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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内外,那些“疼痛”的选择 | 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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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报记者 陈雯莉 姚慧苹/文  金羽泽/图(除署名外)


“刘阳(化名)的家属在吗?”9月14日下午6点32分,深圳市妇幼保健院8楼,产房半限制区的电动感应门时隔近两个小时后再次打开。一名护士向家属等候区大声呼喊。产妇家属们纷纷起身凑上前。人群中,一名穿着整齐的男士举手应和。


护士告诉他,他妻子宫口开了3厘米,提出无痛分娩,等下麻醉师会来找他签字确认。两分钟后,第一次听说“无痛分娩”的刘阳丈夫注视着“分娩镇痛知情同意书”,眉头紧锁,有些茫然。


据《中国日报》转载的中华医学会统计显示,对分娩疼痛,约6%的初产妇感觉轻微疼痛,约50%的初产妇感觉明显疼痛,约44%的初产妇感觉疼痛难忍,甚至“痛不欲生”。为缓解产妇的疼痛,“无痛分娩”逐渐走进人们的视野。然而,有医学专家表示,有限的医疗条件如麻醉师紧缺等问题给无痛分娩的推广之路造成一定阻碍。而另一方面,人们对无痛分娩的理解与认知度仍然不足。



1自然分娩8小时后,她在异国选择“无痛分娩”


有人曾经做过一项实验,用电流刺激模拟的方式让4名男士体验分娩有多痛。实验人员在每名男士的腹部、背部贴满电极贴,结果电流一接通,所有人都忍不住哀嚎,坚持不到10秒钟就无法忍受,要求停止实验。而在实际情况中,很多产妇却要忍受这种疼痛几小时,甚至数天。


如何无痛分娩便成为许多产妇的追求。在医学上,“无痛分娩”被称为分娩镇痛,包括药物和非药物两种形式。


“非药物包括拉玛泽呼吸减痛法、导乐陪伴分娩、水中分娩等。药物一般采取的是‘硬膜外麻醉’的办法,跟手术时候打的麻醉差不多。这需要一个过程,我们一般会从宫口开大3厘米左右的时候开始给产妇注射。打上以后一般不会影响到宫缩和产程的进度,需要专业的麻醉师在旁边实时守候。”深圳市妇幼保健院产科主任牛建民这样告诉晶报记者。


医院为产妇提供相关的协助和保护,是建立在医生与家属互相信任、互相尊重的基础上的。


据资料显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硬膜外麻醉的药物镇痛形式开始广泛用于分娩过程。如今,分娩镇痛在国外已经十分普及,美国的分娩镇痛率高达85%以上,英国则高达90%以上。


对于27岁的深圳人钱艺梦而言,硬膜外麻醉并不陌生。两年前,还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的钱艺梦,便在当地医院亲历了一次硬膜外麻醉的分娩镇痛体验。


2015年4月16日晚,钱艺梦沉浸在25岁生日派对的气氛里。忙于拆礼物的她突然感到肚子明显缩痛。“羊水破了!”丈夫周琦见情况不对,立即联系了纽约西奈山医院。“那时候在国外留学,所以会紧张;而且没生过孩子会有点害怕,也不知道会有多痛……”虽然在怀孕期间做了许多准备,但到了关键时候,钱艺梦也免不了有些慌。入住医院已是晚上11点多,但钱艺梦没有丝毫睡意。腹部的疼痛感不断加剧,间隔时间在逐渐缩短。


“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老公和妈妈一直陪着我。”钱艺梦说,期间医生曾问她是否想尝试注射硬膜外麻醉,但担心打针会对身体产生副作用,钱艺梦决定再坚持一会儿。


一扛,又是8小时。第二天早上7点多,钱艺梦已彻底失去耐心和力气,那种难受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想象。看到妻子被疼痛折磨,丈夫周琦说,“能忍得了就忍,忍不了就打吧。”钱艺梦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随后,麻醉医生在她背部插进一根导管,一滴滴冰凉的药水沿着管子流入她的体内。没过多久,钱艺梦腹部的痛感逐渐减轻,她终于可以闭上眼睛睡一觉。


“第一针注射下去后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之后痛感会慢慢恢复。”钱艺梦的手里一直握着一个控制器,医生告诉她,只要痛感恢复到2-3分(以10分为满分)的程度时,就可以按一下,注射新一轮的药水镇痛。为避免太过依赖药水,钱艺梦曾试着忍耐,但进行实时监测的医生告诉她,不能忍得太久,否则药物就发挥不了理想的镇痛效果。


经过近24小时的“战斗”,4月17日晚8点18分,钱艺梦成功诞下一个5斤多重的女婴。在听到孩子哭声的那一刻,她如释重负。


美国东部时间4月17日晚8点20分,钱艺梦的宝宝在纽约西奈山医院诞生。(左一为钱艺梦的亚裔产科医生,右一女士为钱艺梦的母亲,右二男士为钱艺梦的丈夫周琦)。(受访者供图)


2“打了麻醉,是顺产还是剖腹产?”


