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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辜成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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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岁的台泥集团董事长辜成允先生摔伤后送医,昨日清晨不幸辞世。这个残酷的无常让台湾商界与台泥上下异常沉痛。

因事发太过突然,直到23日下午晚些时候,台泥集团仅公告由董事张安平接掌董事长,仍未有正式的讣告发出。接近台泥集团的人士告诉第一财经,坐落在台北市中山北路二段的台泥大楼3楼的士敏厅计划被用作辜成允先生的灵堂。

过去几年间,辜成允多次接受第一财经专访。作为鹿港辜家的世子,辜成允本人性情温和,谈吐文雅,从不掩饰自己对君子精神、儒商文化的追寻。

“辜家会留下一个以中国儒商文化为主的,然后非常君子的模式。”在2016年11月底接受第一财经《中国经营者》栏目采访时,辜成允说,“我们旗帜会非常鲜明的,这种思维的模式、做事的模式,会非常的独善其身、兼善天下的,就是非常中国式的,但是有很强的战斗力。”

著名的父亲

大多数时候,对于谈及或者评价辜成允非常有名的父亲——辜振甫先生的话题,他都不会拒绝,但若想探究更深,提问者必将感到失望,他给出的答案总是客气、礼貌的,像是经过了一番精密的设计。

看得出来,早前他刻意与父亲、与政治保持着距离。在媒体过往的公开报道中,经常会提及他40岁前对于自己姓氏的压力,提及辜成允,人们总是会在前面加上“辜振甫的儿子”这样的定语。

的确,鹿港辜家早已闻名天下,曾与板桥林家、高雄陈家、基隆颜家和雾峰林家并称台湾五大家族。父亲辜振甫是推动两岸关系正常化的重要人物之一,而他的母亲辜严倬云则为教育家、翻译家严复的孙女。

1982年,辜成允自美国学成归台,加入台泥,从规划及执行全公司业务与管理系统的信息化开始,用十年时间,完成了从基层至总经理的职业生涯发展。

主导台泥和平水泥厂水泥、发电、港口“三合一”项目,让辜成允逐渐摆脱了著名的父亲的阴影。投资约合人民币170亿元的该项目,水泥厂产生的石灰石粉供应电厂脱硫作业,电厂产生的飞灰替代水泥厂所需的原料黏土,产生的脱硫石膏用作水泥厂的缓凝剂,水泥厂和电厂用的煤炭实行统购,再结合和平港较为低廉的水运,降低总体成本。

2001年,因兄长辜启允罹患癌症离世,辜成允意外成为台泥接班人。

接班难题横亘在辜成允面前,管理效率低下的台泥,2001年业绩低迷,毛利率仅有2.1%,为历史新低。

主张以激进方式进行变革的辜成允,被身体状况很差的父亲劝止。时间过去两年之后, 2003年上半年,辜振甫卸下了台泥董事长之职,辜成允被推举为新任董事长。辜成允这才有机会重启大刀阔斧的变革,推行“鹰式管理”。

40岁这一年,辜成允过得尤为艰难。5起来自利益受损老臣与员工的诉讼,加上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内外交困中,辜成允选择以放缓变革的方式妥协。

业绩是最好的证明,2004年底,台泥毛利率回升至10.99%。辜成允既把饼做大,也把饼分配好,台泥重焕生机。辜成允乘胜追击,制定台泥四大经营策略——扎根台湾、深耕华南、主业清晰、企业改造。

辜成允与父亲辜振甫早年合影

这也是他真正走出父亲阴影的时刻,台泥成为中国大陆排名前三的水泥生产商,台泥的三合一模式,废物循环利用,环保和效益双优先,使其成为全球水泥业的环保样本。

人们还是难免会将作为成功企业家的辜成允与他的父亲相比,更多的时候,辜成允是否会像辜振甫一样,在两岸关系中扮演政商重要角色,这样的问题会被摆在他的面前。

最近一次接受第一财经的采访中,辜成允承认,父亲在政商两界的风云往事,他都很熟悉,但辜成允吐露心声:“他的智慧,不是我能够相比的,所以我很明确地知道,我做不了他可以做的事。”

