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时空的日本艺术:葛饰北斋、伊藤若冲若在当下如何创作?
原标题:超越时空的日本艺术:葛饰北斋、伊藤若冲若在当下如何创作?
浮世绘美人图与初音未来、招财猫与Hello Kitty,这些古今合璧的海报作为文化形态的一部分见诸于日本街头,对传统的敬畏和对新事物的接纳,使其文化多元而迷人。东京国立新美术馆一场因为疫情而关闭的特展“古典x现代2020 - 超越时空的日本艺术”以两两对比的形式梳理了古典与现代的关系,展览虽暂时无缘观看,但以策展方给出的艺术家名字为线索,或可勾勒源自传统的图像文化在日本当代艺术中如何转化?
琳派传人尾形乾山陶器上的图样化为皆川明(其品牌minä perhonen)手中的一块花布;是镰仓时代的佛像刀剑化为当代日本艺术的创造力;还是伊藤若冲、葛饰北斋在当下以各种形式转化:
葛饰北斋×望月寿城:从江户百态到世间当下
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是享誉世界的“明星”,在他70多岁时(1830年)江户永寿堂出版社发行这位艺术家后来最负盛名的作品《富岳三十六景》,其中《凯风快晴》里赤色的富士山、《神奈川冲浪里》的不动声色的大浪成为了遍布世界的图像。
在《富岳三十六景》中,葛饰北斋以独有的组织能力,变幻着不同的视角,有时富士山占据画面主导位置(如《凯风快晴》、《山下白雪》等),而有时却只是画面一角,成了主人公眼中的风景(如《五百罗汉寺》《隐田水车》等),虽然富士山在每幅画中的比重不同,但都照亮了周围的景物,将人与自然的距离缩小。
这些浮世绘作品除了描绘了日本江户时代的面貌风俗,也将东方特有的审美和不合物理常识透视之法传递到西方世界。而在《富岳三十六景》之前,葛饰北斋的1814年发表《北斋漫画》也出版至今,甚至有学者认为这是日本漫画的开端。
那么,如果葛饰北斋生活在200年后,他会创作出怎样的图像? 1958 年出生的日本漫画家望月寿城 (しりあがり寿,流星課長)对《富岳三十六景》的“改造”是否可作为一种当代视角的再诠释?再望月寿城的画面中,《凯风快晴》中富士山上的“苔点”被一把剃须刀抹去,这是否可以理解为现代文明中的推土机?在“武州千住”中,面向水面的农夫拿起手机拍下眼前所见;在小名木川和隅田川合流处的“万年桥”则加上了许多现代化的交通标示,原本万年桥的弧线完美被掩盖,桥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也已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替代。
这批作品曾在2018年在墨田北斋美术馆展出,将葛饰北斋辨识度极高的作品《富岳三十六景》演绎为《有点好笑的三十六景》,望月寿城自嘲说,葛饰北斋看了大约要苦笑吧。
虽然望月寿城所从事的漫画工作并不在主流艺术语境中,但他却是“二次元”世界的“明星”,毕业于多摩美术大学的他在任职麒麟公司插画设计师的同时,从事漫画创作,而之所以称其为“流星课长”是因为他的漫画《流星课长》等超现实主义作品让他收获了搞笑漫画家的评价。他也擅长使用时事、家庭、工作题材创作,并在漫画中以幽默地讲故事的方式融入社会学和哲学观念。2001年,望月寿城获“手冢治虫文化奖”,手冢治虫生前也曾评价他为“一个非常会画画的人”,甚至认为,其创作的《优雅的春天》(エレキな春)是一部难以模仿的作品。
日本漫画也曾被翻译为“图片骚乱”,这是对19世纪后期以来日本图像艺术的一种描述,直至今日,日本漫画在全球拥有愈来愈多的粉丝,当下的人再比较再以当下的漫画比较河锅晓斋或月冈芳年,发现他们当时的大胆和神韵至今无人超越。
去年,大英博物馆曾举办日本漫画展(Manga マンガ)策展人将月冈芳年与井上雄彦的《浪人剑客》系列并列,并认为这部讲述日本江户初期剑客宮本武藏冒险故事的漫画是西方观念中的“绝地武士”,而手冢治虫在欣赏葛饰北斋版画和绘本的同时,也将迪斯尼卡通融入创作之中,这也刚好反射日本艺术乃至各个层面本土与外来文化融合发展出的新面貌。
正如同望月寿城将《神奈川冲浪里》转译为《从太阳看到的地球》,画面中原本风浪中的小船变成了地球,这是视角的转化,更是宇宙观的转化。
曾我萧白× 横尾忠则:“奇想画家”对异想世界的痴迷
