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在哈萨克斯坦经历暴乱的中国人：枪声和爆炸声几分钟一次
下午两三点，王璐和同事们听到爆炸和枪声越来越近，枪声和爆炸声差不多几分钟一次。“三四点意识到不对劲了，站在我们楼可以看到市政府的楼已经被烧了。”
▲1月5日，王璐从公司窗外望去，市政府方向腾起黑烟。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记者 杨雪 侯吴婷 陈奕凯
阿拉木图的抗议者们开始行动时，在阿市工作的中国姑娘王璐正躺在床上玩手机，当地时间1月4日晚上11点半，她的手机网络没了。一觉醒来，阿拉木图已经不是昨天的样子。警车被砸、各种公共设施被破坏、公共交通瘫痪，街面上随处可见抗议人员游荡。
中国商人白宏人在国内，他的油田就在阿拉木图。抗议前一天，他收到大使馆通知，早早做好了相应准备，但他没预料到，本次抗议活动会严重到阿拉木图市政府被攻击，而他的项目办公室所在地就在市政府旁边，由于网络瘫痪，他至今没能联系上阿拉木图的员工。
在手机信号侥幸恢复两个半小时后，王璐再次失联。因为收到朋友的通知，1月6日起可能要断水电，失联前王璐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用各种容器给家里备水。
哈萨克斯坦各地爆发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仍在继续。
1月5日晚些时候，阿拉木图市国际机场被反政府人员控制，哈萨克斯坦总统向集安组织成员国求助。1月6日最新消息显示，集安组织已决定向哈萨克斯坦派遣维和力量，俄罗斯空军运输机开始向哈萨克斯坦运送维和部队，政府重新控制阿拉木图国际机场，但哈全境仍处于紧急状态。
大规模抗议的导火索是哈萨克斯坦政府于当地时间1月1日取消了液化天然气的价格上限，抗议随即蔓延至哈萨克斯坦多地。
▲当地时间2022年1月5日，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由于液化天然气价格上涨，民众举行示威抗议活动，抗议者袭击了阿拉木图市长办公室。图/IC photo
1月4日，政府宣布将部分恢复液化天然气价格，次日，哈萨克斯坦总统宣布两地进入紧急状态，并接受政府辞职。但是，这些应对措施仍然没有平息反政府组织的暴乱。专家指出，除了对液化天然气价格不满，抗议背后还有着经济低迷和反政府势力的煽动等因素。
据央视新闻消息，在今天（6日）下午的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就哈萨克斯坦局势表示，中哈互为全面战略伙伴。中方认为，哈方当前发生的事情是哈内政，相信哈当局能够妥善解决问题，希望哈局势能够尽快稳定下来，社会秩序回归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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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到市政府的楼已经被烧了”
爆炸是“烟花”，枪声是“鞭炮”，出于谨慎，王璐用这样的代称来描述自己这两天的经历。“4日晚上就有烟花和鞭炮了，但是临近过年，可能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王璐听出了枪声，但因为住在一个武装部附近，她没有多想。4日晚上，她玩手机到11点半，发现网络信号没了：“当时以为是正常的信号不稳定，现在看来，可能是受到大面积通信中断的影响。”
到了5日上午，王璐发现，阿拉木图已经不是自己昨天看到的模样。她于9点到单位，发现所有人的网络通信都中断了。有线网络仍可以使用——使用VPN后，仍可以与哈萨克斯坦外的地区联系，除此之外，哈国境内的网络全部断联。
▲当地时间2022年1月6日，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当地的暴徒“清理”行动已经开始，哈萨克斯坦军队和各安全部门人员参与了此次行动。图/IC photo
