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特写｜一座城市与扑火英雄的告别
【编者按】
4月4日，是为凉山州全州哀悼日，经国务院批准，西昌市、木里县将降半旗，向在扑救木里森林火灾中牺牲的30位英雄志哀。
“中午十二点，姜坡路口集合，退伍老兵们自愿参加，黑衣，去西昌市殡仪馆为牺牲的战友们唱战歌！”4月3日一早，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的陈杰（化名）在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了这条信息。
3天前，来自这支队伍的27位森林消防指战员和3名地方扑火人员在前线不幸遇难。遗体分别于1日晚和2日晚抵达西昌殡仪馆。
消息一出，整座城市陷入了悲伤，市民们纷纷走上街头，向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做最后的告别。
傍晚来到灵堂前的市民。 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沈文迪
姜坡路
姜坡路是前往西昌市殡仪馆的必经之路，从路口出发走到西昌殡仪馆约2.5公里，道路稍有坡度。
3日中午11点，一群老兵已经在路口集合，他们大多身着黑衣，胸口别着白花，列队集合后准备进发。
他们所在的路口也是摆渡车的起点。从2日上午8点开始，西昌市公交公司调集车辆，用作从姜坡路口至殡仪馆的往返接送车辆。公交公司工作人员徐天翔（化名）戴着臂章，负责指挥车辆在路口掉头。3日这天，公交公司将车辆增派到6辆，由公司的驾驶员义务加班驾驶。
姜坡路口的摆渡车。
“今天（3日）来给战士吊唁的市民比昨天多了快一倍，第一天晚上（1日晚）的时候，很多市民们开始自发来到这里，在路中央摆上菊花，一直绵延到殡仪馆门口。”徐天翔介绍说。
2日凌晨，23位消防员的遗体抵达殡仪馆。在这之前，数万名市民自发在路边等车辆经过。除此之外，战士们即将回归的消息也在出租车的无线电里传开。
出租车司机胡俊说，那天晚上他们也不做生意了，自发来到距离姜坡路不远的相对较宽阔的航天大道上，将车辆停在路两边，打开双闪等待。
2日1点左右，数辆救护车闪着蓝灯和大灯缓缓驶过，司机们鸣笛示意。胡俊说，那晚来了百来辆出租车，就是为了迎接战士回家。直到现在他的心里还是不好受，每次把客人带到姜坡路口，他总忍不住地向里张望。
车辆只能到达路口，附近已经实施了交通管制。为了疏导交通，交警刘俊（化名）一天需要执勤18个小时。
刘俊认识的一位老兵就在队列之中。3日11点半，在老班长的指挥下，老兵们分两个方队开始进发。手持黄色菊花的市民们也加入到了队列之后，一齐上山。
沿途，他们像在部队行军时候一样喊着一、二、三、四，声音洪亮高昂，随后唱起了军歌《当祖国召唤的时候》。
两公里长的路上，由各级单位制作的黑底白字吊唁横幅悬挂在路边，每一棵树、电线杆乃至土墙上都插上了白花，气氛肃穆。
殡仪馆门口。
西昌殡仪馆
尽管路途不易，且有摆渡车搭乘，很多市民还是选择步行上山。
在经过西郊乡南坛村时，村里干部在路边设立了免费领水处，为沿路的市民免费送水。
一位售卖花圈的商家表示，他们平时从不讲价，但今天主动把价格下降了3成。老兵的队伍也准备了三束花圈，在队伍行进2.1公里后，老班长喊了原地踏步，随后是立定、向左转。
此时他们面向的是临时搭建的灵堂。在向灵堂鞠躬后，再走400米可到达殡仪馆正门。为不影响现场秩序，队伍只能行进至此。
他们站定之后，先是送上花圈，随后默哀三分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伤。最后，又是一首《当祖国召唤的时候》响彻在灵堂上空，很多人眼中噙满了泪水。
唱罢，老班长来到队伍前方说道，作为老兵，我们的心意送到了。
此时的西昌殡仪馆门前，已经聚集了大批市民，他们手捧鲜花朝里张望，然而只有遇难战士的家属在专人专车的带领下才能进入。