曾我萧白(1730-1781)是活跃于18世纪京都的“奇想画家”。关于他的出身至今仍有很多谜团,据说他出生于京都的商人家庭。从其画风看,被认为受狩野派旁系高田敬辅和云谷派的影响。作为室町时代的传奇水墨画家,他以单色水墨自成一派,其中涵盖了中世纪以来的禅画精神、文人画气质,以及王阳明心学。他留存至今的作品不少,但有确切创作年代的却不多。其中《群仙图》(屏风)被认为是他35岁左右在伊势地区停留时所做,也其画技发挥得淋漓尽致的代表作,千奇百怪、异想天开的造型与水墨浓彩交相辉映。画面人物包括扁鹊、吕洞宾、林和靖、西王母等,穿插有仙鹤、鲤鱼等祈求长生不老的吉祥图案,所以猜测其为订制作品。清代乾隆年间刊刻的《晚笑堂画传》(上官周晚年创作的古代名人画像集)中可见类似的造型和服饰,故认为曾我萧白可能参考了相同系统的插图本。
曾我萧白,
《群仙图屏风》(局部),江户时代,东京艺术大学藏
曾我萧白虽不如同时代的池大雅、圆山应举、与谢芜村被广泛接受。但现存的大量曾我萧白赝品中可知,他在当时人气颇高,但明治以后就渐渐淡出了美术史直至1968年在《美术手帖》连载辻惟雄的《奇想的族谱》时被再次提及后,重新受到关注。也因为明治时代被短暂的遗忘,他的很多作品破损和遗失,美国人将其的许多作品带到波士顿,这也使波士顿美术馆成为拥有最多萧白收藏的机构。
曾我萧白《竹林七贤图》(局部) 旧永岛家障壁画,三重县立美术馆藏,日本重要文化财
受曾我萧白《群仙图》的启发,横尾忠则(1936年生)创作了《被抹去的记忆》、《雪山童子图》、《寒山拾得》《战场的午餐》等。
之所以对曾我萧白所创作的奇幻异想世界痴迷,或源于横尾忠则对死亡的好奇和对多领域的涉足,他曾就职于神户新闻社负责装帧设计。在1980年在纽约看了毕加索展决心成为画家。他也与作家三岛由纪夫相知,并深受其思想触动,后也因三岛之死冲击而长时间陷入神秘主义的世界;他与细江英公、攸山纪信等均有交往,同时他也喜爱披头士乐队,还曾出演大岛渚导演“新宿小偷日记”等影视作品。
除了横尾忠则外,村上隆也常从曾我萧白处获得灵感,细江英公的摄影集《蝴蝶的梦:舞蹈家大野一雄》中舞蹈家层层叠叠虚幻的身影也被认为和曾我萧白有联系。曾我萧白的作品还被当代艺术家们认为带有独有的日本审美意识,他们一再创作“致敬”曾我萧白的作品也被一些艺评人评价为“带着极大的恶意”,但横尾忠则也曾拿出影响自己极大的毕加索的作品比较,认为这也是现代美术的范畴之一。
花鸟画(伊藤若冲为首)×川内伦子:草木花鸟皆有灵
看川内伦子(1972年)的摄影,首先想到Ins上小清新摄影,带着阳光下清澈的滤镜,却也也照射出美丽、丑陋、快乐、悲哀等情绪。
鲤鱼、云朵、煎蛋、蝴蝶、蚂蚁、乌鸦、窗帘等生活的日常和花花草草在她细心地捕捉下定格,而且都摇曳着宝石般的微光。观看这些照片,最初浮上心头的是宁静与温暖,但仔细凝视,就能透过这层优雅的薄雾看到背后隐藏的恐怖。死与生相比邻,腐败与新生都是一样地辉煌灿烂。川内吸引人的地方正在于这种沉静的冲击力。
“将自然界同一时间轴上的内容链接,将被忽略的瞬间记录,用光影写一段小清新的诗。”这是川内伦子对自己工作的描述。而在没有相机的江户时代,源自于中国宋代、细致入微的花鸟写生成为了再现自然的方式。追溯中国花鸟画在日本发展的历史,首先是宋元绘画对日本南北朝至室町时代的禅寺发生重要影响,许多僧侣在这一时期创作了诸多水墨花鸟画。到了桃山时期开始出现华贵的彩色花鸟画屏风,而伊藤若冲和圆山四条派的画家则在江户时代中期确立了日本的写生画。
伊藤若冲(1716-1800)出生于京都锦市场的蔬果商之家,无经商之才,却钟情绘画。他研究过中国宋代和明代花鸟画,醉心于宋元花鸟画摹写,还在自家花园里养了珍禽异鸟,创造了一个观察自然和写生创作的环境。
1716年在日本艺术史也是一个特别的年份,这一年出生的还有南画宗师与谢芜村,而琳派代表画家尾形光琳则在这一年去世。15年后,清代画家沈銓(沈南苹)访日,被称为“南苹派”的花鸟画新画风也对日本美术带来极大影响。日本美学家辻惟雄曾评价说:“伊藤若冲的花鸟画,不仅受沈南苹影响,还临摹了当时相国寺等京都寺院收藏的元明花鸟画、草虫画。”
