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麦郎:过气网红如何度过中年危机
原标题:庞麦郎:过气网红如何度过中年危机
本文为万能编辑部联合真实故事计划共同推出
唱《我的滑板鞋》的庞麦郎终于要卖滑板鞋了。
新消息激起了民众的好奇心。庞麦郎说,滑板鞋的牌子会叫“sonartime”。
这个词随后在淘宝APP的搜索栏被大量搜索,以至于后来在淘宝APP键入“sonar”,弹出的自动联想词列表里,排第一位的就是“sonartime”。
只不过,并没有任何以此命名的商品和店铺。
其实,庞麦郎的滑板鞋还没上流水线。这款滑板鞋设计生产过程由经纪人白晓负责,12月初人们从庞麦郎口中听说sonartime时,白晓正在广州挑选合作工厂与制作物料,设计稿尚未落定。
庞麦郎和经纪人白晓(左一)
鞋子还没做出来就放出风声,庞麦郎显得有点心急,但也没招来多少“恰烂钱”的谩骂。大家更多还是替他觉得,晚了。
5年前,庞麦郎和《我的滑板鞋》突然在中国的互联网上引发热议。
走红背后,是他签约的华数唱片组织团队运作的结果。对于这个说法,庞麦郎一直不认,他坚信自己成为了现象级网红是因为才华。
庞麦郎在livehouse演出。
无论如何,他赶上了草根网红野蛮生长的时代,怀揣梦想的小人物有出人意料的吸引力和话题热度。
人们从一段反复念叨“摩擦摩擦”的唱词认识庞麦郎。那个声音带着陕西口音,唱旋律时五音不全,一开始以为这是故意搞怪,到后来才发现庞麦郎是个认真做音乐梦的痴人。
有人感动得将之奉为草根追梦的样本,亦有人哀叹内地歌坛堕落了,才会让这样的歌曲登台。质疑卷着感动,两股情绪交杂着哄抬庞麦郎的人气和知名度,商演和广告也接踵而至。
庞麦郎正在演出。
然而,正当华数唱片不停接到邀约庞麦郎的商演和广告时,庞麦郎不告而别了。随着庞麦郎遁逃,他的热度被下一拨信息盖住,属于他的瞩目时刻很快偃旗息鼓。
中国民众确实很难忘记庞麦郎,就像很难忘记芙蓉姐姐、网络小胖、凤姐、王境泽、发际线男孩小吴……没红之前,他们是草根,走红之后也被贴上草根明星的标签,而多数人等浪潮过了,又不再被提起。
对网红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处于聚光灯下的时刻如何展现锋芒,而是当一切冷却,托举的力量消失,他们如何面对无声漫长的下坠过程。
他们中的一些人,从始至终都与突如其来的名气保持距离,认定这只是一场浮梦,比如2019年走红网络的沈巍。
另一些人在走红时沉了进去,终会有黄粱梦醒的时刻。有时候,梦醒得猝不及防。
2018年,因纹发际线隐藏消费与美发店发生纠纷,参加《1818黄金眼》维权的吴正强,因一脸愁容配上一对关公眉意外走红,变成了“发际线小吴”。
当时他的本职工作是一名房屋中介,月薪3000元。小吴奇特的眉毛引发网友的表情包狂欢。得知自己在表情包界迅速攀升的地位,小吴不明就里:“今天发生了什么?”
发现自己成为网友的快乐源泉,小吴发微博表示费解。
小吴的陨落突如其来。2019年年初,一段关于小吴的不雅聊天截图流出,他试图辩解,几次更改说辞,引发看客一阵叹息和谩骂。还没等小吴适应迅速攀升的知名度,观众就一哄而散了。
其实,只要敢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大多数人可以软着陆。曾经名声大噪如凤姐,最红时当过专栏主笔、叫嚣过要开公司创业,但当她决意离开时,也就真的悄然退场了。
2014年,凤姐消失在舆论视线。直到两年后,美国《纽约时报》因调查美国亚裔美甲店刊出对她的专访,中国网友才得知她的最新消息。
悄然到美国后,她又回到了成名前的生活——从底层做起,先是在波士顿当一名美甲工,然后沿着这一草根行业的职业轨迹,一路晋升,终于打拼到一家由韩国人开设的、摆脱肮脏环境和糟糕作息的美甲店。
采访中,凤姐寥寥几句,提到曾经遭受的网络非议,总结了自己因此产生的负面情绪。没有怀念,没有对逝去名气的愤懑。
主动脱下网红身份之后,有出版社找到凤姐,希望出版她以往的文章和诗歌。但是,凤姐收到电子合同发现,出版社真正的意图不在她的诗歌文学,而是要求她写“励志”“榜样”“凤姐是怎样练成的”,想贩卖成功学。
她冷静下来,拒绝了。后来她提到这段经历,透露当时觉得自己尚未有资格谈论成功。
“这不是开玩笑吗?!我还没成功到可以标榜自己的程度。这些年,说我“励志”,我红着脸也就承认了,但要是说我‘成功’,我只能呵呵了。”
庞麦郎成了这其中的少数派。外围观众散去这几年,从半空坠落的庞麦郎没有停止过挣扎。
他一直坚持“歌手”的身份,抗拒对自己做过多商业开发。
上综艺、接商演走穴、做周边,这些提议都被他否决,只靠发新音乐和辗转各地的livehouse开演唱会赚钱。几年后,经济状况难以为继,庞麦郎才稍微放松,开始接受商演。
5年来,他一直坚持创作。人们零星会从视频新闻和纪录片中看到他,他往往坐在陕西汉中宁强县的家中,写词、唱歌。偶尔会有路人撞见他,有时是在livehouse,观众热情应和,人数却往往不超过15人。
也有人在乡间某场婚宴或商演上碰到他走穴,唱着《我的滑板鞋》,台下人很多,但常常无人喝彩。人们把他落寞唱歌的模样拍下来放到网上,评论里总有人叹息:昔日横空出世叱咤一时的庞麦郎,如今被打回了原形。
不知是不是刻意不想被看见,庞麦郎的个人微博停更了近4年。尽管2016与2017年他都有新歌推出,但这些歌只是默默地发,并没有在他的个人微博上有任何推广。
一直到2019年12月,庞麦郎的微博重新更新,他走回了人前。
2019年12月11日,庞麦郎在微博发了一组内容繁杂的照片。有他的商演现场、SonarTime的商标,还有一张手绘图,内容是一只涂鸦帆布鞋。他宣布:“我‘庞麦郎’回来了!保持初心,一定雄起!”