下午6点多，一位走路有些蹒跚的老人在众人的搀扶下来到门前。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咬紧牙关，目光锁定在殡仪馆的方向。
这是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大队部教导员赵万昆的外婆，今年已经83岁。
今年39岁的赵万昆2000年入伍，之后考上警校，回来后当上干部。他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在西昌上学，平时只有轮休的周末，才见得上面。
这次任务他提前结束了轮休奔赴火场，不幸遇难。
出事后，他的家人们从四川冕宁赶到西昌。在他们所住的酒店一楼，一块提示牌上写着，“遇难战士的家属在此休息，请大家保持安静”。
由于人数较多，酒店前台服务人员抱歉地跟其他住客解释，客人们理解地表示，没问题。
赵万昆的家人介绍，在得知消息后，他们瞒着外婆，不忍心让老人家知道。可最后老人还是知道了，并执意要来见外孙最后一面，做最后的告别。
人群中，老人的话不多，只是说着要见外孙、要见外孙……
姜坡路口管制。
灵堂
3日下午开始，前来吊唁的市民越来越多，他们手持鲜花或花圈一路从姜坡路口走到殡仪馆门口，身穿白色马甲的志愿者会帮他们把花圈摆放整齐，并把鲜花送上。
在回头下山途中经过灵堂时，市民们总是驻步停留，望向灵堂。战士们的遗体就安放在其中，由于现场秩序紧张，灵堂门口有警方负责维持秩序。从3日下午开始，陆续有家属乘坐大巴进入灵堂。
在灵堂外，不时能听到家属痛哭的声音，路人经过无不低头叹息。很多市民自发走到灵堂门口，朝内三鞠躬。除了鲜花，泪水是大家最后告别的信物。
从3日下午1点开始，又一批老兵走上了姜坡路，他们同样喊着一二三四、唱着军歌，但这支队伍有着特殊的身份——他们也曾在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服役。
姚强（化名）2013年入伍，当时和遇难战士汪耀峰同一批新兵。
姜坡路沿途的吊唁横幅。
3月29日，姚强还曾和汪耀峰聊天。
“还没打灭啊？”
“嗯嗯，还在山上。”
“安全第一，辛苦了。”
此时汪耀峰正在冕宁县扑火，两天后，他又出发前往木里县，不幸遇难。
在得知消息后，姚强于31日晚来到西昌大队营地，此时留守的消防员们还未正式得到战友遇难的通知，他们都不愿相信，朝夕相处的战友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晚上，营地里所有灯都开着，姚强和战友们一同守在营地等待战友们的消息。
姚强说，一晚基本没怎么睡，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其中班长杨杰对他说道，自己没能去到前线，十分自责。“这是我今年唯一一次留守。”
然而噩耗还是传来。4月1日上午11点多，留守驻地的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10多位队员开会，通报了在木里火灾前线失联扑火人员的情况。
晚些时候，车辆驶回大队营地。出发时的42位战士只回来了15人。留守战士第一时间上前拥抱、痛哭。
姚强说，消息很快通过战友群扩散，天南海北的战友们纷纷赶来，其中最远的有来自深圳、北京。
在灵堂外，他们等待着能够进入再看昔日的战友们最后一眼，为此等待了将近5个小时。
老兵们在灵堂前送别英烈。
终于，当他们走进灵堂，遇难战士的遗体纵向排开，灵柩上布满鲜花，上方是花圈、挽联以及每位战士的相册。每个战士身前均有一位军人守卫。
姚强和老战友们走在这条百米不到的通道里，心情悲痛到了极点。“最后一程了，很多人含着眼泪给兄弟们鞠躬、告别。”
此时，还有很多昔日战友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只能参加4月4日的追悼会，最后再做个告别。
