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要死在美国”的她为何回来了？

由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宣传部联合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摄制，反映反腐败国际追逃追赃工作的纪实专题片《红色通缉》，在央视综合频道黄金时间播出。该专题片展现了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取得的显著成效。1月4日，中纪委网站公布了两段先导片，杨秀珠在采访中表示，海外一个人孤独寂寞，“在外面，这个苦楚，你们在国内的是领受不了的。逃亡的人抓紧回来，反正一个事情，该认的罪就认。”
●杨秀珠，在“百名红通人员”中名列榜首；浙江省建设厅原副厅长，涉嫌在土地开发、项目推进、建筑面积增加、配套费减免等事项上利用职务便利收受贿赂，同时涉嫌贪污公款，案发后于2003年4月出逃，历时13年7个月，先后逃往中国香港、新加坡、法国、荷兰、意大利、加拿大和美国，最终于2016年11月16日回国投案。
从“死也要死在美国”到“有回国念头”
2016年11月16日，下午3时13分，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头发灰白、步履蹒跚的杨秀珠在两名女警的押解下，缓缓步下了飞机舷梯。在休息室内等待她的，并不是她的亲朋好友，而是一纸等候了她13年多的逮捕决定书。她用力提了一口气，颤巍巍地在逮捕证上摁下了手印。
“逃亡的日子不好过，总归是回家好。”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她已然悔恨交织。
由于是回国投案自首，杨秀珠没戴戒具。经过体检和心理疏导，执法人员向杨秀珠宣布了逮捕决定。
杨秀珠1995年1月任浙江省温州市副市长，1998年任浙江省建设厅党组成员、副厅长。杨在担任温州市副市长期间，涉嫌贪污、受贿犯罪。2003年4月20日，杨秀珠携女儿女婿出逃。2003年6月16日，浙江省人民检察院以涉嫌贪污受贿罪立案侦查，批捕杨秀珠。
2014年7月，羁押在狱的杨秀珠向美国政府提出“避难”申请，案件移送移民法庭审理。
“在美国，申请避难需要经过移民法院初审、司法部内设的移民上诉委员会行政复核和联邦上诉法院司法复核三级审核，走完这三级审理程序，往往需要数年的时间。”外交部条法司相关负责人介绍。面对棘手、复杂的案情，中央及省级追逃办最终确定“劝返、遣返、异地追诉”三管齐下、以劝返为主的追逃策略。
为了争取美方驳回杨秀珠的“避难”申请，推动美方以非法移民遣返杨秀珠，中方坚持内查外调相结合，全面搜集杨秀珠在国内涉嫌犯罪的证据。
杨秀珠在中美两国涉嫌贪污犯罪和跨境洗钱的证据被陆续提交给美国方面，而劝返工作也如期开展。国内后方通过亲属对其进行劝谈教育，向其传递中方追逃追赃的坚定决心；前方外交部驻美使领馆的领事多次探视杨秀珠，坚持做其思想工作。
与此同时，检察机关立案查处杨秀珠案国内重要涉案人，尤其是为其转移赃款的违法犯罪人员，国外则对杨秀珠涉案资产发现一起、冻结一起。杨秀珠陷入了无钱可花、无人可靠、无路可逃的境地，“死也要死在美国”的顽固心理逐渐被瓦解，这为推进劝返工作打下基础。
追逃杨秀珠，做好全面调查工作是前提和基础，但同样离不开务实的国际合作。应中方请求，法国和荷兰都曾驳回杨秀珠的“避难”申请，而美国也并非“避罪天堂”。
2014年5月，杨秀珠持假护照逃往美国纽约。美方接到中方提出的司法协助请求后，遂将其逮捕并羁押。同年12月，中美执法合作联合联络小组(简称JLG)第12次全会上，中美双方将杨秀珠案确定为头号追逃案件，专人专办，集中资源突破。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中美双方在北京、杭州和美国华盛顿、纽约等多地联合调查。
2015年9月18日，杨秀珠的弟弟杨进军被美国警方遣返，对杨秀珠形成强大的心理震慑。
杨秀珠由最初“死也要死在美国”，到“有回国念头”，直至最终主动撤销“避难”申请，作出回国投案自首的决定。2016年7月11日，在强大法律震慑和政策感召下，杨秀珠请求美方撤销“避难”申请，正式提出愿意回国自首，“无条件回国接受法律惩处”。8月美国移民法庭裁决同意杨秀珠撤销“避难”申请，并当庭判发遣返令。
仕途和贪腐都与土地有关
从卖馒头起家，到官至厅级涉案2.5亿元潜逃出境，登上“红色通缉令”，杨秀珠至今仍是温州的“传奇人物”。记者询问了不同年龄段的温州人，他们都知道杨秀珠的经历。
杨秀珠起初只是一家饮食店卖馒头的服务员，“文革”时期以泼辣的性格从造反派组织中脱颖而出，走上官场，一路青云直上，先后担任了温州市妇联第五届执行委员会副主任、温州市城市建设局副局长、温州市规划局局长、温州市副市长等职。直至案发，杨秀珠更是坐上了浙江省建设厅副厅长的位子。
杨秀珠暴躁的脾气很著名。曾和她一桌吃饭的某温州官员亲眼看见她团起餐巾纸往市（县级市）委书记脸上扔，“仅仅是一 言不合”。一位温州官员透露，曾听到杨秀珠骂她提拔起来的规划局长“短命鬼，老娘到了你还敢迟到”，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外，杨秀珠也很“义气”，凡是她亲近的下属，无论子女上学，亲友就业，还是购买住房她都帮忙。比如房子，她随便找开发商批个条子，就是几万元的优惠。
