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气候变化撞上地缘政治,北极被渲染成“下一个战场”
作为全球气候变化的风向标,北极融化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但在今年全世界各地举办的北极专家研讨会上,本应成为绝对焦点的气候变化议题却黯然失色,地缘政治议题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自冷战以来,人们第一次对地球北端这片寒冷广阔的土地投以如此关注。俄乌冲突导致的能源短缺破坏了欧洲国家在气变议题上的努力,天然气短缺促使各国政府重新启用煤电厂。与此同时,这场冲突也加剧了大国在北极地区的竞争,使对于缓解全球变暖来说至关重要的北极系统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两个北极”?
在俄乌冲突爆发后,除俄罗斯之外的北极理事会成员于3月发表联合声明,宣布暂停俄罗斯参加理事会及其附属机构会议的决定。旨在促进生物多样性、气候和污染合作的北极地区政府间论坛一直未能继续进行,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海洋与极地研究中心副主任张沛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指出,这对于北极的治理和环境保护都是一个非常大的损失。同时,“这也是唯一一次所有北极地区的非政府组织、非政府论坛,包括科学家组织都停止了和俄罗斯之间的合作协议。”
实际上,在克里米亚危机之前,各国在北极地区都保持着合作的态度。这种乐观的态度在2014年开始发生变化,克里米亚危机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向俄罗斯发起制裁。然而,“尽管制裁(对北极地区)有一定的影响,总体上并没有破坏掉北极地区协同合作的倾向。”张沛说。
《外交官》杂志在10月举行的第九届北极圈大会(ACA)结束后刊文指出,俄乌冲突对北极地区造成的影响虽然不是直接的,但该地区已经更频繁地被赋予战略意义。
俄乌冲突爆发后,长期中立的芬兰和瑞典选择加入北约。7月,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与芬兰外长哈维斯托、瑞典外交大臣林德正式签署芬瑞两国加入北约议定书,两国距离正式加入又近一步。在芬兰和瑞典正式成为北约的第31和第32个成员国后,加拿大、丹麦、芬兰、冰岛、挪威、瑞典、俄罗斯和美国8个北极国家中,将有7个是北约成员国。
“在北极理事会里面,就将形成一个北约对俄罗斯这样一种对立的阵营,一个‘两个北极’的结构。”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全球治理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赵隆对澎湃新闻说。
然而,由于北极理事会在成立之初没有设立相关的退出机制,其纲领性文件《渥太华宣言》也规定,理事会的决定需要由——包括俄罗斯在内的——所有成员国协商一致决定。在赵隆看来,寻找与俄罗斯保持一些低层级接触的方式,或进行一些低层级的互动,其实是维持北极理事会合法性的关键。
此外,俄罗斯作为地理上最大的北极国家,拥有最多的北极土著人居民,也拥有最丰富的北极能源和矿产储备,是能源开发的领先者。其他北极国家可以对俄罗斯进行政治孤立,甚至进行能源脱钩,但北极的气候环境生态系统实际上是为所有北极国家所共享的,相关讨论不可能绕过俄罗斯。
10月24日,赵隆在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和挪威王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共同主办的“北极再探究:评估北极新发展”研讨会上发言,提出了四个在北极地区“可行的共同目标”,其中之一就是“预防北极治理中‘两个北极’的出现”,他认为,作为下一任北极理事会轮值主席国,挪威可以更大胆地去探索一些新的方式以维持北极理事会在形式上的正常运转,避免该理事会走向瓦解。赵隆承认,在俄乌冲突持久化、扩大化的背景下,让俄罗斯回到在北极理事会此前的位置并不现实,他认为应当借助一些非官方的科学对话平台,恢复与俄罗斯科学界专业人士的对话,以确保俄罗斯的北极活动不会因此遭受孤立,而与当前这个整体的北极治理进程,出现脱轨。
挑战与机遇同在
在俄乌冲突巨大的辐射范围下,北极已成为众多媒体渲染的“下一个战场”。俄罗斯政治学家阿纳托利·加加林(Anatoly Gagarin)在本月接受俄罗斯媒体《真理报》的采访时强调,美国将北极视为一个存在未决军事问题的地区,也是其接下来五年的密切关注对象。
据《欧亚时报》报道,加加林的评论并非空穴来风,他实则是在回应美国缅因州参议员安格斯·金(Angus King)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访时的声明,金认为,北极可能转变为俄罗斯与美国之间的对抗中心。
时隔近10年,拜登政府于今年10月7日发布的新版《北极地区国家战略》指出,“北极有着400多万人口、丰富的自然资源和独特的生态系统,并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转变。在气候变化的推动下,这种转变将挑战北极地区的生计,创造新的经济机会,也可能加剧国家之间的战略竞争。”这一战略包含四大支柱:安全,气候变化和环境保护,可持续经济发展与国际合作。
赵隆认为,美国的北极战略具有明显的安全和竞争导向:美国要加强北极的军事存在,通过盟国和伙伴体系去维护共同的安全利益,实质上是将北极事务重新进行一个泛安全化的定位。这与奥巴马政府于2013年公布的北极战略——强调气候变化、保护环境、和平发展优先的导向——存在明显的差别。新战略是美国强化大国竞争这一总体国家安全理念的投射,旨在弥补美国在北极战略规划,军事部署和活动能力上与俄罗斯的差距。
同时,这份战略还尝试对中俄进行一种“强行的捆绑”,称两国的行动加剧了北极的竞争,这实际上是在呼应此前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关于中俄在北极的合作对北约的价值观和利益构成挑战的声明。
赵隆指出,与美国相比,中国并不是北极国家,而是北极事务的重要利益攸关方,所以中美实际上在北极事务中并不存在竞争关系。中国实际上将认识、保护、利用和参与治理北极、推动北极的可持续发展作为基本政策目标。所以,与北极国家之间的双边或者多边合作,也是中国参与北极事务的主要途径之一。
对比1970年代,北极夏季海冰的范围减少了约50%。尽管金表示人们必须采取更多措施来应对气候变化,但随着全球大国开始寻求北极地区石油和天然气等未开发的自然资源,以及“令人垂涎的”航运路线,这一不可阻挡的新现实正在迅速逼近。
“人们通过近千年才确定地中海周围国家的关系。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能否在开发北极的同时避免冲突?”金对CNN说,正如一些科学家预测的那样,未来几十年人们可能会在北极附近看到无冰的夏天,额外的航道可能会增加商业活动的规模,并带来巨大的经济优势。这表明北极地区不仅拥有战略价值,还有潜在的经济价值,而这些经济价值也并不会因为地理优势而成为北极国家独有。
张沛表示,中国位于北半球,北极气候变化对于中国的影响也非常大。与此同时,北极气候变化也会带来整个北极航道的开发和利用,而对于中国来说,通过北极航道到欧洲和北美将大大缩减航行距离。事实上,中国已经在使用北极航道了,每年大概有10多艘船要经过北极航道。
“从俄罗斯的角度来看,它要把北方海航道(东北航道)打造成8000万吨,2035年达到1.6亿吨航运量的航道。在这个背景下,北极航道的作用将越来越大,对中国来说也会越来越重要。”张沛说,虽然原本不涉及北极的大国竞争已逐渐蔓延至北极地区,但北极出现竞争局面已是一个客观现实,“但我们(学界)希望在北极地区的竞争不是战略竞争,不要把它上升到地缘战略乃至冲突层面,而是能够在该地区形成一种和平性的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