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右倾与困局——极右翼政府的由来与挑战
在9月25日举行的意大利议会选举中,乔治娅·梅洛尼(Giorgia Meloni)率领的极右翼政党:意大利兄弟党(Fratelli d‘Italia)赢得了约26%的选票,使其成为全国最大的政党,右翼联盟也将在议会两院拥有多数席位。《华盛顿邮报》指出,意大利将迎来自二战后最右翼的政府,以及意大利历史上首位女总理。
《雅各宾》杂志指出,同属梅洛尼阵营的包括马泰奥·萨尔维尼(Matteo Salvini)的联盟党(League)和前总理贝卢斯科尼领导的中右翼意大利力量党(Forza Italia),这些政党将它们的全面减税计划与一系列仇恨宣传结合起来,大肆宣扬反对移民与LGBTQ群体,并提出要警惕正在发生的“种族大置换”。《卫报》也强调了梅洛尼的兄弟党如何通过承诺打击移民和提高意大利的低出生率,来捍卫意大利的基督教身份。尽管梅洛尼曾断言,她和她的政党属于西方主流保守主义:相当于意大利的保守党和美国共和党,但兄弟党与战后贝尼托·墨索里尼的支持者建立的意大利社会运动(MSI)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兄弟党的极右翼思想和采取文化战争式的政治手段也为意大利的未来带来了不确定性。
漫长的极右翼崛起之路
意大利看似“突然”的右倾,实则经历了漫长的过程。研究法国和意大利共产主义的历史学家大卫·布罗德(David Broder)指出,前总理贝卢斯科尼对极右翼兄弟党的上台起到了关键作用,贝卢斯科尼曾发表过严厉的反移民声明,经常淡化墨索里尼的罪行,并任命终身的新法西斯分子担任高级职务。虽然贝卢斯科尼在2013年因税务欺诈罪被禁止担任公职,但他在禁令结束后重返政坛。2021年2月,贝卢斯科尼的意大利力量党与马泰奥·萨尔维尼的联盟党共同加入了由马里奥·德拉吉(Mario Draghi)创建的跨党派内阁。
而兄弟党的崛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是跨党派内阁的唯一主要反对者。梅洛尼强调自己将对德拉吉采取“建设性”的态度,并继续他对大流行病后的欧盟资金的分配,但不会与中左翼进行交易。此举巩固了她作为右翼联盟领导人的地位。随着意大利力量党、联盟党和五星运动纷纷在信任投票中弃权,这使得德拉吉未能在信任投票中赢得联盟伙伴的支持,跨党派联盟濒临破裂。在试图“重建信任协议”的努力失败后,2022年7月马里奥·德拉吉向总统塞尔焦·马塔雷拉(Sergio Mattarella)递交了辞呈。兄弟党、意大利力量党与联盟党的联盟成功,帮助梅洛尼成功掌权。
尽管梅洛尼在竞选过程中选择刻意淡化兄弟党与法西斯主义之间的联系,但该党派是成立于1946年的新法西斯主义政党意大利社会运动(MSI)的继承者。《卫报》在9月的评论文章中指出,在贝卢斯科尼执政期间,意大利社会运动的领导人接受了自由民主的价值观,放弃了他们的旧名称,并谴责了墨索里尼的反犹太主义。然而,许多人仍然珍视战后新法西斯主义的遗产。成立于2012年的意大利兄弟党明确重申了“意大利社会运动”的传统,该党曾试图改写历史教科书以强调反法西斯游击队罪行,但它也吸取了其他更国际化的极右翼政治行动纲领,例如宣传“大置换”阴谋论并强调种族主义思想。
在9月,意大利兄弟党和联盟党通过投票反对欧盟议会决议,对同为极右翼的维克托·欧尔班(Viktor Orbán)表示了支持,该决议将匈牙利定为“选举专制国家”。此前兄弟党也曾模仿布达佩斯,提出了一项宪法禁令,通过将“为共产主义辩解”或“伊斯兰极权主义”定为犯罪来压制左翼批评者。兄弟党也承诺对战后共和国的政治遗产进行重大改革,包括引入直接选举产生的总统职位来边缘化议会和政党。这一系列的举措也引发了批评者的担忧。
衰弱的中左翼与失望的民众
根据意大利内政部公布的对超过90%国内选票的计票结果显示,兄弟党得票率约为26%,为单一党派最高,与其组成中右翼政党联盟的联盟党和意大利力量党得票率分别约为8.9%和8%。而中左翼政党联盟得票率约为26%,五星运动党得票率约为15.1%。作为对比,中左翼的民主党(Democrats)与五星运动(Five Star Movement)未能在本次选举中实现联合,它们的选举表现也未能对右翼联盟产生威胁。大卫·布罗德指出,这代表了几十年来工人阶级生活、左翼政治甚至民主参与本身之间的联系遭到了削弱。
在许多欧洲国家,历史上的中左翼政党不能仅仅依靠对右翼的恐惧来动员其基础。诸如意大利的右翼政党把在民权问题上的保守立场与倒退的经济政策结合起来,如引入统一的收入税率和取消失业福利。意大利的长期经济停滞、移民人数激增和巨额公共债务,包括其作为欧元区成员国所面临的限制,都有助于解释为什么意大利民众对于更成熟政党的信任处于历史低位。人们期望着梅洛尼这样一个“局外人”能够打破眼下的僵局。