“可能我的父亲或者我的其他亲戚,有一些政治基因,像我的话是完全没有。”谨慎的措辞之后,辜成允补充说,辜家的血液里,不是真正的政治基因。他分析父亲在政商之间所展现的行动,说,“他传承了中国君子、儒商文化的精神跟精髓。”因此,辜振甫更愿意与人为善,回馈社会。辜成允认为,在合适的土壤中,这样的精神被欣赏,被给予机会发展,便成就了辜振甫。

在辜成允看来,父亲之所以被认为是台湾政商第一人,更多的是因为辜振甫不用关系作为自己的资产。“大陆,我是在1999年、2000年才去的第一次,台泥真正进入大陆去发展是2003年。”

那之前,对于机会,辜振甫有自己的原则,他要人家知道,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打拼。“反而有时候到最后,他倒得到了机会,是因为别人觉得他是公正的。”

持续变革者

“辜氏的管理密码就是否定今天的自己。”2004年,推动台泥变革的辜成允,采取了“大爆炸”式的方式,不改变所有的制度,而是直接废除。

熟悉信息管理系统的辜成允,以ERP为中心,建立全新的管理体系。激进的一次切割方式,彻底放弃了已经沿袭数十年的旧制度,在三天三夜之间切换到新的管理模式。

这套ERP系统为台泥效力十年,辜成允形容,是“蹲马步”的十年。他力求让所有的信息正确、及时、完整。在这个基础上,升级出智能管理系统。

一年多以前,智能管理系统在台泥全面启动:物联网连接起台泥的销售管理、物流管理、生产管理、工程管理以及质量管理。智能管理能够实现个人化及行动化的云端信息服务、大数据分析和问题产生行为模式预警、整合物联网运用在工厂重要设备以及物流车船和巡检人员、增强集团内控、让员工在第一时间把事情做好。在辜成允看来,这是台泥永续创新的原动力。

尽管智能管理极大地支持了台泥,使其实现了在产能过剩的行业逆势成长,但从更长远的角度看待行业,辜成允做出了更为大胆的设计。

1984年,辜振甫一家的全家福,右一为辜成允

“我们是很明确地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环保业者。”辜成允告诉第一财经,台泥要做的是,将整个环保链经营起来,包括余热发电、水处理、二氧化碳捕捉以及再利用等。

台泥和平厂是辜成允的福地。2012年,酝酿已久的碳捕捉项目在该厂设置实验工厂。

台泥与台湾工业技术研究院合作的“钙回路碳捕捉”技术,将碳捕捉技术与水泥生产制造环节紧密结合。当氧化钙吸附剂逐渐失去捕获活性后,可以完全作为水泥生产的原料。换言之,水泥生产过程结合钙回路捕获二氧化碳技术不需要额外吸附剂,也不会产生废弃物,并且由于吸附剂的循环利用与废热回收的有效应用,可以大幅降低捕获的成本。

这项技术将石灰石(碳酸钙)以及氧化钙的反应进行反复循环,能捕获90%以上的二氧化碳。

利用被捕获的二氧化碳,实验工厂尝试培养微型藻类,微藻是制作生物柴油、化妆品、保健品等的原料。此外,可销售给碳酸饮料企业、做化学原料以及生产电子产业的清洗剂,或是打到地底下,用压力差引出天然气或石油等。

台泥通过降低碳捕捉的成本逐步向全面商业化靠近,2014年,这项技术获得发明界奥斯卡——美国R&D全球百大研发奖。

辜成允因此提出,未来水泥生产是台泥的副业,主业则是碳捕捉,生产健康食品或是化妆品的原料,进入绿色循环经济市场。

理想主义者

辜成允评价自己,做了很多不靠谱的事情,单纯,不求回报。

上个世纪90年代初,辜成允偶然间听说,美国杜克大学遗传学系的陈垣崇博士尝试以骨髓移植的方式为一名黑人儿童治疗“庞贝氏症”,遗憾的是,手术还没有来得及做,这名黑人儿童就过世了。

