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日夜，我去日中友好会馆的后乐寮，给中国的留学生们做了一次讲演，题目是“我们应该如何理解日本？”在讲演中，我就说到，汉语传到日本之后，日本因为岛国的封闭性，和对于传统文化的重视，在许多日语词汇中保留了我们古汉语的意思，同时整个社会也保留了中国儒学中臣臣子子，上下有序的等级与礼仪的规程。我举了不少的例子，其中也说到一个词，叫“先生”。
“先生”这这个词是汉语，中日文通用，但是在具体的使用中，两国却有微妙的不同。
在中国，“先生”这一称呼，最早见于《礼记 曲礼上》：“从于先生，不越路而与人言。”汉代经学大师郑玄做了注解，说“先生，老人教学者。”后来，三国时候的著名史学家韦昭，他注解说：“古者称师曰先生”。
孔子的《论语》，不仅是我们中国国学的经典之作，也是日本人必读的一本教科书。
《论语》中对“先生”是作什么解读的呢？是把它当作“父兄”来解读的。在《论语 为政》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句子：“有酒食，先生馔”。魏朝吏部尚书何晏对《论语》的“先生”两字，作了这样的解读，说“先生，谓父兄”。我们可以推断，以《论语》作为国学教材的日本人，是应该明白中国古汉语中“先生”的这些用法，是指“父兄”、“师长”。
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中国人现在对于先生这一概念，与古汉语发生了变化。《现代汉语词典》中，是这样解释“先生”这一个词的：第一，老师；第二，对知识分子的称呼；第三，对别人的丈夫和对别人称自己的丈夫；第四，方言中称呼医生；第五，旧时称管账的人；第六，旧时称说书、相面、算卦、看风水等为职业的人。
譬如在民国时期，一般称老师为“先生”。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到：“第二次行礼时，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这里的“先生”，就指私塾的老师。
在古代，因为男尊女卑，女性是不可以称为“先生”的。但是，“五四运动”之后，由于新思想的涌入，对于德高望重的女性，也开始称之为“先生”，譬如称孙中山的夫人宋庆龄为“宋庆龄先生”，称女作家冰心为“冰心先生”。
但是，到了解放初期，尤其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因为“先生”这一称呼太缺乏革命性，而且带有资产阶级的色彩，因此一律改称为“同志”。而“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改革开放初期又把香港人、台湾人介绍自己的老公为“这是我家先生”的称谓方式，引入大陆。于是大陆开始流行“你家先生可好？”的说法，“先生”成了“老公”“丈夫”的代名词。而现在，“先生”这一称呼，又成了称呼男性的专用词。
那么，日本对于“先生”这个词，是作如何解释的呢？我们来看看日本著名的词典《广辞苑》，这部词典出版于1984年，它是这么解释的：第一，父兄，比自己先出生的人；第二，有高尚学德的人、能够成为自己老师的人；第三，学校的老师；第四，对医生、律师等具有指导立场的人的尊称。第五，对于自己敬重的人的称呼。
在日语中，“先生”是一个相当尊敬的称呼，一般人是无法享受的。譬如，同样是在大学里，并不是所有的老师都被叫做“先生”，享受这一尊称的，只有大学的教授，助手就轮不到了。那些办公室的事务人员，更是没有资格享受。如果在教授面前，你称呼事务人员为“先生”，她一定会立即辩解说：“啊，对不是，我不是先生。”
那么，在日常生活中，日本社会有几种人，是被称为“先生”的呢？第一，是学校的老师，从幼儿园开始到大学，老师都称为“先生”，男女不分。第二，是医院的医生，一般的护士还没有这一个资格。第三，是称呼律师。第四，是称呼国会议员和政府机关中的高官。一般的干部还没有资格享用。第五，是称呼作家、画家、书法家、作曲家等艺术家。一般很少称歌手为“先生”，除非他教你唱歌。第六，是称呼一些拥有指导立场的人，譬如电视台的评论嘉宾、做讲演的专家等。
我们再来看看普通的日本人，譬如同事之间、朋友之间又是如何相互称呼的呢？
一般是在你的姓之后，加一个“さん”。这个“さん”是没有汉字的，在日语中的发音，跟中文中的“桑”有点相近，所以，我们中国人也习惯用这个“桑”的汉字来表示，譬如称呼老奶奶为“欧巴桑”。
