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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龙想在凯旋门悬挂欧盟旗 为什么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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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环时深度]马克龙想在凯旋门悬挂欧盟旗,为什么这么难?

[环球时报驻法国、德国特约记者 赵风英 青木 环球时报记者 谷棣]“主持欧洲事务,可以;但抹杀法国人身份,不行!”年初,因接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法国政府在凯旋门悬挂欧盟旗帜,后遭反对党猛烈抨击只能以“撤旗”收场。在法国大选之年,这成了“马克龙总统欧洲雄心在国内‘碰钉子’”的标志性事件。在法国政坛,过去有被称为“欧盟宪法之父”和“现代欧元之父”的德斯坦,现在有一心打造 “主权欧洲”“重塑欧洲”的马克龙。但在更多法国人看来,法国与欧盟的关系越来越像是一对“若即若离的恋人”。正如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的法国学者所说,“离开欧盟可能得不偿失,留在欧盟就会被束缚,这种矛盾态度反映出法国人其实跟英国人一样只看重自身利益”。在布鲁塞尔欧盟总部办公楼里,会有半年时间摆放着欧盟旗帜、法国国旗和象征法国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的相关旗帜,而在大选之年和疫情持续的双重背景下,临时“掌舵”欧盟的法国和雄心勃勃的马克龙会何去何从呢?

是“掌舵欧盟”还是“夺回主权”?

从1月1日到6月30日的这半年,是法国第13次出任欧盟轮值主席国。为纪念这一重大事件,埃菲尔铁塔和总统府爱丽舍宫同时“发出”代表欧洲的蓝光,巴黎凯旋门也挂出一面巨大的欧盟旗帜。然而,这面欧盟旗帜的遭遇见证了法国和欧盟之间的微妙关系。法国“国民联盟”总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佩克雷斯等人对此举猛烈批评,认为法国的国家身份受到攻击。压力之下,法国政府很快撤下临时悬挂的欧盟旗帜。

对欧盟的暧昧和怀疑一直弥漫在法国政界和民间。《环球时报》驻法国记者还清楚记得2005年法国全民公投《欧盟宪法》结果公布后,几位巴黎朋友十分遗憾地说:“法国人投了愚蠢的一票!”欧盟宪法草案是法国前总统德斯坦亲自起草,希拉克总统任期内不遗余力宣传的,然而,反对欧盟宪法的投票结果不仅分裂了法国,也令拉动欧盟的火车头的德法两国陷入“颠簸状态”。

法国传统大党左翼社会党、右翼共和党(原人民运动联盟)均为欧盟的拥护者。今年大选社会党候选人、巴黎市长伊达尔戈明确表示,“我们唯一真正的工具是欧盟的加强和自治”。共和党候选人佩克雷斯与她的前辈希拉克、萨科齐相比,同样在捍卫欧盟的基础上强调“法国角色”,她近日在《世界报》发表专栏文章称,“我将为欧洲力量和法国力量而战”,主张修改申根协定,结束扩大欧盟(如拒绝土耳其加入)。佩克雷斯批评马克龙的欧盟战略具有削弱法国的风险。就凯旋门悬挂欧盟旗帜的做法,佩克雷斯高喊:“主持欧洲事务可以;抹杀法国人身份不行!”在法国媒体看来,这是她把自己与马克龙区别、拉拢极右翼选民的“曝光行动”。

法国极左政党“不屈服的法国”和极右翼的“国民联盟”在近几届大选中均对欧盟表达出不信任态度。“不屈服的法国”党主席、本届大选候选人梅朗雄在2017年大选时曾提出退出欧盟或“改变欧盟”,在很多重要议题上一直主张法国不要服从欧盟,不要以中俄为敌。“国民联盟”主席勒庞在前两届大选中均打出“脱欧牌”——不仅退出欧盟更要放弃欧元,并多次呼吁被欧盟牵着鼻子走的法国必须“夺回主权”,因为欧盟的限制“让法国窒息”。

