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乎舞雩”新解
雩祭,是中国历史上最古老的祭祀求雨活动,古代先民通过所跳带有羽毛装饰的舞蹈和呼号吁嗟来敬神、娱神、媚神、崇神,实现普降甘露、解除旱情的目的。曲阜市保留下来的“舞雩坛”故址遗迹在距离城南三里的沂河之北,原为周朝鲁国祭天的祭坛,是一座非常高大的土台。周代鲁国故城内外的古台很多,现仅存舞雩台、望父台、斗鸡台三处,其中舞雩台是最高大的一处。郦道元《水经注》卷二十五曰:“沂水北对稷门……改名高门……亦曰雩门……门南隔水,有雩坛,坛高三丈,曾点所欲风舞处也。”东汉王充《论衡·明雩》释曰:“《春秋》,鲁大雩,旱求雨之祭也。旱久不雨,祷祭求福,若人之疾病,祭神解祸矣。”东汉郑玄注:“沂水出沂山,雩坛在其上。”
曲阜市的“舞雩坛”经历了2000多年的风雨剥蚀,目前仅存十几米方圆的高台,台基东西120米、南北125米,残高7米,上植桃、杏、杨柳等树百余株。目前已经被青石栏杆合围保护起来,沿栏杆内侧种置了众多的罗汉松,里面长满幽深的杂草灌木,内置有两块石碑,一块石碑题“舞雩坛”,一块石碑题“圣贤乐趣”,台上原有的石碑今已不存,现存的两块石碑是后人补上的。
在历史上,曲阜“舞雩坛”地位重要、名气很大,可以说,对中国2000多年来的文人墨客具有非常深远的影响,遗留下诸多抒发悠悠思古之情、展现春游畅心惬意境界的诗词篇章。如东晋王羲之《兰亭诗》:“欣此暮春,和气载柔。咏彼舞雩,异世同流。”宋代李堪《舞雩台》:“舞雩台上春风起,鲁国先生讲始开。欲解陶潜印归去,心思吾道重徘徊。”宋苏轼《宿州次韵刘泾》:“我欲归休瑟渐希,舞雩何日著春衣。”可以说对后世文人墨客一贯追求向往的自由精神境界和创作理念以及比兴方法影响甚大,这一切几乎都来源于当年孔子与弟子们坐而论道时各自表述人生志向的著名对话。
《论语·先进篇》中记载:孔子令几个弟子各言其志。在子路、冉有、公西华各自说出自己的志向后,曾皙接着说起了自己的志向:“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十分赞同他的主张,喟然叹曰:“吾与点也!”曾皙,字点。暮者,晚也。冠者,成年人。童子,少年人。浴乎沂,在沂水中洗净除秽也。风乎舞雩,风,号也、歌也。舞雩,舞蹈而祭也。
曾皙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在晚春的时节,春天的衣服已经做好,我与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少年人,一同结伴去沂河里洗净除秽后,在舞雩台上参加呼号跳舞的求雨祭祀活动,然后赞叹着一路走回来。”孔子长叹一声说:“我的志向与曾皙一样。”
《论语》中记载的孔子谈话语句都非常简短,而《先进篇》的这段对话是其中最长的一段,非常生动感人。但是,孔子为什么对子路“比及三年,可使有勇”的人生志向颇有不以为然之意,对冉有“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公西华赞“宗庙之事,愿为小相焉”的人生志向未置可否,唯独对曾皙的人生志向十分赞同,后世的历代学者均具有不同的解释,可以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直接涉及孔子的人生遭遇和人生理想的变化印迹,不能不为之慎重解读。
有的学者认为“全文突出了儒家的礼乐治国的理想”(刘盼遂等主编《中国历代散文选》)。有的学者认为“孔子与曾点者,以点之言为太平社会之缩影也”(杨树达《论语疏正》)。还有学者认为“今以论语考之,孔子本有行世救道之心,而终不得志,因此他有‘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话和‘欲居九夷’的想法”(《先秦文学参考资料》)。宋朝朱熹《四书集注》则载“孔子与点,盖与圣人之志同,便是尧舜气象也”。由此观之,对于孔子赞同曾皙人生志向的真实意蕴,虽然前人的解释都有一定道理,但是都没有能够准确说出当时师生对话真正蕴含的深层次意味来。
我们如果联系孔子早年怀抱治国救世的人生大志向,带领弟子周游列国14年艰难辛劳而不得认同重用、郁郁寡欢回到鲁国的人生遭遇,特别是联系当时与子路、冉有、公西华、曾皙各自谈论自己人生志向的语境氛围,就能够充分感受到孔子经过多年艰辛努力终不能实现“天下大同”的政治抱负之后的强烈挫败感;但同时,他又始终怀有救世传道的仁爱之心,因此,只能在晚年把参加为社稷天下、黎民百姓大旱求雨的“风乎舞雩”祭祀活动,作为自己为国家与百姓尽一些个人义务和寄托人生理想的事项了。所以,他最后说他与曾皙人生志向相同,这应该才是孔子在当时况味下赞同曾皙人生志向的主要原因。这一段2000多年前的著名师生对话,既为后人留下了孔子居仁由义、建立德政的远大追求,也为后人遗留下了当年发生的关于曲阜“舞雩坛”的一段千古佳话,使得后人莫不肃然起敬、复又扼腕叹息,更为后人深层次洞察孔子的思想精神提供了最真实的注脚。
(作者:岳音,系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