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笑:《丑》是我与观众的共谋
原标题:危笑:《丑》是我与观众的共谋
危笑,导演、编剧、演员,参与过《太阳照常升起》《让子弹飞》《狼灾记》等电影的制作。
参考消息网10月22日报道 (文/资捃 孙之冰)2009年,作为编剧、副导演以及麻匪“老七”的扮演者,27岁的危笑参与了《让子弹飞》的创作。这部豆瓣评分高达8.8分的电影,不仅让危笑在电影上映后第一次为公众所知,更给他带来了一座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的奖杯。
多年后,同样作为导演和编剧,危笑把一部名为《丑》的作品呈现给观众。不同的是,《丑》是湖南卫视综艺节目《幻乐之城》中一部时长仅15分钟的“舞台剧”。
而当这部作品在演员朱一龙的演绎下呈现出生动的生命时,也为危笑带来了又一次热烈的称赞和认可。
于是,就有了参考文化与危笑的这次见面。
采访地点在危笑位于北京东四环外的工作室。这间面积不算小的工作室里,除了有一只名叫Sunday的活泼小狗外,还有一屋子有故事的装饰品:铺满整面墙的剧本,来自他父亲的画作,悬挂在二楼护栏上的巴西国旗——这是他从巴西看了世界杯后带回来的。谈笑间,他还拿出朋友送他的威士忌,酒标是另类的电影海报。
这一切与危笑在他微博个人介绍中写下的科塔萨尔的那句名言——希望是正在进行自我辩解的生活本身——所透出的诗意毫不违和。他说,对这句话的思辨意味,年纪越大越有感触。而当我说他是一个诗人时,他极力否认,历数他心目中的那些诗人。
危笑说他不喜欢“导演”这个称谓,而更喜欢别人在现场叫他“老危”或者“笑哥”。他也没有多谈曾给他带来荣耀的《让子弹飞》。在他看来,如同曾在一艘航空母舰上干过活,时间久了还一直聊这艘船,不太合适。
采访那天,危笑在《幻乐之城》第12期中与演员吴谨言和罗云熙合作的《逢》尚未播出,所以参考文化与危笑的对话从《丑》开始。
“《丑》是我与观众的共谋”
《丑》讲述了一个马戏团的小丑与一个常常观看小丑在其他演员谢幕后独自“表演”的小女孩之间发生的故事。
整段令人心潮澎湃却不屑于煽情的表演几乎没有台词,但在高完成度的剧本和两位演员精彩的演绎下,这部15分钟的短剧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引发了网络上谈论的热潮。
被危笑称为“朱一龙精英粉丝”的观众们,对《丑》抽丝剥茧深入分析,试图找出每一个隐藏在表演背后的隐喻和意义。
这一切来得有些突然,但更多的是惊喜。危笑说自己只是想用一种克制冷静的语气讲一个松弛从容的故事,意外收获的一切令他不虚此行。
而对于网友们的解读,危笑从不回应“对不对”。但他在微博上@多位“影评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激——“他们延续了《丑》的生命力”。
危笑、朱一龙和《丑》的舞台。
参考文化:你用短短15分钟呈现了一个完整且令人回味的故事,这个剧本是如何成型的?
危笑:一龙先提出了几个元素,比如小丑的形象、歌曲的选择、纯真的孩子等。他提出这些元素后,我才想出来故事的框架,然后跟他进行了沟通和讨论。
《丑》前面很大篇幅都在讲丑这个人,没有更多跌宕的情节。结尾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小女孩没有认出男人卸掉小丑妆后的那张脸,这个结尾是我要的,必须如此。
我一直在思考要以什么分寸来讲故事。大多数导演和编剧对于情感的认知都是接近的,对于价值的认知也没有天壤之别,但作品的质量会有不同,给人的感受也会有区别。我粗暴地把导致这些不同的原因,理解为创作者的“分寸”问题。同样一种情绪,你用什么分寸来讲,直接决定观众的感受和作品呈现的效果。
另外,我不太想写有血缘关系的父女情感。父女亲情是“硬桥段”,怎么写都会占便宜。而如果两个人的关系是一张白纸,那么关系的形成会更加纯粹。而如果能写出这种微妙关系形成的过程和情绪,并且能让观众觉得有意思,对我来说,这更诱人。
Q:你怎么看观众们对《丑》如此热情的解读和剖析?
