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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去学校就头疼呕吐,13岁孩子被困抑郁症孤岛,如何防止从抑郁走向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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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症低龄化正成为一项社会议题。《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21~2022)》《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等调查数据统计,青少年群体有14.8%存在不同程度的抑郁风险,高于成年群体。而在每年28万自杀人群中,有40%被困在了抑郁症的孤岛上。

近年来,正值豆蔻青春的孩子们,因罹患抑郁走向自杀的悲剧也不间断发生着。尚未踏足社会的青少年,为何陷入情绪的病魔里?从抑郁的发现、确诊再到走向自杀,能做些什么让悲剧不再上演?

13岁女孩患上抑郁症:

一说去学校就头疼呕吐,要求退学无果烧掉校服

“如果不是孩子要求退学,我们不会想到她是抑郁症,总觉得这个病不该是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

2022年8月,黄妈妈带着13岁的女儿小芳(化名)走进了湖北一家心理诊疗中心,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刚升入初一的女儿被查出患中度抑郁伴有重度焦虑。但回想起过去一年里小芳的种种反常行为,黄妈妈才意识到,女儿的病其实早已有迹可循。

回想起来,从女儿2021年9月升入初一住校开始,一切就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拒绝和父母沟通,回家就躲在房间里,后来一说到回校上课,她就会发脾气、大哭大闹,甚至出现头疼失眠、恶心呕吐……”

在黄妈妈的记忆里,女儿算不上性格外向,但过去也总会和父母谈起自己的校园生活,学习上不用父母太操心,“进入初中的第一次摸底考试,排名都在全班前10名。”

但从初一上半学期开始,黄妈妈就开始频繁接到班主任的电话,从经常不能按时完成作业,到同学间不合群,再到无故翘课、成绩下滑……小芳表现出的种种问题,让黄妈妈束手无策。

“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孩子进入青春期开始叛逆了。”黄妈妈也曾多次对小芳进行说教,甚至还动手打过她,但这并没有让小芳重回学习状态,反而让母女二人的关系变得僵硬。“有时候放假回家,她几乎不会和我们有任何交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唯一的交流内容就是说想退学。”

整个初一,小芳多次向父母提出想退学,但每一次都遭到拒绝。黄妈妈还记得,每一次学校通知返校,小芳就会整夜失眠,并表示自己头疼,甚至出现恶心呕吐的现象。

2022年5月的一天,矛盾进一步升级。黄妈妈称,当时上完网课的小芳突然冲出房间,再次哭着要求退学。遭到父母拒绝后,小芳走到小区的垃圾桶旁,点燃了自己的校服。

对于想要退学的原因,黄妈妈也曾耐心询问,小芳只是表示适应不了住校,适应不了初中生活。可父母提出的转学选项,小芳也不愿意接受。黄妈妈也曾想过,女儿是否在学校遭遇校园暴力,或者被老师针对了,但经过了解并没有。

“我当时真的想不明白,孩子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去年7月,黄妈妈在老师和朋友的建议下,了解到青少年抑郁这一社会现象。她逐渐意识到,女儿的种种反常表现,或许是因为她正在经历一场心灵感冒……

青少年抑郁诊治更具隐匿性:

对学校的极端排斥,是父母带孩子看病的重要原因

“要求退学或者休学,表现出对学校的极端排斥,其实是触动家长带孩子到医院就诊很普遍的现象。”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安定医院儿童精神科副主任医师周玉明告诉红星新闻,在他的就诊经验里,一般家长带孩子就诊的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孩子不能去学校了。

“一说到去学校,孩子就有生理上的各种表现,比如头疼、胸闷、气喘等,但经过各种身体检查,却发现孩子没生病,就是一听到去学校就不舒服。”这在周玉明看来,是青少年抑郁病理特征和成年人的主要区别所在。

但对于女儿罹患抑郁症的原因,黄妈妈至今找不到一个直接的源头。小芳的诊疗医生告诉黄妈妈,大概率是因为家庭相处模式出了问题,女儿在学校的压力无从输出或得不到理解,长此以往就逐渐从抑郁倾向升级为抑郁症。

尚未踏足社会的青少年儿童,为什么也会罹患抑郁症?

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抑郁症研究所等共同发布的《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显示,学生抑郁症的诱因包括人际关系、家庭关系、生活习惯、睡眠不足、学习压力等。其中,77.39%的学生患者表示引发原因为人际关系,69.57%的学生患者认为在家庭关系中易出现抑郁。

对于青少年抑郁的具体成因,周玉明解释称,从学术上讲,抑郁症的诱因是遗传、环境共同作用的一个结果;从社会环境来讲,尤其是对青少年来说,家庭环境的影响很重要,父母不良的教育方式会是一大诱因。

周玉明表示,与没有家族遗传史的孩子相比,有家族遗传史的孩子在某些条件的诱发下,患抑郁症的概率更大。此外,对于农村留守儿童、或者处于环境变迁的一些孩子来说,患抑郁症的概率也会变大。

对于类似小芳这样的情况,周玉明也指出,“临床上更多的是一些孩子没有特定的明显压力,也没有家族遗传史,但也产生抑郁的情况。换言之,就是虽然没有特定原因激发,也有可能会产生抑郁。”

黄妈妈也曾和丈夫多次交流女儿罹患抑郁症的原因。“孩子性格要强,但不够外向,很多事情都憋在心里不说,找不到情绪出口或许是一个很大的问题。”黄妈妈表示,自己家里并没有人患过抑郁症,但根据诊疗医生的推断,她也认为自己的教育模式存在缺陷。

