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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走基层|春运天路之旅:沪萨列车Z164上的47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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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新春走基层|春运天路之旅:沪萨列车Z164上的47小时

1月11日17时30分,上海下着小雨,天色已暗。手提或肩扛行李的人们,在上海站的进站口排起长队。

火车站二楼左手边的候车室里,已经挤满了踏上归途的旅客。两个半小时后, Z164次列车即将开往拉萨,在“春运”的第二日一路掠过中原大地、黄土高原,再穿行可可西里无人区,穿越海拔5072米的唐古拉山口,直抵“阳光之城”拉萨。

这趟回家的旅程,被称为“天路之旅”。

Z164/Z165次沪萨列车,15节车厢,全程4373公里,用时47小时27分。

浙江农林大学学生白马曲扎,今年刚满20岁,他与同行伙伴江永索朗、扎西顿珠,早早从杭州赶来上海,准备乘坐这趟火车。两天两夜之后,他们将分别回到各自的家乡西藏山南县、昌都和日喀则。

在这趟列车上,还有差四年就踏入金婚的夫妻王洪山、张丽萍,他们的目的地是青海西宁;有独自坐火车去青海格尔木与爸妈过年的12岁女孩璐璐(化名);有带着母亲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内蒙古姑娘李雨彤。

行色匆匆的人们在踏上这趟列车的那刻起,正式成为春运“大军”的一员、“流动的中国”的一分子。

列车抵达西宁,乘客正在排队换车 

学子归

深冬的上海乍暖还寒。上海站候车室的温度,令人有些闷热,不少乘客解开扣子,脱下厚外套。

坐在候车室等车的白马曲扎,身穿黑色棉背心,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卫衣,他戴着黑口罩,露出的脸颊有着“高原红”。

与白马曲扎同行的,还有江永索朗、扎西顿珠。他们都就读于浙江农林大学旅游管理专业,今年大二。这是他们独自离开家乡的第二个年头。

深夜时分,车厢旅客席地而坐入睡

三天前,他们放寒假了。1月11日,他们很早就从杭州赶到上海站候车,等待这趟直达拉萨的火车发车。

一开始,三个小伙子有些腼腆。比较开朗的江勇索朗首先打破眼前的僵局。他主动介绍自己,并用藏语跟身边的伙伴解释,渐渐地,其他两位小伙子也打开话匣子,开始与旁人交流。

白马曲扎来自西藏山南县,他计划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看看正在接受补习的孩子们。

“他们9号已经开始辅导了,我到家后第一件事是去看看辅导的小学生们。”白马曲扎说,他是当地志愿者的一员,该志愿活动主要给当地一年级至六年级的学生免费辅导寒暑假作业。

“这是大学生自发组织的活动。一般寒假两个月,我们就会辅导一个月左右,每天早上十点开始,下午一点结束。偶尔也会辅导一些中学生。”白马曲扎说。

当被问及为何坚持做这件事,白马曲扎回答:“我小时候也接受过学长学姐的义务辅导,这个活动已经延续15年了。现在自己成为一名大学生了,我也想帮助到其他人。”

白马曲扎是家中的长子,父母务农,妹妹今年19岁,在拉萨读高二。 “妹妹学习成绩好,很厉害。”他说,平常跟妹妹也会打电话交流,她需要买什么书本或者物品,他都会在杭州买好,然后寄给妹妹。

每个周末,白马曲扎也会跟爸爸妈妈打一两次电话,主要是分享自己的一些日常,跟他们报声平安。说这些时,白马曲扎神情突然变得凝重,他尝试着说出来,这件事情一直压在他心里。

有一次,班主任要求同学给自己的爸爸妈妈写一封信。

“我写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话要说了。然后我把半张纸给交上去了。班主任就说我这么不喜欢自己的父母吗?”白马曲扎感觉有些不解,他觉得平常已经跟爸爸妈妈交流过,不必在信中再表达。像“我爱你”或者“我喜欢你”这样的话,白马曲扎很少说,妹妹倒总是跟父母表达我爱你或者我喜欢你。

顿了顿,白马曲扎说:“我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很想爸爸妈妈。我也(爱)爸爸妈妈。”

他说,毕业后就要回家乡,希望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让家乡的旅游业发展得更好。在白马曲扎看来,老家有很多景区,但是管理欠缺,导致没有很好地开发利用。当提到回家乡发展旅游业时,同样学旅游管理专业的扎西顿珠也说,待自己学成后回到家乡,帮助家乡发展。

家住那曲及昌都交界处的江勇索朗不同。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想考公务员。“公务员是西藏许多年轻人的目标,如果考不上,我就想在拉萨和老家之间建一条旅游线路。”江勇索朗说,其实老家很美,但是很少有人来。

