椐:不识不知 顺帝之则
原标题:椐:不识不知 顺帝之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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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尼迪克特,除了《菊与刀》之外,还有一本不甚为大众了解的书——《文化模式》。这部反思功能主义人类学的著作,把深层结构,尤其是价值观念,作为重要的探讨对象,而且持“每一种文化都有一种主导动机”之论,打通了价值观与习俗、制度之间,在现代世界里已经变成鸿沟的界限。
《大雅·皇矣》凑巧也出现在《墨子·天下志》里,“非独子墨子以天之志为法也。于先王之书,《大夏》之道之然:‘帝谓文王,予怀而明德,毋大声以色,毋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朱东润的《诗大小雅说臆》,以此为“雅”通“夏”的证据之一,即周以夏自称,为同一部族。这个论证,与《唐诰》指示唐叔虞,“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有异曲同工之妙,有机会再说。
朱东润之所以特别在乎这个论证,目的在指出“诗三百篇”结集,恰是以“夷夏之见”为特征的民族精神“弥漫之期”。由此延展到春秋战国,才有孔子对齐桓管仲的高度肯定,乃至六国与秦征战间的“夷夏之争”。考虑到朱先生的文章写在抗战之前,而且1946年又撰写了《诗三百篇成书中的时代精神》,其着意“民族与时代”的情由,不言而喻。
这样的见解,固然有其时代背景,但丝毫不妨碍用于今天审视“诗三百篇”,特别是“大小雅”。比如,把本尼迪克特的观点,与这个注解结合,不难得出推论:大小雅,或者诗三百篇,内含了华夏民族的主观动机,并随之演成一系列的习俗、制度,沿袭三千年,至今犹在。
妙的是,《皇矣》也是《大雅》里提到植物最多的篇章之一。不同的是,《皇矣》所及多是“柽椐檿(音同演)柘”之类,另一篇涉及到8种植物的《生民》,则以“菽麻麦”为主。换句话,前者侧重人与自然的交互,可视同进行态;后者偏向人对草木的驯化,可看作完成态。再往深探,《皇矣》是不是更能体现这个部族起初对物种的选择?
前两篇说柘、檿,硬是想把它们从被“攘之剔之”的弃物群中“挽救”回来。可是,对柽、椐,面对过于决绝的“启之辟之”,就不太能“变废为宝”了。那么,就以椐为例,来看看它们为什么不受待见。
先来看后代的疏解。古如陆玑《诗疏》,“节中肿,可作杖以扶老,今灵寿是也”。今如陆文郁《诗草木今释》,“可植之园林”“可以为杖,细枝可为马鞭”“根皮又供药用”。共通之处,都不提原文的“启之辟之”,有点像给孩子求情的父母,“有些地方还是可取的”“也不是坏得没有救”。
椐,在今日的语境里,被称为“蝴蝶戏珠花”或更学术的“蝴蝶荚蒾”。这是忍冬科荚蒾属的一种落叶灌木,最大的特点是复伞形式聚伞花序,真花在中央,簇簇似群集的绿珠,外围一圈白色装饰花,远看如同一群粉蝶环绕,故取此名。蝴蝶荚蒾呢,生境为海拔240米至1800米的山坡、山谷混交林内及沟谷旁灌丛中,是南温带及亚热带树种,在我国主要分布于中部,如河南、山东、湖南、湖北等地。
实际吧,城市的日常很容易见到它的堂亲,比如天目琼花,也叫鸡条树或鸡条荚蒾。这是极普通的北方园艺灌木,不算高但枝条广伸,叶子圆卵形或倒卵形3裂,似山楂而质柔。外层的装饰花同样如蝶,有点不同的是,真花多数绽放,不像蝴蝶荚蒾那么明显呈“戏珠”状。最容易辨认的时节,反倒是秋冬,一串串红色的小果在绿叶或者枝丛中悬挂,兀自精神。另几个亲戚,南方的朋友更熟知,比如扬州和昆山都宠为“市花”的琼花,比如常见的绣球荚蒾等等。
今人喜爱其容颜,古人称其灵寿木,因它枝干通直且多生肿节,不经削治即可成杖。周兴之初,于“扶老”无所用之,如《皇矣》后文里“松柏斯兑”的栋梁,才是可取之木。虽所“用”有异,但古今皆以“用”权之,大抵是“民族精神”的一脉承继。这么看来,才能体会到庄子提出的“无用之用”,是对周人开启、儒学传演的主观导向,有着多大的反动。一旦确立“用”物的内核,西周尹吉甫的“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便有了战国荀子“人定胜天”的必然衍义,不管怎么解释“天”和“定”,或饰以“天人合”,与自然的过早割裂已经埋下深深的种根。
既是“无用”,物种又非周地主流,加以“夷夏”之判,“不识不知”,花开得再热闹,也免不了“顺帝之则”,被“启之辟之”的下场。
彭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