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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灾严重的甘肃大河家镇:寒冬里,遇难的老人和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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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甘肃省应急厅的消息称,截至12月21日10点,积石山地震造成大河家镇78人遇难。遇难者里,多是老人和孩子。

地震的痕迹

12月21日下午,我从积石山县沿着310国道往西北方向走。我的目的地是震区伤亡严重的大河家镇。截至当天早上10点,甘肃省应急厅的消息称,积石山地震已造成大河家镇78人遇难。我跟着一支救援的队伍开车行在盘山公路上,不时有急弯,道路两旁,一个星期前下的雪还未融化。路上车很多,救援车、物资车一辆辆交替而过。我们一路经过了积石山县吹麻滩镇、石塬乡、刘集乡,越往里走,地震的痕迹越发清晰。

吹麻滩镇上,不少店铺还开着,有些房子只是玻璃被震碎一块,或者脱落了墙皮。车再行15公里就到了石塬乡,镇上只有土砖房塌了很多。几分钟后又路过刘集乡,路旁的红砖房上几乎都有裂缝,有的从房顶垂到地面,地上的瓷砖被黑色的裂缝割断。车子再继续往前走,路开始堵了起来,路边空地上的帐篷也越来越多。很多是村民自己搭的简易帐篷,只是一层雨布或者塑料纸,他们就是用这个来抵挡西北零下十多度的严寒。

终于到大河家镇上了。没发生地震前,这里跟许多地区的乡镇无异,一条主街,有七八百米长,街两的房子多是四五层高,开着饭馆、服装店、超市等等,大大小小的招牌琳琅满目,是个热闹的地方。但现在,街上空无一人,到处是裂缝和倒塌,有的房子整个塌了,飞出的水泥、砖头将旁边的车子砸到变形。从镇上往东两三公里,是陈家村。6.2级地震的威力在这里一览无余。

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完整的房子。很多房顶没有了,墙也只剩一半,地上全是倒塌后散落的土砖,有的摔成一块一块的。我站在一户人家门口,门匾掉在一边,从门往内看,正对面的房屋只有一面墙还立着,只有院内脱了粒的玉米棒提醒着这里曾经生活着一户人家。一个村民告诉我,陈家村70%的房子都是土砖房。土砖近20厘米长,七八厘米厚。为了保暖,墙体厚度有四十厘米左右,村里有22人被砸死了。

12月21日这天,我是下午六点多在村里遇到的马良。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陈家村的其他人基本都在安置点待着。只有马良和他的父亲还在地震后的院子里。他们在清理院子里的废墟,用三轮车一车一车拉出去。马良46岁,身高一米六出头。他告诉我,他的房子就在旁边几十米外,而这个位置曾经立着他弟弟一家的房子,父母也与他们住在一起。他指着院子里一个角落,说是弟弟和弟媳妇睡觉的地方。他讲话的声音刻意表现出平静,但讲到地震那天弟弟和侄子的离世,他哽咽了。

地震来临时,马良和妻子、孩子还在睡觉。马良是被床的摇晃惊醒的,他拉起一家人就往外跑。跑到大门口时,铁门已经挤压变形,怎么都打不开。他们一家四口忐忑的站在院子里,身体不断发抖。晃动结束后,颤抖的马良翻过倒塌的墙,想去弟弟那里看看。夜里很黑,只有手机电筒微弱地照出一点亮。马良发现通往弟弟家近两米宽的道路已经被砖头和木头挡住,没法通行,他只能从邻居家倒塌的房子绕到弟弟家后院。马良翻过倒塌一半的墙,院里漆黑一片,手机电筒的灯光射出去,母亲站在院子中间大哭。

“我的心一下就凉了。”马良跑出去喊人帮忙,摔了好几次。许多人担心余震,不敢过来,不少人被困在院子里。半个小时后马良才找到人。他们挖了十几分钟,先是找到怀孕2个月的弟媳,她受到了很大惊吓,但好在没受伤。然后是41岁的弟弟,腿部骨折,已经没有了呼吸。11岁的侄子被挖出来后,“还剩下一口气。”马良抱着侄子,他找了辆电动车,妻子坐后面,侄子在中间,往3公里外的大河家镇中西医结合医院赶。但到了医院,医生说没有急救设备,“他(医生)掐了一下人中,做了心脏按压”。几分钟后,侄子也没有气息了。