在国外,像钱艺梦这样使用无痛分娩的产妇不在少数。反观国内,这仍然是一项普及率较低的医疗技术。有报道显示,无痛分娩国内普及率只有1%,在广东省为10%。目前深圳开展椎管内镇痛分娩的医疗机构只有几家市、区级妇幼保健医院,个别综合性三甲医院以及高端民营妇儿医院。


“每月约有1800名产妇在深圳市妇幼保健院分娩,平均每天约有60名分娩的产妇,其中有四五十名为顺产。”牛建民表示,作为提供无痛分娩服务的医院之一,市妇幼保健院的麻醉师均为一对一服务,24小时都有保证。据市妇幼保健院麻醉科提供的数据显示,去年,该院完成了5000-6000例无痛分娩,平均每天至少有十几例。与先进的技术相比,如何正确看待“生产之痛”,似乎是更多人应该了解的。


“打了麻醉,是顺产还是剖腹产?”9月14日下午,市妇幼保健院的产房外,刘阳的丈夫突然打断麻醉师的讲解。麻醉师告诉他,“能顺产还是可以顺产,如果不能自己生下来也有可能会剖腹产。无痛分娩只是帮助减轻疼痛,对能不能顺、要不要剖没有影响,因为药物浓度是非常低的。”听罢,刘阳的丈夫吁了一口气,提起笔,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麻醉师带着同意书转身走进产房;刘阳的丈夫背着手,重新回到等候区徘徊,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额头上已经渗满了细小的汗珠。


深圳市妇幼保健院产科主任牛建民在病房查看患者的检查结果。 (受访者供图)


3她的剖宫产让老公哽咽不已


“顺产还是剖宫产?”是近些年来许多产妇及其家庭关注的焦点。


市民张诚涛坦言,妻子怀孕后,夫妻俩也曾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还记得,妻子当时斩钉截铁选择顺产,“因为对孩子、妈妈都好,妈妈恢复得也会快一些。”到医院产检时,医生也认为妻子状态不错,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建议她安心在家待产。但事情的发展却并非如预想中那样顺利。


张诚涛还记得,在预产期前一天下午3点左右,妻子开始了规律性的阵痛,两人赶到医院。看妻子躺在床上疼得直冒冷汗,张诚涛能做的只有握紧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哽咽,并不断安慰她。晚上10点左右,妻子进入产房,张诚涛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到那时候才知道,电视剧里的男人在产房前坐立难安的场景是这么真实。”张诚涛百感交集,既担心害怕,又对小生命充满期待。其间护士一次次向其他家属通报产妇的消息,张诚涛发现,比妻子晚进产房的产妇都生了,妻子却迟迟没有消息。第二天凌晨4点多,医生匆匆找到张诚涛,“产妇转剖宫产,赶紧过来签字!”


手术很快,半个小时后,护士就抱着孩子出来了。张诚涛抱了抱孩子,给孩子拍了张照,在护士的题板上匆匆签字,继续等待妻子。一个多小时过去了,筋疲力尽的妻子才被推出产房。见到满头大汗的妻子,张诚涛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不能让老婆再经历同样的痛苦了。”


张诚涛感叹,这是他第一次对失去另一半感到恐惧,分娩对女性而言,确实是很大的“威胁”。


“剖宫产有两种,一种是有指征的剖宫产,一种是没有指征的剖宫产。有指征的剖宫产是指经过专业评估以后不适合自然分娩的,剖宫产是不得已的做法。另一种是根据产妇自己的意愿,她不想生,想剖宫产,在这种情况下,医生当然要尊重产妇本人的选择,这也是医生的为难之处。”牛建民坦言,现在出现大量的非医学指征剖宫产,为了选时辰、逃避分娩时的疼痛等因素,不适合剖宫产的却要求剖宫产。


据资料显示,上世纪50年代,中国剖宫产率仅为3%-5%,70年代以前仅为5%-10%,80年代以后快速上升。根据2013年国家卫计委和中国疾控中心公布的数据,中国年平均剖宫产率为46%,远超世界卫生组织建议的15%警戒线。