两个小时转瞬即逝,“开始检票”的绿灯亮起,白马曲扎与同行的伙伴推着大行李,随着人群开始排队检票。

三个藏族小伙子正在候车 

老伴儿

20时08分,火车准时开动。

在上海帮女儿带了一年半孩子的王洪山、张丽萍夫妻俩,要回西宁了。

张丽萍今年68岁,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黑短卷发,眉毛是纹过的,人显得特别精神。王洪山今年71岁,一头白发,戴着眼镜,谈吐儒雅。

2020年初,王洪山、张丽萍结婚满46年。再有四年,他们就是“金婚”了。

“金婚的时候,我们要庆祝庆祝,给我买条金项链。”张丽萍眯笑着眼睛对王洪山说。王洪山略带拘谨,抬手指向张丽萍,笑着说:“我们家财政大权都在你那里,你花钱,我买单。”

回忆起当年两人的相识,张丽萍将记忆拉回到50年前。

张丽萍的父亲张北(化名)是一名铁路工人,为支援大西北,张北独自一人来到西宁修铁路。1970年,张北将妻子和张丽萍三姊妹从吉林接到西宁居住。

“在我记忆中,小时候没怎么和父亲一起过过年,都是跟我妈、我爷爷。”张丽萍回忆道,父亲休年假回趟家,只待12天。

初到西宁时,张丽萍刚满18岁,她成为青海拖拉机厂的一名工人。

一年后的1971年,陕西人王洪山从部队转业后到西宁铁路分局工作,负责有线通信,与张丽萍的父亲成为同事。“我跟他父亲关系特别好。”王洪山望着张丽萍说。

后来,王洪山成为张北的徒弟。“我们家都是姑娘,他(王洪山)经常到家里帮忙干活。那时候,我们还叫他叔叔呢。”张丽萍说,她对王洪山的第一印象是老实。

提到“叔叔”这个称呼,王洪山一下子兴奋了。

他打开话匣子:“认识的朋友们,在我俩结婚以后,到现在还这么称呼我,小孩子管我叫王叔,管她叫大姐。”王洪山说觉得有些奇怪,但说完后,他笑得更大声,眼睛眯起一条缝。

王洪山回忆到,那时经常到师傅张北家串门,张丽萍为人老实憨厚,家务做得特别好。“做衣服、做被子,她什么都会。”

后来经过朋友中间牵线, 1974年年初,他们结婚了,育有一儿一女。

此后,他们一直定居在西宁。30年后,王洪山陪同张丽萍,第一次回到张丽萍的家乡吉林。“爷爷和姥姥去世时,我不在身边,心里一直有给他们烧纸钱的愿望。”张丽萍说,他们在爷爷、姥姥的坟头烧了纸钱,在那转了转,看了看。

风风雨雨46年,夫妻二人如何相濡以沫?王洪山说:“秘诀嘛,要学会相互照顾心理感受,不要有隔阂。有了孩子后,都在孩子教育上花功夫了,也没空闹矛盾了。”

提起女儿时,王洪山夫妻俩脸上露出自豪感。“女儿是学建筑设计的,留学回来后,现在在上海工作。”张丽萍说,女儿比较优秀,他们希望女儿能再生个小外孙。

“女儿的孩子会叫姥姥、姥爷了。”张丽萍说,有一天,孩子叫了声“姥姥”,她激动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王洪山、张丽萍夫妻俩见证了孩子从学会走路到说话,现在轮换到孩子爷爷、奶奶照看了。

“回到老家看看儿子和孙子,然后打扫卫生,准备过年。”张丽萍笑着说。

小乘客

列车驶过苏州、南京、蚌埠、徐州,不少乘客趴在小桌板上,或依靠在座椅靠背上,进入梦乡。车厢间时而响起鼾声,也有旅客在低声絮语。

澎湃新闻记者 朱伟辉 图

列车响起广播,通知乘客前方到站郑州站。1月12日5时07分,12岁的女孩璐璐(化名)在郑州站背着书包踏上Z164次列车。她将独自乘车前往格尔木,与爸爸妈妈团圆。

璐璐的脸圆圆的,一脸稚气,穿着黄色的毛衣,手里拿着一本名为《童年》的书。她坐在卧铺的床边,打开床灯,静静阅读,手里还拿着一支笔,在上面写写划划。

“我不怕一个人坐火车。”璐璐小声地说,十岁时,她就独自一人坐火车去格尔木。刚开始还是有些害怕的,现在慢慢习惯了。

2016年,璐璐上小学二年级时,她的爸爸妈妈就去了格尔木,开了一家小旅馆。璐璐常年与外公外婆一块住。

以前,外公会带着璐璐一块去格尔木,然后自己再回来。现在,外公和璐璐一块从商丘乘火车到郑州,然后把璐璐送上开往格尔木的火车,便返回商丘。

”他嘱咐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璐璐笑了。她回忆道,记得有一次坐火车,有一个很好的老爷爷,一直给她东西吃,她记着外公的话,没有吃老爷爷的食物。