回想起来,其实女儿曾多次向父母发出“求救信号”。黄妈妈还记得,女儿刚入学就曾抱怨过学习压力大,适应不了住校生活,一直没有交到新朋友,后来说起自己出现了睡眠困难、注意力难以集中等问题,黄妈妈都没能引起重视,只是告诉孩子:“你不要想太多,安心学习提高成绩,到学校不是去交朋友的。”

类似更为严厉的说教却在无形中堵住了孩子的情绪出口,多次沟通无效后,小芳变得愈发沉默,以至于陷入严重焦虑之中。

对此,周玉明也指出,儿童、青少年对情感的理解尚不成熟,对情绪体察力不比成年人,也不明白“抑郁”的情绪到底是什么,而这也导致其在交流中无法明确表达出个人感受,加上青少年伴随的青春期发育问题等,所以这一群体的抑郁诊治更具隐匿性,且治疗难度也更高。

青少年抑郁患病率达15~20%:

家长应当放下病耻感,接受孩子抑郁的事实

实际上,类似小芳这样的低龄群体罹患抑郁症的现象并不鲜见。根据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发布的《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21~2022)》数据统计,青少年群体有14.8%存在不同程度的抑郁风险,高于成年群体。

抑郁症低龄化现象也正成为一种社会议题。《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数据也显示,18岁以下的抑郁症患者已占总人数的30%,5成抑郁患者为在校学生,41%曾因抑郁休学。青少年抑郁症患病率已达15~20%,接近于成人。

“就我的接诊经验来看,我主观上感觉前来就诊的青少年患者的确越来越多,需要住院的患者也有增加的趋势。”周玉明告诉红星新闻,据其观察,青少年抑郁症集中发生的年龄多在13岁到17岁,但13岁以下相对数量比较少,更多还是集中在初高中阶段的青少年之中。

那么,青少年群体为何逐步成为了抑郁症的高发人群?在周玉明看来,学校和家庭在干预上仍旧存在缺陷。

“我见过一个极端例子,孩子反复想去医院求治,但家长坚持孩子没问题,不愿陪他去治疗抑郁的医院就诊,孩子感觉孤立无援,非常痛苦。还有一个极端是,孩子觉得对家长讲述情绪不好的体验,也得不到家长的理解。”

周玉明认为,青少年抑郁的产生,往往伴随着家长对孩子情绪的理解失衡。他解释称,抑郁的孩子情绪体验和一般的情绪认识不一样,但家长可能认为孩子只是不开心、内向,或只是在学校经历了不开心的事,家长无法理解和共鸣孩子的情绪痛苦,再加上一些固有偏见,不愿接受孩子抑郁的事实,潜在的病耻感会贻误孩子的治疗时机。

而另一种家长面对孩子情绪问题时,却会变得诚惶诚恐,加重对孩子的管教,结果适得其反,造成孩子烦躁情绪的加剧。

此外,在校园里,有抑郁障碍的孩子往往会成为弱势群体,因为抑郁后很难达到一般学生的学习要求,部分学校就会要求孩子主动休学。在周玉明看来,“部分学校对抑郁症的孩子们不够包容支持,甚至为复学的孩子设置一些暂时难以达到的标准,不够宽容的校园环境也会让孩子的抑郁再度加剧。”

“其实很多抑郁休学的孩子,也想尽快恢复正常的学习生活,但恢复阶段或特定时期,孩子生活和治疗得很辛苦,所以我们呼吁家长和学校共同配合,给孩子们多一些支持、包容,共同营造一个更为轻松的生活学习环境。”周玉明说。

如何防止从抑郁到走向自杀?

抑郁救治要经历漫长过程,理解和支持孩子很重要

眼下,黄妈妈已经为女儿办理了休学,并陪着女儿积极在医院接受治疗。对于黄妈妈来说,当前更为重要的是孩子的健康,而不是把孩子推向因抑郁走向自杀的深渊。

《2022年国民抑郁症蓝皮书》数据显示,目前我国患抑郁症人数9500万。每年大约有28万人自杀,其中40%(即11.2万人)患有抑郁症。

“抑郁症分轻中重不同程度,轻中度抑郁的孩子很少有自杀的行为。”周玉明表示,虽然一些孩子有自残行为,但不会自杀。而从有自杀想法到有自杀行为还有一定距离,因此在这个过程中,需要家长和医院的及时介入。

“虽然抑郁不会直接就导致自杀,但如果孩子长期不被理解,觉得很痛苦,得不到相应帮助,在家人和周围人那里得不到理解和及时的救助,就有可能发生悲剧事件。”周玉明说,抑郁从发现到治疗阶段,都需要进行及时合理的干预,才能防止最后悲剧的上演。

周玉明呼吁,在发现阶段,希望更多家长能正确地认识到问题,不受偏见影响。在识别阶段能接受和直面孩子罹患抑郁症这一事实,就已经很能起到积极作用了。

而在孩子确诊治疗中,周玉明表示,相对于其他疾病来说,抑郁救治要经历更漫长的过程,包括在整个过程中对孩子的理解和支持,以及与医生的互相沟通,后期帮助孩子回到正常的学习生活中。因此,家长需要更有耐心,学校需要更加包容,配合医院的治疗和后期观察,切不可让孩子擅自断药,防止病情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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