杨秀珠的仕途和她的贪腐路一样，从未离开土地，她最早广为人知的是在温州旧房改造中的角色。有媒体报道，上世纪80年代后期，作为温州市规划局长兼温州旧房改造指挥部负责人的杨秀珠很是威风，“会爬上房顶去拆房”。面对强硬的居民，她做得更加强硬。“她穿着汗衫，不戴胸罩，破口大骂，那些居民都被这样的领导吓坏了。”在拆迁中，杨秀珠不讳言自己的权力，曾对当年欺负她的领导大骂：“老娘现在有权力来欺负你。”
在1992年到1994年温州旧城改造的三年间，担任总指挥的杨秀珠完成了16个地块的出让，也获得了极大的寻利空间。有媒体曾如此描述：“想要哪块地就能拿到哪块地，温州的土地成了她一个人的财富，连一支建筑队伍能否进温州，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
杨秀珠搞城建，弟弟杨光荣则是温州铁路房地产开发公司副总经理。此外，她另一个弟弟杨进军是温州市明和集团总经理，这家公司名义上做外贸生意，实际做着给杨秀珠洗钱的勾当。杨进军逃往美国后，更是和杨秀珠一起登上“红色通缉令”。
2003年2月，杨光荣受贿被查，牵扯出了杨秀珠贪腐案。浙江省检察院反贪局带走杨光荣，调走了公司的所有账册，杨秀珠觉得大势已去，于4月带着女儿、女婿和外孙一家匆忙逃往国外。温州市纪委2004年通报，杨秀珠案当时已被查清的涉案金额就高达2.532亿元。
一审被判8年
2017年10月13日，杨秀珠被判处8年有期徒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面对镜头杨秀珠对仍在外逃的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跟我一样逃在国外的，你们想做什么都没有办法的，还是抓紧回来吧，回来的路都是敞开的，你要回来全世界都会给你让路的，没有必要在外面熬了。
荷兰，是杨秀珠滞留时间最长的国家。据她介绍，最初她打算待在新加坡，但后来温州老乡告诉她到荷兰好，她又辗转意大利、法国过境抵达荷兰。杨秀珠说，她在荷兰过得并不如意：“在荷兰我碰到一个大问题，我总感觉到在国外，孤独、寂寞、脆弱，低人一等。”
杨秀珠回忆，有一天她在荷兰摔倒了，一条肋骨断了，家庭医生让她吃止疼药，吃了一个多月，还是痛不可忍。后来家庭医生让她去拍片，才发现肋骨断了，已经生长出来的肋骨跟原来的位置连在一起。“这个有人权吗？断了的肋骨一个多月才拍片！”说到这里，她抹起了眼泪。
促使杨秀珠回国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她在美国期间患了严重的白内障，她一直以此为由申请保外就医，美方则是把她从一个监狱转到了另一个监狱，令她感到绝望：“我要做白内障手术，它里面有黄斑变性，他们不敢做，一年以后才能到医院去看病，这个对我来讲是非常苦恼的。”
眼看出狱无望的杨秀珠决定回国自首，我驻美领事馆工作人员承诺，她回来后立即安排她去医院检查，“这个是人道的原因，我们都能答应的。”
2016年11月23日，杨秀珠回国刚一个星期，浙江有关部门就为她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并为她安排了白内障手术。对此，曾在荷兰做过一次白内障手术的杨秀珠评价：“美国的医生公开跟我讲不敢做这个手术，浙江二医的医生很好的，做得跟我在国外做得差不多，而且可能还好。非常感谢祖国。”
判决结果出来后，她表示“服从判决，不再上诉”。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杨秀珠的心路历程充分说明，海外不是避罪天堂，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法律的制裁，主动投案才是外逃人员最好的选择。
值得一提的是，在央视系列电视片《红色通缉》中出镜的浙江省公安厅工作人员郭建强，从杨秀珠2003年出逃到2016年自首回国，一直跟踪此案。等杨秀珠回国自首，他也没过几个月就退休了。
在采访中，郭建强告诉记者，杨秀珠出逃时正值非典暴发，当时为了追踪涉案人员，他和同事们冒着被疫情传染的危险，在全国各地到处跑，坐汽车、打地铺，非常辛苦。
一直追了杨秀珠十几年，等听说她要回国的时候，郭建强非常激动。“杨秀珠回国前，领导通知我，说大概她几点下飞机，我就提前坐在电视机前等着飞机落地。我心里说，等得太辛苦了，十三年了，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落地那一刻，很多知情的同事、朋友都给他发短信祝贺他，“终于在你手上圆满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终于可以安心退休了！”他笑着说，“十几年追逃历程，中央的决心是最关键的。正是因为中央追逃办坚持不懈地抓这个案子，一直盯牢不放，才终于等来了归案的这一天。”

本版稿件综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央视新闻、《中国纪检监察报》《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