然而,不论是梅洛尼还是意大利的中左翼政党,都未能提出令人信服的长期计划。布罗德在《雅各宾》杂志上发表的题为《意大利中间派未能向极右翼宣战》的文章中强调:在意大利的两个主要阵营中,都极度缺乏关于未来五年的真正建议。在意大利兄弟党建立了新的领导层,重新召集右翼选民的同时,中左翼却似乎陷入了瘫痪,只能固守一种经济模式。自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意大利的经济增长一直停滞不前,同时通过临时补贴和救济措施来应对部分经济影响。这不仅是欧元区成员国身份的问题(没有任何主要政治力量挑战这一点),但与之息息相关,因为各国政府陷入了一个低投资、生产率增长乏力、公共债务沉重、结构性低就业水平的循环之中。而中右翼的提议标志着税收和官僚体制的全面削减,尽管更多的负担将被置于非欧盟公民经营的企业之上。这些企业被视作意大利巨大的逃税漏洞的“唯一责任人”。意大利兄弟党关于促进就业的提议:对由意大利经营的、增聘员工的公司减税,不过是为结构性经济弱点贴膏药,必然无法填补它提议取消的求职者津贴。
另一方面,意大利民众也在大规模脱离选举进程。战后几十年以来,意大利民主以拥有数百万成员的群众政党作为其基础。布罗德在《雅各宾》杂志上发表的另一篇文章,《在意大利被遗弃的民主中,极右派梅洛尼取得了胜利》中表示,直到1980年代,意大利的选举投票率一直保持在90%以上。而在9月的选举中,这一比例低于64%,从以前的类似选举来看,南方地区的民众、工人阶级和意大利年轻人普遍放弃了投票。布罗德认为,中左翼在这次选举中未能建立一个广泛而激进的替代联盟,这未能让选举变得具有竞争力。另一方面,曾承诺让意大利人重新掌控民主进程的五星运动的崛起和衰落,包括与联盟党、民主党以及德拉吉形成联盟等一系列的混乱行为最终引发了内部矛盾,也让民众感到困惑与失望,削弱了人们对于民主参与的热情。
面对挑战——寻求合作还是保持独立?
尽管梅洛尼凭借强硬的保守立场收到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并成功赢得竞选,但这仅仅是其执政的开始。《新华网》认为,这位新总理即将面对残酷的经济寒冬,自俄乌冲突升级后,意大利接连遭受供应链失稳与天然气供应缩减打击,目前通胀高企、能源价格大涨、民生压力陡增。此外,梅洛尼也需要面对一系列国内问题:意大利的经济30年来停滞不前,公共债务高于GDP的150%,作为老龄化社会的意大利承担着极高的养老金账单;许多人生活在贫困线或附近;税率对中产阶级不利,但医疗保健、学校和大学的质量参差不齐。
对于最为棘手的能源问题,中右联盟提出的方案是建议意大利开始生产“清洁和安全的核能”,但未能给出详细解释。尽管意大利公众在1987年和2011年的两次公投中拒绝了核电,但联盟依旧将其视作可行的解决方案。联盟还承诺增加可再生能源的生产,包括使能源供应多样化,并实施能源自给自足的计划,包括利用天然气等国家资源。
另一方面,梅洛尼在胜选后第一时间表达了对于乌克兰的支持,包括在推特上向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表示支持,承诺将和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一起捍卫我们的共同价值观和欧洲的安全”。虽然梅洛尼此前批评欧盟的官僚主义作风,认为欧盟不允许成员国捍卫自身利益,但欧盟极为关心的俄乌问题上,梅洛尼表示自己支持北约和保卫乌克兰。考虑到该联盟另两位要员,贝卢斯科尼和萨尔维尼与俄罗斯的亲密关系,梅洛尼的表态在某种程度上缓和了外界的担心。
然而,这位新总理也并非对欧盟提出的政策全盘接受。在德拉吉离任前,意大利就依赖欧盟持续提供的2000亿欧元一揽子计划来帮助重启其长期表现不佳的经济,而兄弟党明确表示需要修改欧盟的2000亿欧元复苏计划,以应对冲突引发的油价冲击。对此,欧盟委员会警告称该计划不能进行重大改变。两者的不同态度又引发了意大利民众的担忧,民众认为这可能导致“根据关键改革标准分批释放资金”的改革和投资计划停滞不前。
此外,《金融时报》指出,8月份意大利的通货膨胀率跃升至9%,创下37年来的新高,随着能源价格飙升,经济增长放缓。行业团体警告称,如果政府没有进一步干预,将出现大规模企业倒闭和裁员。与之相对,极右翼政府表示五星运动下引入的失业救济金这一公民收入将被取消,并表示会重新评估最低养老金以及社会和残疾津贴。
自极右翼政府上台以来,许多意大利人担心个人自由会受到限制,民主空间会缩小;其他人则担心,相对缺乏经验的意大利兄弟会领导联盟,缺乏技术能力来帮助意大利度过当前的经济挑战;世界其他国家的领导人也密切关注着意大利与欧盟的关系,预测两者关系的未来走向。对于新总理与政府而言,在挑战较为严峻的当下,是选择合作还是保持独立,是坚持保守立场还是做出妥协,都将成为决定国家未来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