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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地震三位失独母亲:生养或领养 想再要个孩子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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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北纬31°⑫|三位失独母亲自述:生养或领养,想再要个孩子

有人敲门时,56岁向传秀不会贸然开门,隔着铁门她会反复问敲门者是谁,确认对方是认识且靠得住的人后,才会开门把人迎进去。

一个人在家,除了种3亩田,47岁张子玉的空闲时间很多,最近两三年她迷上广场舞,每晚都去跳,并在舞友的劝说下,她习惯了画淡妆。

上有82岁父亲,下有5岁女儿,开小卖店,做清洁工,49岁张晓晶的一天是忙碌的,她的手粗糙有力,看着年轻时打扮时髦的照片说:手一看就是做体力活的。

向传秀、张子玉和张晓晶(化名)都是四川绵竹市汉旺镇的失独母亲,在十年前的汶川地震中,她们分别失去了20岁刚参加实习的儿子、16岁读初三的女儿和12岁读六年级的女儿。

在地震之前,绵竹汉旺镇是工业重镇,有中国三大汽轮机生产企业之一的东方汽轮机厂和中国四大磷矿基地之一的清平磷矿,人口数万人。地震导致绵竹上万人遇难,汉旺镇是绵竹受灾最严重的地区。

十年来,向传秀等三人都曾尝试受孕再生,多次去医院治疗,长时间用中药调养身体,但由于年纪大、身体差等原因,没有如愿。向传秀和张子玉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最近两三年,她们才慢慢从痛苦中走出来,努力过好今后的生活。五年前,张晓晶领养了一个女婴,重新找回了作为母亲的责任,她说小女儿和遇难的女儿很像,长相、性格都很像。

讲述人:向传秀,56岁,汉旺镇汉新社区人。

讲述时间:3月30日

“自强是唯一的出路”

地震前,我老公在镇上煤矿工作,他是在地面看门的;我种菜去汉旺镇上卖,还在镇上摆地摊卖些小百货。

地震发生那天,我在汉旺镇上摆摊卖东西,突然感觉地面晃来晃去,我连东西都没收,跑回了一公里之外的家。房子是1997年建的砖房,当时没有垮,只留下了裂缝。

我的儿子名叫张敬龙,当时20岁,刚从技校毕业,在镇上的车间实习。儿子的头部被压到了,我没敢过去看他。

儿子走了,汉旺镇也毁了,我没有再去摆摊。那几年,话都不想说,比死还恼火。有儿子的照片,都不敢看。

我经常梦到儿子,还是他小时候。儿子小时候特别粘人,老爱问我问题。很奇怪啊,在梦中,我知道儿子已经死了,还奇怪怎么儿子又出现了。

地震后,我的身体变差了,气血不通,皮肤发黄,人很瘦,都不敢出门。我和老公非常想要孩子,去医院治疗过,没有成功。我和丈夫觉得,一切都得看缘分,就没有做试管。后面,我的身体差了,没有心思像别的家庭一样去领养,觉得自身都难保。我分析身体差和心理作用有关。

身体差了,我不怎么出门,每天关着门。别人来敲门,除非确认是熟人,否则我是不会开门的。今天不是熟人带你,我也不会开门,更不会接受采访。我的心态是不求人,也不怕人,也不愿让人同情。我老公的心态比我好些,他每天出去耍。  

现在,我身体好多了,但每隔几分钟要吐一次痰。前两年,我喜欢去跳广场舞,现在右腿不太舒服,跳不了。

现在放下了,也羡慕其他人家的子孙满堂。不敢有什么心愿,过一天是一天吧。我想,自己坚强是唯一的出路,靠不到别人。躺在床上,也给别人添麻烦,也是自己受苦。

我现在也没啥经济压力。房子是过去的老房子,地震后没垮,加固后继续住。地震后,我做过3年社区清洁工,现在每月有1200元的退休金,老公是2014年退休的,他每月有2000多元的退休金。

儿子葬在汉旺镇的公墓里,每逢清明和春节,我们都会去看他。他生日的时候,我就在家附近给他烧点纸钱。

讲述人张子玉,47岁,汉旺镇新开村人。

讲述时间:3月31日

“我们一直想要个孩子,想自己怀”

我们村在地震中失去孩子的家庭很多,很多后面都选择再生,现在娃都读1-2年级了。到现在还没有孩子的夫妻有两对,一对是我们,另一对夫妻离婚了,各自出去打工去了。

地震时,我和丈夫在西藏打工。知道家里有地震,我们急忙给家里的妈妈打电话,电话不通。后面,邻居家的电话通了,邻居只说,“你们回来再说。”

我们心想,肯定出事了,马上返程,5月14日到的绵竹。赶到村子时,房屋全塌了,汉旺镇上女儿的中学也全塌了,家长都守在废墟外边,喊孩子的名字。我们看到挖出了遗体,就去看一眼。

守到5月16日,废墟基本清理完毕了,没有发现女儿的遗体。我们当时抱有一丝希望,会不会当时女儿不在教室呢,便去找亲戚,一个个地问。

我们不知道女儿是怎么遇难的。我看到女儿闺蜜的遗体,娃被挖出来时看上去都是好的,没有伤,应该是捂死的。

从甘孜州赶回家前,工友们知道地震,给我们捐了一点钱,大概1000元。知道女儿没了,我丈夫就把这些钱往天上撒,说“孩子没了,钱还有什么意思?”邻居看到后,又把这些钱捡回来,送给我们。

2007年,女儿跟我们说,同学家都修了新房,她都不好意思叫同学来家里玩。我们晓得,她是激我们。我们借了5万元,把老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谁知第二年,新装修的房子塌了。