A:表演结束后,我们的物理创作就完成了,但创作的心理时间却被这些观众延展了。这是高级、有幸福感、虚荣心被满足的过程。
这部作品中隐藏着的一些或有或无的密码,甚至是我自己都没有解开的密码,而我只是向周遭提了一个问题,大家愿意来解答,说明这个问题有一定的价值。
博尔赫斯说过一句,大意是,一部文学作品是作者与读者的共谋。之于《丑》,它同样也是我与观众的共谋。
Q:不仅是对整个剧情的解析,很多网友对剧中的音乐、服装和道具等细节也进行了细致的分析。这些分析跟你的创作初衷有没有契合的地方?
A:肯定是有契合的,但我没有权力给出所谓的答案。一龙有很多高素质的精英粉丝,他们对作品的分析文采斐然。很多人私信问我,她们理解得对不对。我不是不愿意或没有时间回答,而是不能回答。因为我一旦回答,观众的解读和想象力就会戛然而止。而令解读停止的这个动作,会显得特别粗暴和不尊重。
Q:不会怕观众看不懂吗?
A:我和一龙有个约定。其实在最开始,节目组有点担心观众们是不是能接收到我们想表达的情绪,所以他们希望我和一龙在纪录片采访段落多解释一下。但一龙跟我说:“笑哥,我们能不能不解释?”我说我也没打算太解释。所以他就一直绷着没解释,他说让大家去看。
我很欣赏他这么做。虽然他不是幕后创作者,但他是挺深沉的一人。作为一名演员,最怕的就是被人误读,但他竟然不怕在这个作业里被误读。这不是“酷”这么简单,这是一种自信和松弛。
在跟他的约定下,我不想说太多。我能说的就是,我没有刻意营造一座迷宫,想把观众绕进来。但我也没有建一个毛坯房就送上来了。在这间房子里,一龙的表演、剧本的呈现,以及每一位工作人员的齐心协力,构建出了一个相对完备的空间。观众可以在这个空间中自由选择和寻找他们希望看到的解读。
“我很欣赏朱一龙的榜样作用”
在讲述《丑》的创作过程中,危笑多次提及朱一龙,并且毫不吝于给予他极大的赞美。
的确,遇到朱一龙是危笑的幸运——他的并不那么直白的作品,能被一个有舞台表现力和号召力的演员演绎,不至于被埋没。
而遇到危笑的朱一龙显然也是幸运的——通过对一部有相当完成度的剧本和略带荒诞色彩的角色的精彩演绎,他向外界证明了自己积淀十年后爆发的底蕴。
是危笑和朱一龙的第一次合作,危笑说,以后希望和朱一龙一起合作一部电影。
Q:跟朱一龙合作感受如何?