“就剖宫产本身而言,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它不仅违背了自然规律,手术给母亲带来的创伤还会造成持续性的影响,也容易引发伤口感染、并发症、再次生育问题等危险。”牛建民说,“我们现在鼓励,在条件具备和产妇也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采取自然分娩的方式,毕竟这是人类繁衍的生理过程,应减少不必要的干预,只提供协助和保护,而这种保护是建立在医生和产妇及其家属互相信任、互相尊重基础上的。”牛建民表示,不管是自然分娩还是非自然分娩,过程中都会提供全程胎儿监护和专业的助产人员支持。


产房外,焦急等待的家属。


4家属和助产士的鼓励让她挺过疼痛


跟许多产妇一样,去年在深圳市妇幼保健院分娩的吴思言也曾跟家人讨论过是顺产还是剖宫产的问题。


“很有意思的是,我妈妈觉得顺产好,说顺产之后我的身体恢复得会很快,对宝宝也好。同样的问题我问老公,他说要看实际情况,能顺肯定顺,不符合条件那肯定得开刀,怎么好怎么来。”吴思言发现,长辈与年轻人对于“好”的定义不太一样,但无论如何,她都能感受到来自家人的爱。


疼得厉害的时候,“我妈握着我的手说,‘乖乖,疼就咬妈妈,不要咬自己,妈想替你疼’。我当时心里一股劲冲上来,跟自己说要坚强。即便是已经要做妈妈的人了,我在妈妈眼里还是她最想用命去保护的那个孩子。”吴思言说。


待产期间,吴思言的丈夫特地换了一件情侣卫衣。吴思言记得,那天大概有30摄氏度,但那件卫衣是秋冬款的,卫衣上面印着醒目的“hero”(英雄)。“他摸摸我的头说,‘老婆辛苦你了,你才是我的hero,不要害怕,一定会顺顺利利的’。”丈夫平时不怎么说肉麻的话,但在关键时候,这句话如同强心剂,让吴思言踏实多了。


进了产房,吴思言又变成“孤军”奋战。“很多次疼到晕过去又疼醒过来。两天除了喝了点水什么都没有摄入,现在想想真的不可思议,不知道是怎么撑下来的。”吴思言回忆说。


就在疼到近乎绝望的时候,助产士给了吴思言振作的勇气,“助产士姐姐一直鼓励我说,‘70多岁的老人在地震的时候能冲出去,你要有信念,你觉得你可以就可以,不要放弃……’”在鼓励声中,吴思言顺利诞下一个可爱的男孩。当孩子抱过来的时候,吴思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环绕着他,整个动作非常自然,“事后我想,母爱真的是既伟大又温柔的一种力量。”


在吴思言看来,相较于先进的无痛分娩技术,来自家人的爱和助产士的鼓励是她挺过疼痛、坚持下来的最大动力。


吴思言的儿子快1岁了,小家伙十分可爱。(受访者供图)


记者手记爱,让战胜疼痛的勇气更强大


“作为母亲,分娩是一个正常的生理过程,也是成为母亲一次正常的人生体验。有些人的耐痛能力可能会差一点,但我们也见过主动提出不要求无痛分娩的产妇。”深圳市妇幼保健院产科主任牛建民认为,分娩镇痛是基于选择的问题,并非数量多少的问题。


对于如何正确看待生育,牛建民表示,妊娠是人类繁衍的自然过程,不但要生而且要生得健康,其中包括母亲在孕期、分娩、产后及将来的健康,以及孩子从受孕、胚胎、生长发育、诞生到将来的终生健康。要做到这两个方面的保证,需要在孕前重视孕产期的系统保健;怀孕期间做好定期的系统产检,并接受专业的知识培训;分娩过程中尊重并配合专业人员的指导意见;产后要对母亲和婴幼儿做定期检查和护理。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牛建民尤为强调心理的健康,“良好的心理素质或者心理准备是非常必要的,在孕前应重视从生理状况到心理状况的全面、充分的评估。只有这方面做好了,准爸妈将来才能承担起对孩子生命的尊重,承担起对家庭和社会的责任。”


9月14日下午,记者在市妇幼保健院的产房外驻足停留3个多小时,家属等候区人来人往,20多张座椅几乎没有空余的时候。对于一些家属而言,这是一种看不见尽头的等待——一名拖着疲倦的身体,倚在电梯门框上的中年男子无奈称,“从前一晚凌晨就来产房,到现在还没消息”;而对许多家属来说,这更是一种寸步不离的守候——把背包当枕头,困了枕着打个盹,饿了叫外卖充饥……如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突破那扇电动感应门的厚重门板,把产房外的等候与产房内的战斗联系在了一起。


或许正如吴思言所说的那样,“其实我是有资格说生孩子真的疼到想死,没有真的去死是因为人在没有退路的时候能有勇气前进,不是靠来自任何物质上的帮助,而是来自家人的爱——最虚拟也最实在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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