豫不决的选票。这个策略果然奏效。参议员约翰逊是最后一个典型例子。[1]
几周以来，威斯康辛州共和党参议员罗恩·约翰逊（Ron Johnson）明确表示，他希望法案要给予一部分中小企业，也就是税赋转嫁企业（pass-through businesses）更优惠的税收待遇，他还说会用自己的一票作为筹码。他还找来蒙大拿州共和党参议员史蒂夫·戴恩斯（Steve Daines）公开支持自己的主张。麦康奈尔先把说服约翰逊的任务交给了特朗普。特朗普本人给约翰逊打了几次电话。11月30日晚上7点，共和党参议院多数党党鞭约翰·康宁（John Cornyn）在自己的办公室和约翰逊、戴恩斯以及参议员林賽·格雷姆（Lindsey Graham）进行了最后一次谈判。康宁展示了领导层最终满足约翰逊要求的计划，也就是在跨国企业的海外收益回流美国时，适当对其增加一次性缴税，来补偿税赋转嫁企业的税前扣除增幅，把扣除率从17.4%增加到23%，但是这个计划并不会马上生效。约翰逊表示他会考虑一下。12月1日早上10点，康宁给约翰逊松打电话，约翰逊表示支持法案。这时票数凑够，麦康奈尔可以召集议员表决。[3]
卢比奥和伊万卡
听取意见
因为医改失败留下的教训，南卡州共和党参议员迈克·朗兹（Mike Rounds）表示，这一次共和党领导层更乐于听从共和党参议员们的各项意见。
一名潜在的反对票是温和派的阿拉斯加州共和党参议员莉萨·穆尔科斯基（Lisa Murkowski）。相比其他改革，穆尔科斯基更关心阿拉斯加的石油开采行业。早在1月份她就找麦康奈尔谈到这点。麦康奈尔本人和穆尔科斯基专门谈判，并向她保证，把允许在联邦极地野生动物保护区开采石油和天然气的条款写入税改法案，这样就锁定了穆尔科斯基的一票。
在特朗普总统女儿伊万卡的支持下，美国家庭儿童税收抵免翻倍被写入税改法案，从一孩每年抵免1000美元翻倍到2000美元。白宫顾问伊万卡联系上佛州参议员马克·卢比奥（Marco Rubio）和犹他州参议员迈克·李（Mike Lee），进而又提出一项税改修正案，把适用范围扩大到低收入人群，并把法案中20%的企业税略微增加1%左右来作为补偿。为此伊万卡花费数月时间游说国会议员、企业团体和公益团体来支持这项改革。修正案得到两党支持，但是在一次表决中以29比71票否决掉。反对的民主党参议员认为，此举对低收入人群帮助有限，鉴于大多数低收入人群并不缴纳联邦所得税，能抵免的人群能得到的大约只有75美元，而且他们也不想为整体法案增加卖点。尽管自己提出的修正案被否掉，卢比奥和李仍然表示支持税改法案。[4]
参议员苏珊·考林
奥巴马医改里共和党最为反感的内容之一是个人强制参保。因为废除奥巴马医改失败，几名共和党参议员开始提议，他们把废除此条款的内容也写进新税改法案。此条款规定联邦政府强制个人参加医疗保险，拒不执行就会面临罚款。共和党人认为实际上这就是一笔额外的税费。后来多名共和党参议员意识到，废除此条款会为增加将近3500万美元的减税，他们开始支持这个建议。
但是，依照国会预算办公室（CBO）的预测，这样一将来医保保费会上涨10%。党团内温和派的缅因州参议员苏珊·考林（Susan Collin）担心很多人会因此失掉保险，她明确表示反对废除强制参保条款。11月29日，麦康奈尔和波特曼邀请考林一起吃早饭，两人向考林保证，在税改之后马上准备一项立法，给保险公司增加补贴，来补偿保费的可能上涨。他俩还表示支持考林等人提出的一项草案，为高风险病人另外设立一个再保险类别。第三个承诺是把对联邦医疗补助项目的一项250亿美元削减推迟到2019年执行。11月30日，在一家媒体举办的早餐会上，考林表示对投票支持税改法案持乐观态度。党团内的几名保守派则表示，不满意领导层对考林的几处妥协，认为这是在为奥巴马医改政策续命。
考克和弗莱克
债务拉锯战
田纳西州参议员鲍勃·考克（Bob Corker）和亚利桑那州参议员杰夫·弗莱克（Jeff Flake）从一开始就担心，税改会导致 联邦政府产生大量的债务。他俩再加上参议员罗恩·约翰逊三人一同表示反对，就可以让法案无法通过。考克从初期就参与税改法案的起草，直到新版本法案把在十年间的新增债务控制在1.5万亿美元以内。他们甚至曾经建议让减税力度大幅度减小，再缩小3500亿美元。共和党领导层为了打消考克的担心，提出可以加入自动增税条款，也就是如果经济增速低于预期，导致新增债务超过一定量，自动增税条款就生效，来补救一部分赤字。但是这类变动在另一侧会导致大量支持票的流失。德州参议员泰德·科鲁兹（Ted Cruz）极力反对这些建议，在国会演讲时他说，几乎所有共和党参议员都反对在法案中又增加3500亿美元的额外税收。12月1日晚上的闭门会议之后，领导层最终放弃了这一类控制债务的条款。
在麦康奈尔说服了约翰逊等人之后，即使考克和弗莱克投反对票，50票也足够通过。现在考克等担心赤字的参议员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能力，最终考克投了反对票。虽然最终版本的法案没能得到考克的支持，但是起草初期他主张的赤字控制工作，缓解了多名共和党参议员对债务增加的担忧。之前曾经宣布不再竞选连任的弗莱克，则找到曾经的同事兼好友副总统彭斯，表示他担心DACA项目在未来的不确定性会影响非法移民后代的工作证和滞留权。彭斯等人向他保证，领导层将来会和弗莱克在此议题上合作。12月1日，弗莱克宣布他将为税改法案投赞成票。
在法案在参议院通过之后，国会预算办公室才公布对法案的评估报告，显示十年内会给美国联邦债务增加1.4亿美元。
不确定因素
