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一点点,一切都要很完美了。”
3月26日,朱莉的人生被房产新政划分成完美和破碎。
朱莉29岁,在这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幸运,美国留学回国,获得一个北京户口,重逢幼年时的小镇青年罗琦收获爱情,规划了樱花季去日本蜜月。
她看到一处房子,十分喜欢。罗琦的商住房卖掉付首付,她支付了50万定金,以后一起还贷款。
3月16日他们领证结婚,3月17日北京购房新政出台,简称“317”新政。3月24日朱莉收到商住房买方——70后夫妇的10万定金,付给民用房卖方——60岁大爷全部定金。3月26日,商住房限购令出台。
70后夫妇失去购买资格,60岁大爷已难卖出涨价的房子,朱莉无力支付首付。经过煎熬的谈判,赔了20万,取消蜜月旅行,罗琦仍旧背负着商住房近70万欠款。
朱莉电话里又哭了,她感觉她和她的上下家,一环一环地都被套住了,“我很内疚,我本来是个很谨慎的人,应该再谨慎一点。”
朱莉1988年出生,山西人,2015年底结束美国研究生的留学生涯。回国前,朱莉卖掉了在美国使用的汽车、电脑等物品。
朱莉来到北京,在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上班,怀揣着“变卖汽车”存下来的20万元。
作为公司引进的海归人才,她有资格享受落户北京的优惠政策。2016年提交落户申请,排队,2017年初拿到北京户口。朱莉落下户口的时候,正值北京房价飙涨之时。
2016年10月份,1987年出生的山西人罗琦,在北京工商大学研究生毕业后,举全家之力购买了一套位于回龙观的84平米商住房。285万全款支付,罗琦选择了一种借贷方式:先向亲友借款,再向银行抵押房屋贷款还钱。
这样操作后,罗琦欠亲友30多万元,欠银行37万元及利息。
罗琦没有北京户口,也觉得自己不太可能有资格买北京民宅。彼时,商住房也每天都在涨。
罗琦心慌,决定先买。
朱莉在北京遇到罗琦,他们高中毕业后各奔东西。那时,罗琦正在办理商住房房产证。
2017年3月16日,朱莉和罗琦领证结婚,婚礼定在春夏之交的5月份,蜜月旅行选在了樱花烂漫的日本。
他们决定将罗琦的商住房换成民用房。既然朱莉有北京户口,当然要买民用住房,将来孩子可以在北京上学。
领证的第二天,北京出台了“认房认贷”的“317”购房新政,对首付和贷款都做了调整规定。
朱莉和罗琦选定的婚房是位于龙泽的新建小区,87平米,阳光很好,朱莉很喜欢。
房主是一位60多岁的北京大爷,急于用钱,以低于市场价20多万的价格,将房子卖给这对年轻夫妻。老人要以房换房,搬到距离儿子近一些的亦庄居住。
这套房子485万。
朱莉很高兴,比市值少了20多万,她想迅速签下合同。他们商定定金50万元,首付300多万元,剩下的100多万元贷款。
3月14日朱莉交付了20万元定金,3月24日该交第二笔定金30万元时,朱莉有些犹豫。她问中介:“万一我的商住房卖不掉怎么办?我就没有钱交首付了。”
“没有卖不出的房子,只有卖不出的价儿。到时候降个一、二十万,肯定能卖出去。”中介强调,就以往市场的理性判断,正确的做法一定是先买再卖,先卖再买是错误的。
第二笔定金30万元是朱莉母亲出的,交完定金,同一天,朱莉收到了商住房买家支付的10万元定金,并签订了一份甲乙丙三方的合同,最后一步的网签定在3至5天,完成房屋核验之后。
罗琦的商住房,买家是一对70后夫妇,他们名下各有一套房,即使假离婚也没有资格再买民用住房。
这对夫妇举两个全家之力,花费385万元买下了罗琦的房子。
朱莉说,他们两个人名下的两处房子加起来不到50平,买这套房子是为了给老人养老。
3月26日,北京商住房限购政策出台。“对,‘326’。”罗琦说,一个‘317’,一个‘326’,就是这两波新政……”
“326”同样要求“认房认贷”,在京无房是一个首要条件,70后夫妇失去了购买资格。
朱莉答应10万元定金全额退还。
朱莉向律师咨询,这种情况并不属于合同中的“不可抗力”,朱莉可以只退5万定金,也可以要求违约金。
朱莉同样面临着非合同“不可抗力”,但那是“事实上的不可抗力”。他们已经没有钱支付首付。
60岁大爷准备起诉朱莉违约,除了定金50万元不予退还,还有47万元违约金。
朱莉想,“一个北京本地的老大爷,和我在北京打官司,我肯定不占优势。”律师也告诉她,根据已经签署的合同,朱莉填写的贷款数额是88万元,考虑到政策影响,贷款的年限降低,贷款差额只有7万元,这不足以被认定为无效合同。
但在现实中,朱莉已经无力支付300多万元的首付款,即使作为京籍首套房,朱莉能够支付35%的首付款,同时作为一个刚刚工作一年半的应届生,工资低,贷款超限也贷不了。
3月30日晚11点多,朱莉终于和甲方和解,老大爷退给朱莉定金30万元,朱莉还给了妈妈。“留学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现在只觉得对不起爸爸妈妈。”
中介也将13万元中介费全额退给了朱莉。“以前都说黑中介,没想到中介会这么好,他们一直觉得很抱歉,不知道政策会是这样。”
但朱莉觉得他们以前说得不对,“先买后卖和先卖后买,怎么都不对。”
老大爷的房子已经从3月14日的市价500万左右,涨到了540万左右。“其实我毁约对他有好处,我要是他,就不会这么为难别人。”朱莉后来才得知,“中介已经没时间卖房了,现在有两万多个纠纷单要处理。”这是朱莉的中介经理告诉她的。
老大爷的房子即使涨钱,再挂上去也很难卖出。“中介说,价格上去了,但是成交量下来了90%,这些天基本休市了。”
“估计大爷的房也砸手里了。”知道这种情况,朱莉也不怎么怪他了。“全都一环一环被套住了。”
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朱莉刚刚退了一张去往重庆的机票,她本来约好朋友来一次结婚前的单身旅行。她也取消了去日本的蜜月旅行,准备过省吃俭用的生活。
一个名为房东俱乐部的账号3月31日7点06分发了一条微博:“我们每一个人在时代洪流、社会机器面前,都显得卑微、渺小。”
(应要求文中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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