情况比她最开始预计的糟糕。“我在哈萨克斯坦呆了8年，抗议活动时不时就来这么一下，但从没闹到这么大过。”没有网络也就没法工作，加上阿拉木图市内的公共交通已经完全瘫痪，王璐所在的公司决定让所有人回家办公。午饭前，公司里的本地员工就已经都离开。
中国员工因为住地都离公司很近，都留到了下午才回家。下午两三点，王璐和同事们听到爆炸和枪声越来越近，枪声和爆炸声差不多几分钟一次。“三四点意识到不对劲了，站在我们楼可以看到市政府的楼已经被烧了，公司通知撤。”王璐站在公司楼上，远远看到市政府冒出的黑烟，这黑烟在1月5日阿拉木图市的大雾中，仍然十分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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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从机场撤离
回家的这一路，几乎每个街口都有抗议者的身影。“情况已经失控了，打砸抢，烧警车军车，行人很危险，开车的话更危险，可能被冲击。”王一行人决定走小道，绕开可能遭遇阻碍的大路，此外，众人还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有抗议者接近并试图进行伤害，一定要直接冲过去。
王璐开车在路过家附近的医院时，她注意到医院大门关着，平时停满了车的停车场，第一次空无一车。她觉得有点憋气，摇下一点车窗想透透气，就那么一丝缝隙，满满的硝烟味儿立刻钻了进来。她赶紧把车窗重新关上。
下午5点不到，王璐终于回到家里。网络仍未恢复，但她的手机能够断断续续打进和拨出一些电话。八点半，她接到同事的电话。“我有5名同事在当天下午的时候去机场了，当时就说有军队驻守，但是机场所有航班已经停飞。下午5点左右，军方撤走，机场被抗议者占领。”王璐说，同事在机场的小角落里躲着，正在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遭遇了抢劫，“有个人的行李和包都被抢了，我在电话里都听到对面冲突吵闹的声音。这是我这一天最害怕和崩溃的时刻。”
▲采访中王璐说，这是她到哈萨克斯坦八年来最严重一次暴乱。网络截图
接下来，更为具体的困难摆在她面前——因为没有囤积食物的习惯，家里只有两包泡面、一包沙琪玛和半包饼干。她最终只吃了一个沙琪玛，因为不知道这些食物是未来多久的口粮。
现在，阿拉木图街上的商店都不开门了。王璐所在的公司此前发出通知，1月6日中午，员工们可以去单位食堂领两三天的口粮，但当地时间6日凌晨2点过，情况急转直下。“明天七点断网，我在洗锅接水，马上要进入极端环境了。”她突然收到朋友的来电，然后又打电话一个一个通知其他朋友，“现在信息太杂，分辨不清，但做好准备总是好的。”凌晨3点，在手机网络恢复两个半小时以后，王璐再也没有回复微信，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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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议：市政府大楼被攻击、机场被反政府人员控制
最新消息显示，当地时间1月6日晚，哈萨克斯坦内务部公布信息表示，哈萨克斯坦骚乱已造成18名执法人员死亡，748人受伤，哈执法机构已经逮捕了2298人。
据路透社报道，之前因液化天然气在哈有价格上限，许多哈萨克斯坦人改装汽车，使其可用液化天然气作为燃料。而政府则认为这种低价不可持续，在今年1月1日取消了价格上限。
在液化天然气价格飙升后，当地时间1月2日，该国石油重镇扎瑙津爆发数千人集会。抗议活动在哈萨克斯坦十分罕见，爆发后随即蔓延到该国多市。
截至当地时间1月6日，哈三个城市的市政府机构受到攻击，建筑物遭到破坏。根据哈内政部声明，抗议者使用“石头、木棍、煤气、胡椒和燃烧瓶”进行攻击。据国际文传电讯社报道，当天13时30分左右，该国最大城市阿拉木图市政府遭1000余名抗议者冲击，现场传出枪声，阿拉木图市政府和检察院均出现火情。