遇难者多为老人与儿童

陈家村的安置点在村委会的院子里,院里摆满了帐篷。12月21日晚上的温度将近零下15度,人在帐篷外站两分钟,就会止不住发抖,手机都拿不稳。为了保暖,每一顶帐篷上都盖了棉布。救援队员在帐篷间穿梭,挨个装炉子。一个帐篷内部有12平方左右,每个里面都住着十多个人。掀开帐篷,里面基本是老人和孩子,比如说村民王河所在的帐篷,共住18人,来自6个家庭,有五六个老人、五六个孩子,剩下的年轻人多是从外地赶来的。“根本睡不了,人太多了,腿都伸不直。”大部分时候,帐篷里都陷入沉默,连孩子都很少发出声音。

王河脸圆圆的,眼睛里有红血丝,他今年31岁。他是村里少有的待在家里的年轻人,为了照顾脑溢血的母亲。地震发生前,王河还住在父亲20多年前建的土砖房里。这几年,王河萌出过翻修的念头,但他没有钱。王河一直在镇上的饭店里洗碗,一个月工资3000元,生意不好的时候,老板只给发2800元工资。他家里有三亩地,全部种玉米,每年收入在6000元左右。但这些不多的收入要养活7口人,包括他的母亲,妻子和四个孩子。为了省钱,王河几乎不买菜,吃自己家种的土豆,孩子的衣服都是换着穿。“小孩的奶粉买16元一包的,里面有十几个小包,一小包可以吃一顿。”

村民马元告诉我,陈家村一直很穷,村里没有什么产业,村里人也不会啥技术,大都在外面干体力活:二三十年前是在青藏铁路淘金,后来又去新疆摘棉花、摘果子,如今的年轻人最多的出路是去到南方,在厂里干活。老人则留在家里种地。可地并不多,在陈家村,早成婚、多生子是村里的传统。马元回忆,八十年代分地时,每人能分到一亩地,但随着年轻人一代代地长大,在村里生根,地要继续分下去,“现在每人能有5分地就不错了。”

因为没有钱,一直到十多年前,村里一些人家才开始慢慢将土砖房子翻新为砖混结构,“我们这里并没有专业的建房标准,钢筋多少、水泥多少都是看房主自己的想法,钱多就多放点,钱少就少放点,比如钢筋,可以选择按8厘米、10厘米、15厘米等不同的间隔放进去。”不过,马元告诉我,即使建了新房子的人家,也更爱住在原来的老土砖房里。“土砖房里冬暖夏凉,冬天有炕,还能放个炉子,温度比红砖房要高个四五度。”

陶希明是大河家镇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医生,12月19日凌晨3点他赶到医院。他估计当晚经手的病人里没有生命体征的有20多位,以老人和小孩为主。陶希明40岁,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说话慢慢地,讲起那晚的事情,他的眼睛总是盯到一处,像是又回到了当天的场景,“终身难忘”。大河家镇中西医结合医院的门诊楼有四层,所有的房间都黑了,医院门口的空地上就躺满了来自周边乡镇的伤者,他们的身下垫着家属自己带来的被褥或衣服。家属们打着手机电筒,拉着求着医生看看家人。陶希明看到,躺着的人身上和脸上全是灰土,“有的一看就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陶希明当了20年医生,从未遇到这个场景,他知道家属们想抓住他们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陶希明努力想当好这个角色,内心却十分无力,“你知道没救了,但你不得不抢救”。医院没有急救设备,所谓的抢救,也只是人工呼吸等简单手段。与此同时,还有很多重伤的病人在等着医生,有骨折的、腰部受伤无法站立的,还有的已经处于意识昏迷状态。救护车来回运转,为了快速将伤者转移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一辆救护车上有时需要挤三四个伤者。

地震后第二天,陶希明就被医院派到陈家村安置点驻扎,帮村民查看简单的病症。他说许多村民都感冒了。他们的药品并不充足。还有许多人有慢性病,也缺药。“以糖尿病人为例,他们需要定期注射胰岛素,但胰岛素只能冷藏,运输到我们这里也没地方放,会变成冷冻了。”陶希明只能给糖尿病人开降血糖药物,再定期观察。还有一些心肺疾病,“安置点很多老人,都有些慢性病在身上,时间久了也怕出问题。”

(文中马良、马元、王河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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