地震后的第二年腊月,新房盖好了,刚好搬进新房过年。我们家是地震后村里第一家入住新房的家庭。盖新房有点补贴,自己贷款2万元,也借了一点,现在债已经还完了。

女儿没读初中前,丈夫在西藏打工,我在家里干农活。女儿读初中后,想到以后读书开支大,我跟丈夫去了西藏,女儿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在西藏,丈夫在矿上打钻,我给工人们煮饭,我们一月能赚5000多元。

遇难时,我女儿16岁,读初三,她很懂事,有一米六,比我还高。每周五放假,她都会在学校把衣服洗了,干干净净回来,不会把脏衣服带回来,说不能让奶奶洗。每周末,我们都会打电话,每次她都会跟我说:放心,没出去鬼混。

女儿性格有点内向,嘴巴甜,和我的话不多,每次我和她都是说“要好好读书,听奶奶的话”这些,但她跟爸爸的关系好,无话不谈。

女儿没了,感觉天都塌了,没有意思,饭都不想吃。别人一直开导我们,又不是你们一家,要开心一点,不要每天闷在家里。

女儿走后,对我的丈夫打击非常大,他像“疯了”,不想活了,几天不吃饭,政府送的物资也不要。后面,看到别家的孩子结婚,他都会哭一次。

有一件事,丈夫一直后悔。丈夫不让女儿读技校,说要供她读高中、大学,我们打工供她,钱不够就贷款。丈夫一直后悔此事,说如果当时让女儿去报名读技校,女儿就能躲过一劫。

我们一直没有去过汉旺镇上的公墓,也不知道上面有无刻女儿的名字,去了也伤心。每到清明、春节等拜祭的时刻,我们会在家附近选一处朝着汉旺镇的方向烧纸。

我们一直想要个孩子,去成都的医院治疗,当时治疗都是免费的,自己出车费和住宿费。这样跑了一两年医院,一直没怀上。我觉得是女儿遇难,心里没缓过来,所以怀不上。

当时,我也想做试管,但丈夫不同意。大事上都是他说了算,我依他。医院的教授做他工作,都没有说通。丈夫认为一切要讲究缘分,没必要过分强求。他还是想自己怀。

我也考虑过领养一个,丈夫没同意,他说,“自己的都没有守到,怕(领养的)带不好”。

现在我也看淡了,顺其自然了,把自己身体调养好,有空出去逛逛。我们家在村里属于中等,是遇难家庭,享受低保。

地震后,我们没有外出打工。早几年,丈夫在汉旺镇的矿山打工,后面矿山关门。闲在家里也难受,上个星期,他又去西藏打工了。

我现在一个人在家,除了照顾3亩田、种点菜,空余时间很多。最近两三年,我爱跳广场舞,认识一群舞友。平时,我们一起聊天解闷,晚上一起跳舞。她们也教会了我画淡妆。待会,我还得跟她们去练舞,后天我们要去别的村表演。

讲述人张晓晶(化名),49岁,汉旺镇群力社区人。

讲述时间:4月1日

“做好了当单亲妈妈的准备”

我的女儿是1996年出生的,遇难时12岁,在汉旺镇上读六年级。她们小学的房子是老房子,挨着煤矿,质量差,当时全塌了。地震后的第三天,女儿被挖出来,没什么外伤。女儿班上有40多个学生,活下来的只有几个人。

地震时,我在汉旺镇上的小卖店里。我一直在小卖店卖些烟酒、瓜子等,老公在外打工。我和老公关系一直不好,他不管家里的事,嫌我生的是女儿,他想生儿子。

女儿没了,我们争得更厉害。我们一直想再生一个,去成都的医院检查,吃了几千元的中药调养身体,一直没怀上,应该是年纪大了,怀不了。坚持了1-2年,没有怀,就放弃了。

当时,我考虑要不要做试管婴儿,刚好认识一个情况类似的女子,她做了试管,怀上了,但几个月后就流产了。我觉得试管的成功率不高,就没有做。

女儿遇难后,老公更不顾家了,2010年,我和他离了,但大家还住在同一个房子里,时不时还会有争吵和斗气。他让我走,我就说,“房子是我赚钱修的”。

我年轻时长得漂亮,爱打扮,拍了很多照片。结婚后,就没好日子过了,开小卖店、喂猪、种田,都是做体力活。你看,手指都变形,手掌全裂了。

领养一个女儿,是我的主意。当时,我跟老公说,他说他不管,我就做好了像当单亲妈妈的准备。我没有想过领养儿子,儿子结婚要房、车,我养不起,当时只考虑领养女孩。

小女儿是出生几天抱过来的,现在5岁多,她还不知道真相,我打算等她20岁的时候告诉她,我不说,别人也会跟她说这些。

小女儿跟遇难女儿很像,长相、性格都很像,都很活泼。小女儿整天在街上耍,她自己可以独自上学、放学。她也知道有一个姐姐,看过姐姐的照片。

我现在经济压力挺大的,有一个小女儿和82岁的老父亲。地震时,老房子塌了,2000年盖的2层楼房没有塌,加固后一直住,当时加固花了好几万,还了好几年。

我现在汉旺新镇开小卖店,房租每月300多元,人少店多,每天只能卖几十元,赚不到什么钱。我还做清洁工,每月工资800元,另外我和小女儿都有低保,每人每月200多元。

我就想把小女孩养大,培养成才,但还要辛苦二十年。小女儿虽然小,但她很聪明。我的心愿是能多点补贴,缓解下经济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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