此时,在中国的互联网上,网红已经换了好几拨。
时隔5年,他的样子变化很大。油腻不加修剪的短发消失了,庞麦郎蓄了一头半长烫卷的头发,有时,还会盖一顶鸭舌帽。
他不再只套一件圆领T恤见人,夏天也在外面套一件嘻哈风外套,时髦不少。面部的皱纹多了、深了些,但如果不仔细端详,这个变化可以忽略不计。
和以前一样,他还是很少与别人对视,跟人说话、面对镜头,有时还是会露出羞涩略生硬的表情。
民众尚未来得及怀旧,两天之后庞麦郎第二次更新微博,内容风向急转,突然发难歌手华晨宇。后者2016年从华数传媒手中购买了《我的滑板鞋》歌词的相关版权,重新编曲后制作了歌曲《我的滑板鞋2016》。
庞麦郎宣称,自己只授权了改编,从未授权商业演出。
很快,双方陷入对峙,庞麦郎和华晨宇工作室上了热搜。他的评论区被华晨宇的歌迷攻占,人们质疑他,为了卖鞋造势蹭热度。
其实,庞麦郎早有复出动作。
6月25日,一个ID为“歌手庞麦郎”的UP主发布一则视频称“我是约瑟翰庞麦郎,可是我目前在B站认证不了!我努力了,谢谢还在关注我的人!”
大家发现这是一个半个月前开始更新视频的不加V账号,粉丝不到50人,半信半疑。
因在B站完成不了认证,庞麦郎发布了视频动态。
直到B站给了这个账号官方认证,大家的疑虑才逐渐散去。这时观众才意识到,在B站上,庞麦郎的鬼畜视频有的已被奉为镇站之宝,庞麦郎本人却从来没有正式登陆过B站。
因为属于庞麦郎的那年真的太久远了,久远到当时连B站还方兴未艾。
登录B站时,庞麦郎便带着他的滑板鞋而来——在他的视频主页不知何时发布了一则公告:“我的专卖店里面只卖时尚时尚最时尚的滑板鞋SonarTime”。后来大家都知道了,SonarTime确有其鞋。
人到中年,庞麦郎松动了些,他同意做滑板鞋、出周边,但没有像反对他的人期待那样,摆出梦醒的姿态。
庞麦郎演出散场后和工作人员在一起。
滑板鞋尚在设计中,它最终会否被生产出来,又能制造多少营业额,我们不而知。但在这之前,滑板鞋带来的收益将作何用,庞麦郎已经有了美妙构思:“我们做鞋子是实现我们的商业计划,然后用更多的钱去做音乐,投资。”
一如既往的跳跃式幻想,这几乎是意料中的事。庞麦郎的人生哲学更像孔乙己,旁人的质疑和劝阻无所谓,只要说服了自己,就相当于说服了全世界。
演唱结束后,庞麦郎伏在音响上一一给观众签名
面对音乐,他仍旧不明就里,会被同行看出破绽。在知乎上有人问“你遇见过的最让你心疼的过气网红是谁?”一则高赞回答提及庞麦郎,原因是他有一次在livehouse排练演出,让调音师把音频调高,试好音后,工作人员默默地把旋钮旋了回去,音效一点没变,庞麦郎并未察觉。“他好可怜。”答主说。这个答案获得了超过2万个赞,网友觉得这个故事可悲又可笑。
只要停止唱歌,庞麦郎就不必经历这些审视和嘲笑。但庞麦郎自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依旧不相信自己才华平平,有人请他去歌唱,他就去了。
庞麦郎演唱中
5年来新歌默默发,没有一首像《我的滑板鞋》那样横扫话题榜,听众中,取笑和质疑的声音占绝大多数。这些反而让他更认定自己音乐天赋超乎常人:“我创作的一种风格,我觉得是比较前卫性,就是我们做出了超时代的音乐。”
外部世界没有停止告诉他,你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而作为对立面,庞麦郎很少再摆出对峙的姿态。
他不再像刺猬一样,对想要走近他的人亮刺驱赶。庞麦郎不再执拗地维护他为自己编造的某些人设,不再强调自己是“台湾基隆出生”,默许跟拍者到他农村的家中拍摄。镜头拍到了庞麦郎跟父母一起在家中干活的场景,他也没有公开反对。
看客散去5年后,庞麦郎在无人关注时已走近中年。他依旧靠演出收入坚持着他的音乐创作,虽然表示会尝试售卖滑板鞋赚钱,但物质生活依旧贫瘠。
对于庞麦郎来说,人生至高处或许早止步于《我的滑板鞋》疯红的那一年。即使再无法重回视觉中心,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已从喧嚣中走过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