A:当我知道要跟他合作的时候,我觉得如果能给他提供一个故事的坯子,让他能有丰富的表演空间和进入这个角色的可能性,他应该会有反应。
事实证明,他的反应超乎我的想象。他并不会像我这样把所有的情绪用语言和文字描述出来,但他会明确地知道,在某种情绪里应该怎么表现,他可以把我在文字中不确定的东西变成确定性的肉身的演绎。这是一个相对来说不那么单薄的导演和一个不那么单薄的演员能够契合的一个最关键的点,他能把我的形而上变成观众能够理解的“形而下”的演绎。
而他的正式表演给了我更多惊喜。在排练时,很多细节他没有给出,但化了妆、上了舞台后,他的细节全都出来了,有很多动作和细节都是他自发的。
《丑》是幸运的。如果没有朱一龙这样既有号召力又有演技的演员来演绎,再好的剧本也有可能呈现不出现在的效果,甚至可能无人问津。
Q:你似乎很欣赏他。
A:《丑》之所以受到这么多观众的喜爱,主要是因为朱一龙演得好(笑)。一龙是一个实在、谦逊,并极有内秀的人。同时他还有强大的号召力,这种号召力基于他的工作业绩、专业性和创造力。
在偶像当道和粉丝狂热的时代,一龙在这个小作业里,实现了我们从来没有实现过的一件事——一个优质的演员或偶像,能够让观众更有耐心地去读创作内部的东西。
如果每一个有如此影响力的偶像,都能把他(她)的粉丝向这个方向来引导,这对我们当下的文艺创作环境将是极好的。《丑》所引发的现象,是一个良好的反应,也是我们的文艺环境和市场应该走的方向。
经过这次合作,我想称赞一龙的是,他把握住了一个具有号召力的偶像应该具有的榜样形象,我很欣赏他的榜样作用。作为偶像,应该让观众对一个优秀的文艺作品有超越颜值和荷尔蒙的喜欢和阅读。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团队,都希望能做出一些更新鲜、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事。
“比起风格,我更希望有分寸感”
事实上,除了《让子弹飞》和《丑》,危笑并没有太多呈现在大众面前的作品,因此对他创作风格的探寻显得格外艰涩。有人说,他擅长用荒诞的叙事手法来讲述童话故事。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对他来说,风格无关紧要,“分寸”才是所求。
危笑最近的作品就是《幻乐之城》收官夜的《缝》
而比起如何创作,参考文化更好奇的是他对世界的态度——通过这份态度,或许可以窥探到他的创作轨迹。
在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八九年期间,危笑在生活、在观察、在思考,同时也在创作。“文艺创作是与社会发生关系,而生活则是与世界发生关系。”
在危笑看来,生活和工作是方法论的问题。他并不羡慕丧失理智的疯狂艺术家,而是更憧憬让自己平和并相对满足的工作和生活方式。
Q:怎么评价自己作品的风格?
A:标签都是别人给贴的,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想创作一些情绪上热烈但不卖弄,也不谄媚的东西。
比起所谓风格,我更希望有自己的叙事节奏和分寸感。分寸不是拿捏、唯诺和谨小慎微,而是我的话说到哪里就可以不说了。叙事的人就像一个向导,有时候指着路,有时候牵着人,有时候站在原地看着游客们自己游玩,这种一进一退、一停一顿的过程极其诱人。
Q:在面临艺术表达和市场需求的矛盾时,你怎么去弥补其中的鸿沟?
A:所谓“鸿沟”,往往成为一些不太琢磨事儿的三流导演保护自己的一套说辞。电影本身就是大众艺术,如果你不想走进大众,不如回家写诗,放进抽屉里。你不能既带着工业里的“讨好”和招揽更多眼光的工作属性,又非要在这个属性里标榜所谓个人表达,尤其是当这种“个人表达”并不被大众和市场接受时(大部分时候这些表达没什么意思),就自诩为“曲高和寡”。
市场是以经济效益来计算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人心。对人心理解的深浅程度,才是决定是否能获取大众肯定的关键。
我一直觉得,电影的伟大之处在于它偷换了人们的俗世时空。人的生命不仅是生理体验带来的长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是精神体验带来的长度。而电影是延长人们精神生命长度一种手段。对我来说,既然我有机会来延长别人的精神生命长度,那就不能把这90分钟定格在浅薄的笑声里,或者眼泪里。我不想这样做,但是我能做到什么份儿上,我心里也没底,或者说我也在好奇。
危笑:但愿自己能拍出观众喜欢并且愿意去延长这个故事生命的电影。
Q:你对自己未来的作品有什么期许?
A:我在这几年里拒绝过不少片约,我拒绝某些过于简陋电影的理由是,我不能忍受在我七八十岁行将就木时,孙子对我说:“爷爷,你拍的这片子是什么玩意儿!”
我不是沽名钓誉,但总得给自己和后代一个交代,这个交代与票房和奖项无关。我希望我的后代羡慕我跟这个世界和社会发生的关系,或者欣赏我看待这个世界的眼睛。
我但愿自己能拍出观众喜欢并且愿意去延长这个故事生命的电影。拍出一个东西,观众愿意领养,并且跟它一起成长,对我来说是一种满足,对观众来说,应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