因为日本没有像中国那样“老王”“小李”这样的称呼，所以，单位同事之间称“さん”，其实就类似于我们“老王”“小李”这样的意思。譬如铃木，叫“铃木さん”，渡边叫“渡边さん”。中国人的姓，因为是汉字，汉字在日语中都有特殊的发音，所以譬如我姓“徐”，这个“徐”在日语中的发音，是“じょ”，所以大家叫我“じょさん”。如果姓“王”的话，叫“おうさん”。姓张的话，叫“ちょうさん”。姓孙的话，叫“そんさん”。就是姓李和姓刘，这个姓的发音，日语和中文很相近，所以，就直接叫“りさん、りゅうさん”。
“さん”这一称呼是一个中性称呼，男女都可以用，而且可以用于口语，也可以用于书面语。
那么，比“さん”更有一种档次的尊称，是称呼什么呢？是称呼“様”。这个“様”就是我们中文繁体字中什么样子的“様”。它在日语的语系中，是介于“先生”与“さん”之间的一个称呼，属于尊称。
譬如说，你去市政府办事，或者就像我们中国的办证中心去办事，政府公务员喊你名字的时候，一定是用“様”，而不会用“さん”。为什么政府官员称呼去机关办事的老百姓叫“様”呢？因为你是他尊贵的服务对象，不是同事，更不是你的部下，所以，必须要用尊称“様”。
给客户发邮件也是一样，一定要用这个“様”，譬如写给我的，一定是要写成“徐静波様”，而不能写成“徐静波さん”，除非两个人关系相当亲近随意。
那么，假如给对方公司社长、部长发邮件或写信，抬头除了称呼其职务之外，后面也要加一个“様”，譬如“徐静波社长様”。但是如果同事同学之间、亲朋好友之间用这个“様”的话，关系就显得生疏了。
大家有没有看到过，日本人在颁发的任命书和奖状中，不用我刚才说的“様”称呼，而是用一个特殊的汉字，叫“殿”。
“殿”这个字也是尊称，但是，在使用中却有严格的规定，只能是用于上级对下级，组织对个人的关系。譬如说，公司董事会任命你担任营业部部长，在任命书中，一定会写成“徐静波殿”。
在观看日本电影和电视剧时，我们也常常听到，日本人称对方为“君”。这个称呼是人们对于男性的一种亲热的叫法，但是使用时也有严格的规定，一般只能在同辈同龄的男性之间使用，用得最多的是同学之间。还有一种状况是，老师招呼男同学时，也会用这个“君”字。那么，这个“君”在日语中念什么呢？念成“君”，譬如我以前在日本读研究生时，我的导师就叫我“徐君”。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在日本国会，前辈国会议员招呼后辈国会议员，或者同辈议员时，也会使用这个“君”，有那么一种同朝为官，却又长幼有序的情调。我们平时在日本看电视直播的国会答辩时，主持人叫大臣站起来回答问题时，就会叫“福田君，请你回答。”
对男性亲密的叫法叫“君”，那么对女性的亲密叫法，叫什么呢？叫“ちゃん”。这个“ちゃん”是没有汉字，我们中国人给它造了一个字，是酱油的“酱”。这是一个对女孩的昵称。
这个“ちゃん”的用法，与对男性的“君”的用法，有一个比较大的区别，那就是，“君”一般是用于称呼姓，而不是名。譬如这个人的名字叫“铃木英雄”。你只能称呼其为“铃木君”，而不能称其为“英雄君”。但是，称呼女性什么什么 “ちゃん”的时候，却不能称呼其姓，只能称呼其名，而且大多数是取其名字的其中一个字的发音，以显示亲热。譬如这个女孩子的名字叫“中野良子”，“中野良子”日文的读法是“なかの りょうこ”。但是，如果你要给她取一个昵称，不能叫“なかのちゃん”（中野酱），而是取其“良子”中的“良”的读音，称呼其为“良酱”。
那么，用“酱”来称呼女孩或成年女性的话，也有一个严格的规定，那就是两个人关系很亲近，譬如父母亲叫女儿，爷爷奶奶叫孙女，男朋友叫女朋友、同学朋友之间相互称呼，那是可以的。但是，在一个单位里，如果老板称自己的女秘书，或者女部下叫“XX酱”的话，周围的人绝对会竖起耳朵，怀疑秘书和女部下跟老板有一腿。
所以，在单位里面，称呼女孩子一定要用“さん”，而不能用这个“ちゃん”，这是一个原则。至于像乒乓球选手福原爱，日本国民喜欢叫她“爱酱”，是因为她从6岁来说参加比赛，几乎每次都哭鼻子，实在是太可爱，成了一位“国民女儿”。据说，自从结了婚之后，爱酱的普通话，已经从沈阳腔，被老公改造成了台湾腔。
看了以上文章，大家一定了解了日本社会，这个先生、さん、さま、殿、君、ちゃん的不同用法和使用规则。以后到日本的时候，不能乱用，以免闹出笑话或者失礼的事情。我告诉大家一个秘诀，如果你实在搞不清分不清的话，关系远的用“様”，关系近的用“さん”，男女通用，一般不会出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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