尽管法国人不很信任欧盟,但并不想离开它。梅朗雄和勒庞的上述表态都在选票箱中吃了苦头,《解放报》称,为安抚亲欧盟选民,梅朗雄如今呼吁建立一个“欧洲人民联邦”的“B计划”,“不服从”不再是梅朗雄对待欧盟的字眼。法国新闻广播电台称,勒庞如今也明确在竞选纲领中放弃“Frexit”,但她还是主张将欧盟变成一个“自由国家的欧洲协会”。法国媒体认为,勒庞的欧洲定位模棱两可。只有被称为“法国版特朗普”的独立候选人泽穆尔反对欧盟态度最坚决,《观点报》透露其多次强调“法国必须在欧洲内部反击,做我们想做的事”,这是一个没有说出名字的“脱欧纲领”。

作为轮值主席国,法国此次设定的使命是“重启、力量、归属感”。法国首先强调的是欧洲主权,如对申根区进行改革,在国家面临边境危机时建立紧急政府间支持机制,同时在移民管理方面更好地组织欧洲。其次是形成“一种新的欧洲生产、团结和监管模式”。显然,马克龙希望在欧洲层面吸取应对疫情不力的教训,并在数字化和气候转型中取得成功。但法国《回声报》的文章近日泼冷水说,“自2009年《里斯本条约》生效以来,欧盟轮值主席国的责任已明显减轻”。法国智库蒙田研究所称,“轮值主席国之前要主持所有级别的成员国会议,今天的情况则不再如此”。

“离开欧盟得不偿失,留下又被束缚”

对巴黎凯旋门挂欧盟旗帜,欧洲主流媒体一开始都连连叫好,等“撤旗”之后又觉得这种事发生在法国“很正常”。德国《焦点》周刊刊文说,欧盟旗帜代表自由民主,法国在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悬挂欧盟旗帜体现了欧盟的活力和竞争力。文章认为,“挂旗”和“撤旗”这样具有象征性的事件提醒马克龙,法国人对欧洲的热爱是有限度的,相当一部分法国选民已严重怀疑欧盟,而这场争端将使玛丽娜·勒庞、泽穆尔和佩克雷斯等人受益。

《世界报》去年底公布的调查显示,法国希望在移民、安全、环境政策等重要问题上由欧洲层面作出更多决定,但56%的法国人又认定欧盟“效率低下”,75%的法国人赞成维持欧元系统。虽然是欧盟创始国,但法国人的“欧盟归属感”并不高,明显低于德国人和意大利人。不少法国人认为,欧盟“强制”让成员国实行经济新自由主义秩序,降低了法国人的社会保障标准、削弱了法国人的权益。欧盟2015年取消牛奶生产配额后,法国奶农抱怨德国等国的大型农场以量取胜,在欧盟内部形成不公平竞争,牛奶降价压缩了他们的生存空间。2019年法国国民议会投票通过欧盟与加拿大自贸协定时,法国农民又认为,面对加拿大大型农场竞争,法国家庭式生产将遭受极大冲击,于是驾驶上千辆拖拉机驶入巴黎,以“蜗牛行动”堵塞公路的方式进行抗议。

“法国人在享受欧盟好处的同时却不想被欧盟干涉自由。”法国图卢兹第三大学教授博坦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法国国家格言中“自由、平等、博爱”中的“自由和博爱”两个追求是有冲突的。从属于欧盟、服从欧盟的“管束”意味着法国不能单独行事,这让习惯于将自由标榜为第一价值的法国人从心理上就感到不适。然而离开欧盟,势必会让法国在政治、外交、军事、经济及移民问题上难以“独善其身”。绝大多数法国人至今鄙视英国“脱欧”,认为这是一项愚蠢和自私的决定。博坦认为,“离开欧盟可能得不偿失,留在欧盟就会被束缚,这种矛盾态度反映出法国人其实跟英国人一样只看重自身利益”。他表示,政客喜欢利用欧盟作为“竞选杠杆”,说服或煽动选民。