伊藤若冲曾花费近十年(1757-1766)为京都相国寺做30幅《动植彩绘》,画中草木繁花,虫鸟鱼贝,绚烂豪华。他曾在《动植彩绘》完成后说过“待俟千载具眼之徒”,这也预言了他与曾我萧白相似的命运,红极一时(18世纪仅次于圆山应举)、一度被遗忘(1889年相国寺将收藏的献给明治天皇,从此与外界隔离暂时被遗忘)、直至1971年美国收藏家乔·普莱斯收藏若冲作品在东京国立博物馆等地办展、辻惟雄出版《奇想的系谱》等著作才重新引起重视,直至2000年京都国立博物馆举办的“若冲去世200年”纪念展被广为人知,此后2006在东京国立博物馆再办“若冲展”,到了2016年在东京都美术馆“伊藤若冲诞生三百年纪念展”已经需要排队观展了。
伊藤若冲的绢本画作多以深灰色纸托底,以增加视觉空间深度,配合运用色彩技法,制造出丰富多变的效果。 据调查,伊藤若冲画中大多数白鸟翅膀的背后涂有土黄色,加之深色纸托底,反衬出绢本的光泽,在描以胡粉,产生光彩熠熠的立体感。他56岁之作《白梅锦鸡图》的构图,更让人联想宋徽宗的《芙蓉锦鸡图》。
中国宋代院体画被清朝同时代的日本画家再演绎,并在当代以一种女性的视角再诠释。伊藤若冲当年奉于佛前、带有灵性的《动植彩绘》与川内伦子的摄影,都讲述着草木花鸟皆有灵。
仙崖义梵×菅木志雄&圆空×棚田康司:禅僧佛像对日本当代艺术的启发
仙崖义梵(1750-1837)日本江户后期的禅僧画家。他11岁成为临济禅僧人。一生写了很多狂歌和有趣的故事,正式开始画画是40岁任圣福寺住持后,且佛教肖像到风景、植物、动物等皆有涉略,其飘逸的画风为平民所喜爱,挥毫作画的请求就从未间断过,而其中最著名的是由一个圆构成的禅画《圆相图》。
菅木志雄(1944年生)1985创作的大型装置作品《支空》就来自于仙崖义梵的《圆相图》,作为与关根伸夫、李禹焕齐名的“物派”代表艺术家,推崇将木、石、金属等事物不经过加工地放置在空间中。菅木志雄说自己在做作品前,需要用很长的思考时间,一旦想好了,做起来非常快。这种集中精力、快速完成,也为作品中注入一股力量感,像极了仙崖义梵付诸笔端的那一个圈。
菅木志雄说自己在学生时代就知道了仙崖义梵,而且他认为圆,可以演化为自然万物。在日本有许多古建筑、寺庙、日式庭院等,散乱地摆着许多石头,这些石头是“物派”的素材,也是日本特有的思考方式。
宗教对艺术最直接的影响还在雕塑上,这放之四海而皆准。圆空(円空,1632-1695)是日本江户时代佛教天台宗法师及雕塑家。作为云游僧人,他以东海道为首,游历近畿、关东、东北、北海道化缘传道,从32岁开始,直至63岁去世,他在游历途中不曾停止过雕刻佛像。据说,他一生发愿铸造12万尊佛像,历经废佛毁释和战争,至今仍有5000多尊(据2015年统计,现存数量为5298尊,其中爱知县最多,有3241尊,岐阜县为1,684尊,琦玉县为175尊,北海道为51尊)。这些佛像大则2米有余,小则可以握于手间,这其中有些为寺院委托制作,也有为感谢帮助过自己的人而做的。
这些诞生于他之手的“圆空佛”木像最大的特征是朴素粗犷的造型。他用短柄小斧和凿子快速地雕刻出形状,不加装饰和色彩、也不抛光涂漆,裸露出树木本身的材质。这也确立了圆空独一无二的风格。与同时期的其他佛像相比,微妙的微笑也是“圆空佛”的又一魅力,这些游历时期的雕塑也看见其自然信仰和神佛信仰合一。
这种源自一根木头的雕刻,也影响着棚田康司(1968年生)等当代雕塑家,棚田康司称之为“一木构造”,他的作品看似形象、造型简单,却又显得空灵、冷漠,让人不由产生距离感,其宗教感常通过底座和神秘的表情传达。
以佛教雕塑为起点的艺术,也不止于雕塑,同样也演化在建筑之中。田根刚是一位年少成才的建筑师,他也曾从滋贺古刹西明寺流传的2尊菩萨像《日光菩萨立像》、《月光菩萨立像》(均为镰仓时代)中得到灵感,创造了祈祷和对话的空间。
上:《日光菩萨立像》、《月光菩萨立像》,镰仓时代(13世纪),滋贺西明寺藏;下:田根刚,《爱沙尼亚国立博物馆》,2006年-2016年
当代艺术家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接触古代名作,其中虽有世界观、题材、造型、创作手法上的相似处,但当代艺术家们如何从先人处获取灵感,呈现他们对过去的元素加以融汇和再创造的积极态度,重新发现了古代与当代艺术的魅力。
注:本文所涉及的古今日本艺术的对比,源自于对东京国立新美术馆(目前闭馆)展览“古典x现代2020 - 超越时空的日本艺术”所涉及艺术家与作品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