辜成允启程去了杜克大学,找到陈博士,甚至为了更加深入地了解情况,还住在了陈博士家。陈垣崇博士向他陈述了整个过程,并讲述了丧礼上黑人牧师的一段话,“这么可爱的生命来到人世间,是上帝的恩典,但是为什么又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把她带走,这一定是有启示的。”

这让陈博士下定决心继续这项研究。然而,庞贝氏疾病是一种罕见病,治疗罕见病的“孤儿药”,研发成本极高,陈垣崇博士仅仅获得了少量资助,没有办法将实验进行下去。

被打动的辜成允决定无私赞助这项研发。15年后的2006年,陈垣崇研发的庞贝氏症(Pompe disease)解药Myozyme在美国和欧盟被核准上市。

1月23日,张安平当选为台湾水泥董事长,接替辜成允接掌台泥集团

Myozyme的诞生历程被美国记者姬塔·阿南德(Geeta Anand)写作成小说《The Cure》出版,2010年,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爱的代价》(Extraordinary Measures)在美国上映。

对于这些“不靠谱”的事情,辜成允说:“都有些正向的意义,其实大家都可以做,为什么不做呢,并不是那么难。”

李家维是台湾清华大学教授,与辜成允相识30年,他见证了辜成允资助Myozyme研发的全过程,也见证了辜成允更多的故事。

2014年,在一个饭局上,他回忆说,辜成允是《科学人》杂志的忠实读者,从十多年前开始,杂志便多次刊登碳捕捉的文章,但那时,谈论碳捕捉的人多,卷起袖子做事情的人少。

“不晓得这(读杂志里碳捕捉的文章)和他后面做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彼时,辜成允一改低声慢语的样子,抚掌大笑,“绝对有关”。

辜成允的太太侯天仪常常说,他与朋友们都是“青少年”,永远长不大。“我们的青春期都还没有过。”辜成允说。

挨过了台泥变革的阵痛时期,辜成允和一班想象力丰富、创意无比多、在各自领域或者企业做到了“一定程度”的朋友们,总是在一起天马行空,谈话变得有趣起来,“就想不应该就是这样,应该可以做点别的。”

辜成允谦逊内敛,即便说到自己最喜欢的话题,也始终掌握着分寸,“我们不敢说和他们一样”,他选择了1997年苹果公司向那些疯狂的发明家和创意者致敬的广告,来说明是什么驱动自己做一些不太一样的事情,“他们觉得自己能改变人类的文明,所以他们改变了人类的文明。”

2008年,李家维希望启动一个植物界“诺亚方舟”,构建面向全球的热带及亚热带的植物保种中心。“这是一个很少见的启动过程,我没有写过任何文字和文案给他,怎么做法,钱用在哪,没有书面报告。”

李家维以口头报告,获得了辜成允的支持。自2008年在台湾屏东建立以辜成允母亲辜严倬云女士名字命名的植物保种中心,至2016年底,中心搜罗和收藏的植物数量超过30000种,冠绝全球。

辜成允曾规划过自己退休后的生活。他担心年轻人无法通过努力从底层发展上来,会对社会失去信心与期望,因此希望给年轻人创造机会,成立基金,协助他们创业,给他们第一桶金。

辜成允找到了很多同龄的朋友做调查,听取他们的意见。他承认,他们不懂年轻人选择的方向,但能“告诉他如何把公司做下来,怎么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协助他树立观念”。

“什么样的年轻人会取得您的信赖?”

辜成允回答说,第一,他能够很明确地把自己想做什么写清楚。第二,他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他还能找到团队,不会单打独斗。

这是一个不求回报的“孵化器”,没有行业限制,给予资金和最顶尖教练的支持。“任何人都有想追求比现在好的热情,这种人需要被鼓励。他并不是想要问你要钱,他希望创造价值。你给他钓竿,教他钓鱼,让他去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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