近些年,在一些涉及法国利益的重要事件上,欧盟没少为法国出声。如去年美国为遏制中国撺掇澳大利亚购买美国核潜艇,让后者撕毁同法国的潜艇合同时,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等几大巨头都明确表示美澳等国如此对待欧盟成员国“不可接受”。法国人对欧盟的微妙态度,已让不少德国民众对法国的印象正变得越来越差。家住德国南部斯图加特的汽车工程师罗特里尔告诉《环球时报》记者,由于二战历史的原因,德国人对欧洲其他国家有一种负疚感,加上法国在战后对德国伸出友谊之手,因此在许多欧洲事务中,德国总是忍让法国,宁愿自己吃点儿亏。但新一代德国人则希望德法关系“正常化”,再看法国时已与其他欧洲国家一视同仁。他记得曾有一家法国车企做广告时,把德国车比作法国长面包,意思是“经不起撞击”,这让德国人很不爽。他认为,法国人对欧盟不怎么看重的原因,其实体现出的还是对自己政府的不满。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家对外开放研究院法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赵永升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与基于盎格鲁—撒克逊文化的英国人不同的是,法国人极少会自认为法国可以“独立于欧盟”。他认为,某种程度上说,尽管给欧盟这个“大家庭”贡献最多钱财的是德国而不是法国,但法国人还是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2020年的数据显示,法国人口占欧盟总人口的15%、GDP比例的17% ,在欧洲议会705个席位中,法国议员名额为79个。法国对外贸易的70%在欧洲内部进行,对外投资也主要集中在欧盟成员国。同时,法国人又觉得自己只是个“上门女婿”,贡献不少但不落好,其他“家庭成员”对法国未怀足够的感恩之情。

“马克龙从攻势变成守势”

“马克龙成为欧洲的起搏器”“马克龙的主旋律是‘主权欧洲’”“连任总统将成为他‘欧洲野心’的高潮”。 德国电视二台等媒体近日这样评论说。有媒体还援引政治学家奥利维尔·科斯塔的话说,“我已经能听到布鲁塞尔不满地说:马克龙不明白法国只是接任欧盟轮值主席国,而不是(取代)整个欧盟,而且这个主席国的地位只会持续6个月而不是3年”。

法国人很清楚,只有将欧盟做得更强,法国才能更有力地发出自己的声音。新冠疫情暴发后,在马克龙与德国时任总理默克尔的努力下,欧盟2020年7月推出总规模逾1.8万亿欧元的复苏基金。德法两国在预算问题上展示出鲜有的团结。在英国“脱欧”、默克尔卸任后,马克龙欲将自己打造成“欧洲一把手”的雄心愈发凸显出来。去年11月,法意两国签署具有历史意义的《奎里纳莱条约》,体现出法意领导人希望掌握欧洲领导权。同时,马克龙也期待能和本年度担任七国集团轮值主席国的德国新任总理朔尔茨一起合作,原因是朔尔茨也主张欧洲拥有“更强大的主权”。

不过,也有法国舆论认为,从2017年担任法国总统以来,马克龙建设欧洲的雄心就经常让一些“伙伴国”不自在,特别是欧盟东部国家。欧洲外交关系委员会智囊团的一个调查表明,“如果可以的话,欧洲公民会以 41% 的票数支持默克尔担任‘欧盟总统’,而马克龙的票数仅为14%”。

“马克龙的‘欧盟2.0’运动是一种风险。”德国汉堡国际政治学者佩纳·哈拉尔德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撤旗”事件让马克龙从攻势变成守势,他绝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更关心欧盟事务而不是处理法国的实际问题。佩纳说:“法国人历来更重视国家意识。传统上,法国和总部位于布鲁塞尔的欧盟之间一直存在分歧,如在 2005 年的全民公投中拒绝《欧盟宪法条约》。法国人对欧洲的看法很矛盾。民调机构Ifop最新的调查显示,只有29%的法国人希望在一个更加一体化的欧盟框架内拥有‘欧盟主权’。与 2017 年时相比,法国总统候选人中的欧盟反对者变得更多且更强。”他认为,受难民危机及接连不断的恐怖袭击事件影响,法国变得更加两极化,极右翼和极左翼群体不断扩大,这也会导致欧盟国家对马克龙作为接替默克尔成为欧盟的领导者产生怀疑。

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报道说,法国成为欧盟轮值主席国后,马克龙雄心勃勃,誓言要建设一个 “强大的”和“拥有主权”的欧盟,但新冠疫情和总统大选会打乱他的节奏。相关报道还提到马克龙在新年致辞中说“2022年应是欧洲转折之年”。赵永升认为,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无论是经济层面还是社会层面,这两年欧洲日益积累的需求需要得到满足,因此,一旦疫情过去,法国和欧盟都将逐步恢复常态。当然,这个“转折”仅仅是后疫情时代的复苏而已。出于大选所需,马克龙将进一步出台名为刺激经济和社会、实为争取票仓的惠民和惠企政策。这些政策也会在相当程度上为法国和欧洲在2022年出现“转折”做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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