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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史|捉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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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小区史|捉蝉记

以前中学课本里有布封(注:法国博物学家)《昆虫记》里关于蝉的选段,对乡下的孩子来说堪称平淡,唯一记住的情节,是蝉产卵在地下,七年后幼虫才钻出泥土爬到树枝上蜕壳。蝉蜕壳很常见,但在南方丘陵地带,蝉卵大多产在灌木丛中的泥地里,是不太有机会看到幼蝉破土而出的。

多年后某个夏天,我去河北出差,傍晚时分走进一个极大的村子,路旁是两排高耸的杨树,有人蹲在树下挖个不停,我好奇,凑过去问他在挖什么,他见我是外地人,解释说在挖知了。我竟然没有问他挖来做什么用。

又有一年夏末,我们在胶东半岛的威海闲住,那里海岸线风景很好,但海水已经凉了,不能下海游泳。无事闲逛时,竟然在海滩上碰见一位同学,想起另一位同学老家在威海,就打电话向她报告我们的奇遇,孰料她当时正探亲在家。晚上我们碰头吃饭,上来各种海鲜自然是意料之中的,另外有一盘炸物,下箸之前我看了很久,觉得似曾相识,又有点心存疑虑。本地同学特别细心,解释说这是蝉蛹——我已经彻底忘了在威海那几天有没有听到蝉鸣,倒是想起了几年前的黄昏在华北平原上看人挖知了的事。我终于知道了那些知了的去向。

这些年我们看过太多次知了停在低矮的树枝上蜕壳的场景,但每次都没有耐心等它们完成这个漫长的过程。小区里树种毕竟单一,樱花、海棠、桃、李、杏,主干分叉的位置都很低,在蜕壳之前,幼虫攀着这些李科植物光滑的外皮,不管怎么努力,都爬不了太高。晚上没有鸟,但常常有一圈孩子围着它们,好几只手机电筒亮起强光,照着它们。幼蝉几乎是在表演怎样活下去。

家长通常不允许孩子碰它们。有些顽皮的家伙突然伸手抢走幼蝉,总是激起其他孩子惊人的叫声。他们受到追逐、谴责,有时候被迫交出手上的战利品,被其他孩子放在手心上,又送回树枝。如果我是这只幼蝉,也会觉得生又何欢。

我对知了的种类不是很了解,仅知道黑色大头的常见品种被称作蟪蛄。这种半透明翠绿色的最漂亮,它们发出音高和长度不同的两种声音组合在一起,听上去才像是“知了——-”这只知了幸运地完成了蜕壳,正在休息。它还不知道自己蜕壳的时机和位置都不佳。南音 图

有时,我们也捉些知了下来玩一阵子。让它们攀缘在胸前衣服上,或者放在手心里。等它们突然醒悟过来,就一振翅膀飞走了。这时候已经到了盛夏,傍晚孩子们下楼去玩时,四周的暑气还没有散尽,有一种在蒸笼上行走的感觉。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天光从明亮迅速沉入晦暗,数不清的虫蛾纷纷向路灯扑去。细看暗影重重的樱花树枝上,知了一只接一只地挨在一起。

知了并不特别笨。如果看到树下有人,它们会悄没声息地往树枝另一侧挪动,让树枝挡住自己的身体,就像天上有鹞子时,松鼠在树上挪来挪去,躲避捕食者的视线。

但夏天我们经常听到知了一声长鸣,从树上惊起,一只小雀在后紧紧追赶。这时候孩子总是紧紧抓住我的手,问这只知了最后的命运如何。

所谓命运,即使是在这种生命短暂的昆虫身上,也充满了随机的意思。如果它们碰上的只是练习捕食的幼鸟,就有逃脱的可能;如果它们的母亲把卵产在高大而且树皮粗糙的乔木下,或者有荆棘保护的灌木丛中,它们就不必遭遇儿童的围观。

随机性当然也包括周围住户的饮食习惯。

以前,偶然有孩子在小花园里沿着虫洞一直往地下挖,能挖到幼蝉的概率小之又小。因为这种行为极其罕见,总是会受到其他孩子的关注,他们会蹲在地上盯着他,然后不停地问:你在挖什么?挖到了么?

不料,前些年小区里搬来一家山东人,接下来的故事,就不用多说了。

(作者系摄影师,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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