阿拉木图市国际机场也被占领。据哈媒体消息，当地时间1月5日晚，约45名抗议者占领机场，机场员工自行疏散了乘客。
抗议者占领多个政府建筑和国际机场。抗议活动中出现打砸抢等暴力活动。多名警察和军人在处置抗议活动中身亡。
▲当地时间2022年1月6日，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民众举行示威抗议活动后，军队士兵聚集在广场上。图/IC photo
托卡耶夫在电视讲话中表示，阿拉木图的哈安全部队等执法人员遭到暴徒大规模袭击，有人牺牲或者受伤。匪徒还虐待士兵、殴打妇女并掠夺商店。这已经威胁到阿拉木图所有市民的安全。
目前最新消息显示，哈政府已重新控制机场，此前中断的网络也逐步恢复正常。
据中国驻哈萨克斯坦大使馆网站消息，近日，哈萨克斯坦部分地区接连爆发大规模抗议活动。中国驻哈萨克斯坦使领馆提醒在哈中国公民遵守驻在国法律规定，增强防范意识，减少不必要外出，切实做好安全防护。如遇紧急情况及时报警，并与驻哈使领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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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对：稳定物价、政府辞职、全境紧急状态
抗议持续发酵下，当地时间1月4日，政府宣布将部分恢复液化天然气的价格上限。当地时间1月5日，托卡耶夫宣布阿拉木图市和曼吉斯套州进入为期两周的紧急状态，将维持至1月19日0时。
数小时后，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签署总统令，接受政府辞职。目前政府成员将继续履行职责，直至新政府组成。托卡耶夫总统令即日起生效。根据总统办公室消息，托卡耶夫已任命哈第一副总理阿里汗·斯迈洛夫（Alikhan Smailov）为代理总理。
同时，托卡耶夫主持召开会议，讨论哈“不断演变的艰难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形势”，会议通过多项稳定物价的措施。
据哈总统网站发布消息，托卡耶夫在会上表示，现阶段国家行政部门最主要的任务之一是控制通货膨胀，稳定物价。政府部门将对粮食产品以及液化气、汽油、柴油等进行为期180天的价格调控。
托卡耶夫还表示，自5日凌晨在阿拉木图和曼吉斯套州实施紧急状态后，两地局势保持稳定。但是哈内务部新闻局随即发布消息称，阿拉木图市有至少200人因非法集会违反公共秩序被捕。
随后，哈首都努尔苏丹也宣布进入紧急状态。
另外，托卡耶夫宣布将出任哈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将针对非法集会等行动采取强硬措施。
此前担任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的是该国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CNN评价称，该举动似乎有意边缘化纳扎尔巴耶夫。纳扎尔巴耶夫是自苏联解体后的哈首任总统，其任期于2019年结束，但仍是哈政府幕后颇具影响力又极具争议的政治家。
哈萨克斯坦的抗议活动中传出针对纳扎尔巴耶夫的示威口号。对此，社科院俄欧亚研究所副研究员杨进表示，这类示威口号可能是有人挑拨纳扎尔巴耶夫与民众的关系，不排除该国政治高层存在分歧的可能性。
数小时后，托卡耶夫宣布哈全境进入紧急状态。当地时间1月6日凌晨，托卡耶夫表示已请求集安组织成员国（该组织包括俄罗斯、白俄罗斯和吉尔吉斯斯坦等国）帮助哈萨克斯坦应对“恐怖主义威胁”。
现任集安组织安全理事会主席、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在社交媒体上表示，集安组织安全理事会已决定向哈萨克斯坦派遣维和部队。综合俄罗斯卫星通讯社、俄新社6日报道，俄罗斯空军运输机已开始向哈萨克斯坦运送维和部队。