说到爸爸妈妈时,璐璐眼睛有些湿润。“我很羡慕弟弟可以留在爸爸妈妈身边,而我要自己在家。”璐璐说,有一次,老师让他们写一封信给爸爸妈妈,然后她就把这个想法写进信里。爸爸妈妈后来告诉她,“弟弟还比较小。”

说完,璐璐点点头低声说:“我现在理解爸爸妈妈。”她2020年的心愿就是:“希望爸爸妈妈早点回家。”

早餐咸菜配米粥

“自由旅行”

列车继续开向北方,望向窗外,路面覆盖着白雪。沿途乘客有上有下,火车连接处也有乘客,人来人往的车厢内喧嚣热闹,盒饭、零食、饮料的叫卖声混杂着人们的谈笑声。

1月12日18时17分,列车抵达兰州站,停留17分钟。一些乘客下车透透气,抽根烟,在站台上买食物。

内蒙古自治区的教师母女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来自内蒙古巴彦淖尔市的李雨彤今年27岁,要带着妈妈张春霞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她们先乘飞机到达兰州,然后再坐火车去拉萨。

李雨彤和张春霞都身穿红色的衣服,两人的模样像是“一个模子刻画出来的”。李雨彤文文静静,说话温柔细语;母亲张春霞戴着眼镜,一头棕色卷发。两人说说笑笑,时而望向窗外,看着远处的高原。

“我们在家突然冒出想去拉萨的念头,然后趁着假期就出来了。”张春霞说,之前跟单位同事去过一些城市,比如上海、杭州、张家界等地方,而对于拉萨这座城市,一直觉得挺神圣、空旷、干净。

出发之前,张春霞和李雨彤还有些担心身体出现高反,但现在觉得还行,至少在列车驶入青藏高原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张春霞说,她和女儿之前也独自出去旅游过,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是贵州,那里的山水特别秀丽。

张春霞是一名初中数学老师,女儿雨彤则任教初中语文。李雨彤说,平常工作也都挺忙的,今年她带了一个毕业班,工作上的任务比较繁重。张春霞望着女儿说:“今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孩子们‘金榜题名’。”

本次出行,李雨彤和妈妈计划游玩8天,但没有准备“旅游攻略”。“我们就自己去找个感觉。”张春霞说,因为在城市待久了,人变得浮躁,少了份安静。她们打算看看人家当地的风土人情,让自己静下来做一些事情。

列车长与他的妻子

Z164次列车,共15节车厢,定员973人,上海始发960多人,一路基本保持满员状态。

列车长陈彬斌负责该趟列车已有十年。

十年,这趟列车有何变化?陈彬斌介绍,随着高铁动车逐步普及,超员现象有了明显的降低,旅客乘车环境变好,舒适度逐步提高。虽然春运人数逐年上升,但他们今年该线路的旅客人数有所减少。

陈彬斌的妻子朱敏同样在Z164列车上工作,担任餐车的餐售人员,但是两人很难有共同空闲的时间。

两人相识于Z164次这趟线路,结婚九年,育有一女。

平常两人往返一趟,需要花四天的时间。回到上海时,他们会有两天完整的时间,陪陪孩子。

“我爱人刚说我们好像有5年以上没有在家过年了,巧的是,我们每年除夕这一天都在路上。”两人相视一笑。

陈彬斌说,除夕前一天晚上,他们开始布置餐车,餐车师傅也会提前准备年夜饭。此外,他们有时候还会邀请一些旅客和他们一起吃年夜饭。“到时候人还挺多、挺热闹的,很有年味的!”

窗外夜幕低垂,乘客渐渐进入梦乡。

列车车次已从Z164变更为Z165,继续奔向终点,一路翻过海拔5072米的唐古拉山,穿越可可西里无人区。

从上海回西宁的老夫妻王洪山、张丽萍已经回到家中,与好久不见的儿子、孙子团圆;璐璐也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爸爸妈妈。

在洒满阳光的早晨,列车穿梭在高原之间,万里晴空。望向窗外,时而可见遍地的牦牛,远处有壮丽的冰川,高原美景尽收眼底。

雪山下遍地的牦牛正在觅食

1月13日14时24分,列车驶过那曲,再过五个多小时,列车将抵达终点站——拉萨站。

车轮隆隆,窗外的太阳似乎永远不会落下,天色明亮,车厢里的乘客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为下车做好准备。

白马曲扎、江永索朗、扎西顿珠三个藏族小伙子,一边攀谈说笑,一边整理行李。

“列车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拉萨站。”随着广播响起,Z165次列车抵达终点。乘客们手提或者肩扛行李下车,白马曲扎和同行的伙伴也涌入人群,准备坐车回到山南县,下车后便去看望需要辅导作业的孩子们。

而每日一班的Z164/Z165列车,仍将不断在中国大地的三大地理阶梯之间往返穿行,继续讲述通往“天路之旅”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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