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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有机农业”梦断:拒绝化肥农药,饥荒接踵而至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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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印度洋上的明珠”之称的南亚岛国斯里兰卡,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2022年6月14日,斯里兰卡政府宣布因粮食短缺,公务员一周四天上班,周五种地。7月6日,斯里兰卡总理拉尼尔.维克勒马辛哈向议会宣布“国家已经破产”,7月11日上午,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正式宣布辞职。

新冠疫情、财政赤字、通货膨胀、债务危机,将斯里兰卡国内经济一步步逼入绝境。但有关人士分析指出,斯里兰卡国家衰落的最重要原因,是2021年4月政府对化肥和农用化学品的禁令。该禁令实施后,全国粮食产量剧烈下滑,食品价格飙升,农民收入大幅下降,大量农民干脆放弃了耕作土地。

看似利于环境、利于健康的有机农业,却如同釜底抽薪一般,让这个传统农业国家生命之火骤然熄灭。

以“绿色”的名义

一直以来,农业是斯里兰卡经济中最重要的部分,其贡献了约18%的国内生产总值和30%的就业。水稻种植是大多数农村人口最重要的经济活动,水稻也是其国内最主要的农业作物。国内主要农业作物还包括茶叶、椰子、橡胶、糖等。

转向完全有机农业,是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Gotabaya Rajapaksa )在2019年参加斯里兰卡总统竞选时的口号。当时,拉贾帕克萨的目标雄心勃勃:将斯里兰卡变为全球第一个拥有100%有机农业的国家。

在拉贾帕克萨当选总统几个月后,新冠疫情开始波及全球。疫情给斯里兰卡国内另一支柱产业旅游业以重创,但这并没有阻止拉贾帕克萨在2021年4月22日全面禁止进口和使用合成肥料、杀虫剂和除草剂。

对于实施这一政策的原因,拉贾帕克萨称,限制和禁止进口化肥和农用化学品,将有助于控制国内因农业生产过度使用化学品而造成的人口医疗成本的上升。

根据美国农业部(UASD)2021年的一份调研报告显示,在斯里兰卡的农业生产区,慢性肾脏病(CKD)非常普遍。斯里兰卡全国人口约2300万,800万劳动人口中,27%的比例从事农业生产和相关产业。尽管在农业生产区中,群体性慢性肾脏病病例增加的原因尚无定论,但一些观点认为,过度和不当使用(或滥用)化学肥料和农用化学品,可能是慢性肾脏病的一个促成因素。

因此,拉贾帕克萨称,斯里兰卡政府通过这项“繁荣与辉煌愿景议程”,将淘汰在国内作物种植中的化肥和农用化学品,促进有机农业、有机肥料、有机食品消费以及有机食品和农产品的出口,改善斯里兰卡人民的健康。

另一方面,通过禁止化肥和农用化学品的进口,政府也试图节省这一项日益昂贵的外汇开支。2020年,斯里兰卡政府进口了大约325000吨化肥,用以分发给稻农,费用达到2.59亿美元,占该国进口总额的1.6%。

此外,作为农业政策的组成部分,斯里兰卡政府还实施着一项化肥补贴计划,总额约占政府经常性支出的2%。2019年,化肥补贴计划(针对水稻和其它作物)花费了政府约460亿卢比(LKR)(2.53亿美元),其中水稻生产中使用化肥全额补贴,化肥补贴还包括茶叶、蔬菜、椰子、橡胶、水果等其它作物。根据商品的不同,政府补贴50公斤装化肥市场价格的48%至88%。化肥补贴无意中也为农民提供了过度施肥的动力。

为了让农民接受这一恢宏政策,斯里兰卡政府承诺,将承担国家农业生产从传统农业生产转变为完全有机生产的成本。拉贾帕克萨和农业部长马欣达南达·阿鲁特加马格(Mahindananda Aluthgamage )向农民保证,即使产量较低,政府也将以高于保证价格水平的价格购买其的水稻作物。同时,他们向消费者保证,大米的零售价格将不受影响。

此外,政府还保证每年供应100万吨有机肥料。

落空的有机肥料

然而,斯里兰卡政府的承诺并没有完全兑现。

2021年10月,当玛哈播种季到来之时,斯里兰卡全国各地的大多数农民不是在稻田里播种,而是在街头抗议,要求政府提供承诺的有机肥料。

斯里兰卡属于热带季风气候,一年中有两个种植季节,即玛哈季和雅拉季。玛哈季发生在东北季风期间,从9月到次年3月;雅拉季则发生在5月至8月。

斯里兰卡全岛农民联合会(AIFF)秘书 Sarath在接受《星期日泰晤士报》采访时,指责当局不了解农民的需求,他表示,政府不仅武断和仓促地决定禁止进口化肥,而且没有为玛哈季提供足够的有机肥料,这让农民很失望。

“农民迫切需要的是氮肥以便开始耕种,但政府主要提供氯化钾肥料或一种叫做Bandi pohora的有机肥料,而这种特殊类型的肥料只是在收获前几周使用。”Sarath说。

他还表达了农民的主要担忧:因为土地几十年来一直大量使用化肥,停止施肥后,土壤中缺乏矿物质,作物产量会显著下降。

在 Kaudulla省,当地农民协会领导人K Asoka Karunaratne称,尽管当地农业部门正在向田地放水,但农民决定不耕种。“仅用水进行栽培有什么用?只有在适当的时间施用适当的肥料,作物才会茁壮成长。”他说。