另外，据哈萨克斯坦Kaztag通讯社报道，当地时间1月6日早晨，阿拉木图市将针对街头暴徒和动乱者进行大规模“清理活动”。阿拉木图警察局发言人萨尔塔纳特•阿齐尔别克也表示，5日夜间有人企图袭击警局大楼，警方已经击毙数十名暴徒，正确认其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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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经济低迷遇上多种社会问题
这场由液化天然气涨价引发的大规模抗议活动，背后的原因不简单。杨进表示，哈萨克斯坦爆发抗议活动的直接原因是当地液化天然气涨价，但在这背后还有着多种复杂原因，包括经济低迷、社会问题、社会思潮、外部势力等因素。
得益于丰富的自然资源，哈萨克斯坦是中亚地区最大的经济体。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在2000年到2008年的全球经济危机之前，哈萨克斯坦的GDP增长率维持在10%左右的高位。
杨进表示，受新冠疫情影响，近年哈萨克斯坦经济低迷。2020年，哈萨克斯坦GDP增长率为-2.6%，为该国20年来首次出现GDP负增长。经济不景气进而导致企业停工停产，失业人口增加，贫困率上升。此外，哈萨克斯坦的经济还受到通胀的困扰，导致生活成本上升。
根据世界银行和亚洲发展银行的数据，由于失业和收入减少，哈萨克斯坦的贫困率由2019年的4.3%上涨至2020年的14%。2021年8月，哈萨克斯坦的通胀率上升至8.7%的高位。一位阿拉木图居民对媒体表示，他见到的大多数抗议者，似乎都来自该市贫困的郊区和附近的村庄。
与此同时，哈萨克斯坦面临的社会问题也不容忽视。杨进表示，在液化天然气价格上涨之前，哈萨克斯坦已经面临养老金改革难题、饲料价格上涨等诸多问题，引发当地老百姓的不满。而且，该国部分民众对政府的防疫措施心存不满，认为防疫措施干涉个人自由，进一步加剧了民间与政府的对立情绪。
杨进表示，近年来，哈萨克斯坦的社会思潮也出现了变化，不少年轻人认同所谓西方价值观，以街头抗议的形式来宣泄心中的不满。路透社称，哈萨克斯坦的年轻一代正在要求“自由化”。
杨进称，西方的非政府组织等外部势力，以及哈萨克斯坦内部的反政府势力，利用这一社会思潮煽动抗议活动。“抗议者的诉求中，部分是合理诉求，部分是受到了反政府势力散布的虚假信息的煽动。”杨进说。
杨进表示，在东欧中亚地区，白俄罗斯、乌克兰、格鲁吉亚等国此前都曾遇到过类似的抗议、骚乱等情况，其中都有西方非政府组织的身影。
当地时间1月6日凌晨，托卡耶夫在电视讲话中，直指部分抗议者是接受过外国培训的恐怖分子。他说，接受过外国培训的恐怖分子团伙在阿拉木图机场劫持了建筑物、基础设施和飞机。“这是对国家完整性的破坏，是对我们的公民的攻击。”托卡耶夫说，“阿拉木图居民成为恐怖分子、暴徒袭击的受害者。”
另据哈萨克斯坦“哈巴尔24”电视台报道，托卡耶夫近日在一次会议上谈及抗议者，他说，这些恐怖主义团伙“实际上是国际性的”，“他们在国外接受过严格训练，他们对哈萨克斯坦的袭击可以视为，也应该视为侵略行径。”
针对有说法称美国政府是哈萨克斯坦暴力抗议活动的“幕后黑手”，美国白宫当地时间1月5日予以否认。白宫发言人普萨基称这是“疯狂的说法”，并称该说法是俄罗斯散布的虚假消息。但俄媒回击称，普萨基对于俄罗斯的指责毫无根据。
当地时间1月5日，俄罗斯外交部发表声明称，俄方密切关注哈萨克斯坦局势，支持通过对话和平解决所有问题。但该声明未提及美国。
杨进认为，集安组织表态维和部队将进驻哈萨克斯坦，明确表达对哈萨克斯坦政府的支持，在此情况下，外部势力和反政府势力会逐步退出，有利于局势恢复稳定。
“哈萨克斯坦民众更多是表达不满和诉求，没有推翻政府的意愿，哈政府应对及时，做出了包括内阁辞职、控制燃料价格在内的多项调整，回应民众诉求，基于这些因素，该国有望短期内恢复稳定局面”。杨进说。
（文中王璐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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