走出灵堂已是8、9点的夜晚，路灯下，还有市民不停朝着殡仪馆走去，一直到晚上10点多，人群才逐渐散去，姜坡路又恢复了宁静。
深夜，灵堂里仍有众多家属和战友仍依依不舍地守候着。远处一家饭店的电子屏幕上打出：扑火英雄永垂不朽，西昌人民为您送行。
4月4日，是为凉山州全州哀悼日，经国务院批准，西昌市、木里县将降半旗，向在扑救木里森林火灾中牺牲的30位英雄志哀。
“中午十二点，姜坡路口集合，退伍老兵们自愿参加，黑衣，去西昌市殡仪馆为牺牲的战友们唱战歌！”4月3日一早，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的陈杰（化名）在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了这条信息。
3天前，来自这支队伍的27位森林消防指战员和3名地方扑火人员在前线不幸遇难。遗体分别于1日晚和2日晚抵达西昌殡仪馆。
消息一出，整座城市陷入了悲伤，市民们纷纷走上街头，向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做最后的告别。
姜坡路
姜坡路是前往西昌市殡仪馆的必经之路，从路口出发走到西昌殡仪馆约2.5公里，道路稍有坡度。
3日中午11点，一群老兵已经在路口集合，他们大多身着黑衣，胸口别着白花，列队集合后准备进发。
他们所在的路口也是摆渡车的起点。从2日上午8点开始，西昌市公交公司调集车辆，用作从姜坡路口至殡仪馆的往返接送车辆。公交公司工作人员徐天翔（化名）戴着臂章，负责指挥车辆在路口掉头。3日这天，公交公司将车辆增派到6辆，由公司的驾驶员义务加班驾驶。
“今天（3日）来给战士吊唁的市民比昨天多了快一倍，第一天晚上（1日晚）的时候，很多市民们开始自发来到这里，在路中央摆上菊花，一直绵延到殡仪馆门口。”徐天翔介绍说。
2日凌晨，23位消防员的遗体抵达殡仪馆。在这之前，数万名市民自发在路边等车辆经过。除此之外，战士们即将回归的消息也在出租车的无线电里传开。
出租车司机胡俊说，那天晚上他们也不做生意了，自发来到距离姜坡路不远的相对较宽阔的航天大道上，将车辆停在路两边，打开双闪等待。
2日1点左右，数辆救护车闪着蓝灯和大灯缓缓驶过，司机们鸣笛示意。胡俊说，那晚来了百来辆出租车，就是为了迎接战士回家。直到现在他的心里还是不好受，每次把客人带到姜坡路口，他总忍不住地向里张望。
车辆只能到达路口，附近已经实施了交通管制。为了疏导交通，交警刘俊（化名）一天需要执勤18个小时。
刘俊认识的一位老兵就在队列之中。3日11点半，在老班长的指挥下，老兵们分两个方队开始进发。手持黄色菊花的市民们也加入到了队列之后，一齐上山。
沿途，他们像在部队行军时候一样喊着一、二、三、四，声音洪亮高昂，随后唱起了军歌《当祖国召唤的时候》。
两公里长的路上，由各级单位制作的黑底白字吊唁横幅悬挂在路边，每一棵树、电线杆乃至土墙上都插上了白花，气氛肃穆。
西昌殡仪馆
尽管路途不易，且有摆渡车搭乘，很多市民还是选择步行上山。
在经过西郊乡南坛村时，村里干部在路边设立了免费领水处，为沿路的市民免费送水。
一位售卖花圈的商家表示，他们平时从不讲价，但今天主动把价格下降了3成。老兵的队伍也准备了三束花圈，在队伍行进2.1公里后，老班长喊了原地踏步，随后是立定、向左转。
此时他们面向的是临时搭建的灵堂。在向灵堂鞠躬后，再走400米可到达殡仪馆正门。为不影响现场秩序，队伍只能行进至此。
他们站定之后，先是送上花圈，随后默哀三分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伤。最后，又是一首《当祖国召唤的时候》响彻在灵堂上空，很多人眼中噙满了泪水。
唱罢，老班长来到队伍前方说道，作为老兵，我们的心意送到了。
此时的西昌殡仪馆门前，已经聚集了大批市民，他们手捧鲜花朝里张望，然而只有遇难战士的家属在专人专车的带领下才能进入。
下午6点多，一位走路有些蹒跚的老人在众人的搀扶下来到门前。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咬紧牙关，目光锁定在殡仪馆的方向。