基利诺奇省的Iranaimadu农民联合会也举行了抗议游行,要求政府供应肥料。在基利诺奇区,该地区71,000英亩稻田中只有40%开始了耕种。

Iranaimadu农民联合会秘书Muththu Sivamohan称,由于没有有机和化学肥料,许多农民被迫推迟种植。大多数农民对在种植中如何使用有机肥料知之甚少。不仅如此,政府所提供的大部分有机肥料的质量很差,如果使用,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杂草生长,从而增加了农民的痛苦。

在斯里兰卡,农民对化肥的依赖极高。2021年7月,斯里兰卡的Verité Research研究公司对9个省1042名农民进行了电话调查,超过90%的受访农民表示在日常农业生产中使用化肥, 85%的农民预计,如果他们不能使用化肥,他们的收成将大幅减少,平均预期减少47%。其中,对化肥依赖程度最高的是水稻(94%),其次是茶叶和橡胶(89%)

2021年,美国农业部的一份报告分析指出,斯里兰卡“缺乏有机肥生产能力,加上缺乏进口有机肥料代替化学肥料的正式计划,增加了对粮食安全产生不利影响的可能性。”

据估计,斯里兰卡每年可以生产200-300万吨有机堆肥,但需求大约是产量的三倍,仅仅是有机水稻种植,每年就需要400万吨有机肥料。

美国农业部的这份报告分析还预测,在化肥农药禁令实施的初期,稻田的产量不会立即降低,但由于斯里兰卡种植了大量肥料密集型的高产水稻品种,最终营养缺乏会蔓延,造成产量下降。此外,岛上种植的大多数蔬菜和水果作物都是依赖化肥的杂交品种。随着向有机肥料的转变,茶叶、橡胶和椰子产量预计都将下降,并导致收入下降。

斯里兰卡国内的农业经济学家也指出,立即地、非阶段性地用有机肥料取代化肥,将导致作物产量大幅下降。稻米产量的下降可能导致收入33%的损失。同样,茶叶作物的产量将下降 35%,可能导致收入损失 840 亿斯里兰卡卢比(4.25 亿美元)。

预言很快照进现实。化肥禁令后的短短六个月内,斯里兰卡国内的大米产量下降了20%,价格飙升了50%。斯里兰卡不得不进口价值4.5亿美元的大米。胡萝卜和西红柿的价格也上涨了5倍。

据《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的一篇文章报道,斯里拉卡政府向农民提供了2亿美元的直接补偿,并向遭受损失的稻农提供1.49亿美元的价格补贴。但这很难弥补禁令造成的损害和痛苦,农民们普遍批评补贴严重不足。

有机农业本身有错吗?

《外交政策》杂志评论斯里兰卡政府的有机农业政策时称,“奇幻思维、技术官僚的狂妄自大、意识形态上的妄想、完全的短视导致了斯里兰卡的危机。这既包括该国的政治领导层,也包括可持续农业的倡导者:前者抓住有机农业的承诺,作为削减化肥补贴和进口的短视措施,后者则暗示,这样的国家农业部门的转变也可能会成功。”

在诸多压力下,斯里拉卡政府于2021年11月撤销了化肥禁令,但那时,斯里兰卡三分之一的农业用地由于缺乏及时施肥而未被利用,国内粮食安全线已经完全崩溃。

斯里兰卡农业研究政策委员会主席Gamini Senanayake教授表示,政府应该分阶段实施向有机肥料的转变,至少应该延长至三年,而不是在一夜之间做出决定后突然将其强加给农民。

他说,农民很清楚化肥的有害影响,政府应该指导农民来为这种变化做好准备。

在上述Verité Research7月份的调查中,近三分之二的斯里兰卡农民表示,他们支持政府让斯里兰卡进入有机农业的愿景,但其中近80%的人认为这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此外,只有20%的农民表示,他们储备了有机肥料的足够知识。农民们希望从政府得到有机肥料的建议和指示,有机肥料替代品的标准化供应,以及足够多的转型时间。

但这些,斯里兰卡政府都没有做到。

有机农业本身有过错吗?“当我们在发达国家争论转基因作物和杀虫剂的问题时,争论的结果并不能决定我们是否会挨饿。限制和禁止农民使用某些技术可能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影响。”美国科学与健康委员会(American council on science and health)的一篇评论文章说。

斯里兰卡农业经济学家Eva-Marie Meemken和Matin Qaim称,“这并不是说有机农业没有任何裨益; 当然有,但它的使用必须更有针对性。”

“有机农业不是可持续农业一幅全球性的蓝图,但这并不意味着有机方法在特定情况下无效。在某些条件下,有机农业显然对环境有利。”

农业专家们指出,从传统农业成功过渡到有机农业的关键,是认识到有机农业是低产量的代名词。平均而言,有机农业的产量比传统农业低20%,有机肥料的短缺使会使得数据变得更糟。因此,从传统农业到有机农业的转变必须分阶段进行,并在更长的时间内实施,以减轻粮食安全的压力,并确保健康作物的产量。

“如果在没有充分的基础保障,并让农民掌握足够知识的情况下,匆忙实施有机农业,最重要的要确保粮食安全不会因其采用而受到不利影响,否则有机农业可能弊大于利。斯里兰卡危机是这方面的一个痛苦教训,任何国家都不应再经历这一教训。”《外交政策》杂志评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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