民主党和批评人士认为，税改法案将主要令富人获益，而对中产阶级会的税收减免会在几年后失效，十年内中产阶级的缴税会增加。减税对经济增长的提振效果没有白宫经济顾问宣称的那么大。分析了参议院财务委员会通过版本的法案，多家智库以及机构出具的分析报告支持他们的说法。例如税收政策中心（the Tax Policy Center）和国会两院税收委员会（The Joint Committee on Taxation）的报告[5][6]。
在近代每届美国政府中，白宫一直是各项立法改革的重要推动方。尤其是重要而深远的大规模立法，从起草法案到推广策略，再到游说议员，总统办公室会主导每一步的执行。但是特朗普政府明显是一个特例，白宫把税改细节全部交给国会两院的领导层去处理。在拉票策略上，特朗普也明显是在按照瑞恩和麦康奈尔的指示行事。
总统个人的推特和演讲强调的是减税、工作等宽泛的口号。特朗普把税改形容是“圣诞节大礼”，这给给麦康奈尔的“闯关”增添大量压力。在减税演讲中，特朗普还不时让信息跑调，突然转而谈其他话题，例如朝鲜。[7]
特朗普在演讲中多次把经济数据细节讲错，强调税改是为工薪阶层和中产阶层减税，然而无论按总量、比例或者税率，富裕阶层家庭得到的减税都将是各个群体中最大的。特朗普还宣称自己的家族企业不会因此收益，特朗普甚至发推宣称这次减税是美国史上最大的一次，他演讲时说这次比里根时期的那次减税幅度还要大。以上这些说法都不符合事实。[8][9]
参议员拿到的法案文本
最终一搏
12月1日早上10点半约翰逊的电话打完。下午麦康奈尔召集记者宣布票数已够，随时可以表决。然而此时，他们的手上其实还没有成型的法案文本。各种谈判和妥协刚刚结束，到处只有只言片语和口头承诺，国会山助手们还来不及把法律文本撰写和修改完成。票数足够却还没有法案。[10]
民主党参议员还被蒙在鼓里。他们对此项立法过程的参与很有限。在参议院金融委员会通过法案之后，共和党内部闭门谈判在不断修改法内容，民主党没读到任何新版本的法案文本。民主党作为少数党，只能依靠民众抗议和冗长演讲来做最后的抵抗。然而麦康奈尔遮遮掩掩的策略，导致反对力量难以及时动员起来，他使用国会辩论议程规定里的某些技巧，使民主党参议员使用冗长演讲来抵制不可能执行。
12月1日晚上太阳已经落山，在最后时刻急匆匆的文本修改后，近500页的全文才被公布。K-街的游说公司最先拿到文档，再发给民主党 参议院员办公室去打印，此时距离表决只剩几个小时。民主党参议员把照片和视频发布在推特上，展示纸上用笔临时增加或删除的潦草字迹，他们在媒体上表达不满，要求推迟表决。然而根据国会的议事日程规则，只有多数党领袖能决定何时表决，对什么内容进行表决。
直到晚上，议会工作人员还在修订法案文本。在最后一次为修正案表决前，少数党领袖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发言批评说：“共和党人目前达到前所未有的虚伪高度，参议院正在下降到一个新的低谷。”
半夜开始的表决结果是51比49，法案得到通过。民主党参议员48人全体投了反对票。
表决现场
按照美国国会的立法程序，在参议院通过其版本的法案后，国会两院将组织会议，整合两份法案，消除不一致之处。此后，两院还将分别对一致的法案进行表决，表决通过后提交总统签署成为正式法律。（完）
比较两院通过的税改法案 图片来自中金
[1]http://thehill.com/homenews/senate/362924-how-four-gop-senators-guided-a-tax-bill-victory-behind-the-scenes
[2]http://www.businessinsider.com/john-mccain-trump-gop-tax-bill-plan-text-2017-11
[3]https：//www.politico.com/story/2017/12/02/how-mcconnell-got-tax-win-276015
[4]http://www.tampabay.com/florida-politics/buzz/2017/11/30/despite-showdown-over-child-tax-credit-rubio-expected-to-vote-for-senate-bill/
[5]http://www.taxpolicycenter.org/publications/macroeconomic-analysis-tax-cuts-and-jobs-act-passed-senate-finance-committee/full
[6]https：//www.jct.gov/publications.html？func=startdown&id=5045
[7]http://www.businessinsider.com/trump-tax-reform-speech-2017-11
[8]http://time.com/money/5045078/donald-trump-gop-tax-plan/
[9]http://www.politifact.com/truth-o-meter/statements/2017/oct/26/donald-trump/donald-trump-wrong-his-tax-plan-biggest-cut-ever/
[10]https：//www.nytimes.com/2017/12/01/us/politics/hand-scribbled-tax-bill-outcry.html
文/空耳同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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