这是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大队部教导员赵万昆的外婆，今年已经83岁。
今年39岁的赵万昆2000年入伍，之后考上警校，回来后当上干部。他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在西昌上学，平时只有轮休的周末，才见得上面。
这次任务他提前结束了轮休奔赴火场，不幸遇难。
出事后，他的家人们从四川冕宁赶到西昌。在他们所住的酒店一楼，一块提示牌上写着，“遇难战士的家属在此休息，请大家保持安静”。
由于人数较多，酒店前台服务人员抱歉地跟其他住客解释，客人们理解地表示，没问题。
赵万昆的家人介绍，在得知消息后，他们瞒着外婆，不忍心让老人家知道。可最后老人还是知道了，并执意要来见外孙最后一面，做最后的告别。
人群中，老人的话不多，只是说着要见外孙、要见外孙……
灵堂
3日下午开始，前来吊唁的市民越来越多，他们手持鲜花或花圈一路从姜坡路口走到殡仪馆门口，身穿白色马甲的志愿者会帮他们把花圈摆放整齐，并把鲜花送上。
在回头下山途中经过灵堂时，市民们总是驻步停留，望向灵堂。战士们的遗体就安放在其中，由于现场秩序紧张，灵堂门口有警方负责维持秩序。从3日下午开始，陆续有家属乘坐大巴进入灵堂。
在灵堂外，不时能听到家属痛哭的声音，路人经过无不低头叹息。很多市民自发走到灵堂门口，朝内三鞠躬。除了鲜花，泪水是大家最后告别的信物。
从3日下午1点开始，又一批老兵走上了姜坡路，他们同样喊着一二三四、唱着军歌，但这支队伍有着特殊的身份——他们也曾在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服役。
姚强（化名）2013年入伍，当时和遇难战士汪耀峰同一批新兵。
3月29日，姚强还曾和汪耀峰聊天。
“还没打灭啊？”
“嗯嗯，还在山上。”
“安全第一，辛苦了。”
此时汪耀峰正在冕宁县扑火，两天后，他又出发前往木里县，不幸遇难。
在得知消息后，姚强于31日晚来到西昌大队营地，此时留守的消防员们还未正式得到战友遇难的通知，他们都不愿相信，朝夕相处的战友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晚上，营地里所有灯都开着，姚强和战友们一同守在营地等待战友们的消息。
姚强说，一晚基本没怎么睡，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其中班长杨杰对他说道，自己没能去到前线，十分自责。“这是我今年唯一一次留守。”
然而噩耗还是传来。4月1日上午11点多，留守驻地的凉山州森林消防支队西昌大队10多位队员开会，通报了在木里火灾前线失联扑火人员的情况。
晚些时候，车辆驶回大队营地。出发时的42位战士只回来了15人。留守战士第一时间上前拥抱、痛哭。
姚强说，消息很快通过战友群扩散，天南海北的战友们纷纷赶来，其中最远的有来自深圳、北京。
在灵堂外，他们等待着能够进入再看昔日的战友们最后一眼，为此等待了将近5个小时。
终于，当他们走进灵堂，遇难战士的遗体纵向排开，灵柩上布满鲜花，上方是花圈、挽联以及每位战士的相册。每个战士身前均有一位军人守卫。
姚强和老战友们走在这条百米不到的通道里，心情悲痛到了极点。“最后一程了，很多人含着眼泪给兄弟们鞠躬、告别。”
此时，还有很多昔日战友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只能参加4月4日的追悼会，最后再做个告别。
走出灵堂已是8、9点的夜晚，路灯下，还有市民不停朝着殡仪馆走去，一直到晚上10点多，人群才逐渐散去，姜坡路又恢复了宁静。
深夜，灵堂里仍有众多家属和战友仍依依不舍地守候着。远处一家饭店的电子屏幕上打出：扑火英雄永垂不朽，西昌人民为您送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